夏太后的寢宮里,午膳過后倒顯得熱鬧了。
三大權臣都進到大殿里,卻是表情各異,預備針對皇上近來在朝中以強硬手段執行命令一事商討對策,尤其是朝震省一事,一年免征官糧,先前入官倉的米糧還得歸還于民,這已為靳成熙博得仁君的名聲,他們可不樂見。
再說了,當年在先皇病重時,就是由老鎮國公跟夏太后連手奏請先皇,替接任帝位的靳成熙找輔國大臣,以便日后能成為制衡新皇的力量,而多年來三大首輔也的確有制衡之力,可如今情況已有變。
此刻三人多有抱怨,但即使鎮國公、睿親王私下不和,仍不忘同將炮口對準勇毅侯,“你女兒蘭妃目前是最受恩寵的,她那里有沒有傳什么消息給你?”勇毅侯搖搖頭,“你們也知道,紗兒就是太天真,我擔心紗兒在宮里會惹事,所以即使鳳玉身體不好還是讓她進了宮,就是希望個性成熟的她能多照顧紗兒。”
“竟然把希望放在一個小丫頭身上?!看來不是皇上變強,而是你們三大權臣變弱了!毕奶箨帎艕诺牡芍耍鞍Ъ也贿^出宮一趟,一個個倒變得窩囊!
“太后,再怎么說我也是皇上的叔叔,你說話該放尊重點!
“我也是你的親哥哥,說窩囊也太過分了。”睿親王、鎮國公紛紛表達不滿,但相視一眼后又別開臉。勇毅侯則是臭著一張臉,他是武人,怕話說得重了,干脆沉默。
夏太后抿緊了唇,“哀家話說得重,也是恨鐵不成鋼。你們是當年老鎮國公推舉給先皇的,但現在你們不得不承認有些官員己在蠢蠢欲動,再這樣下去,大家膽子也大了,屆時要是轉當皇上親信,咱們這些人再怎么操弄,也不過是朝中弱勢的一方,皇上不會將我們放在眼里的!边@話是一針見血,三人反而沉默了。
夏太后沉沉的吸了口長氣,又道:“大家該想想要怎么做了。退下吧,鎮國公留下!鳖SH王、勇毅侯先行退出太后宮,這會兒都沒外人在,夏太后就直白的說了,“大哥,不是當妹妹的不給你面子,當年夏家扶持先皇即位,一開始就是有計劃的要將權傾朝野的夏家推上帝位,我也頻為兒子布局……”說到這,她倏地住了口。鎮國公嘆息搖頭,“但人算不如天算,我的親外甥偏偏死于非命。”夏太后眼眶一紅。
“別難過了,不是還有柏松嗎?他雖然長期在南方生活,但他很清楚自己是太后的希望。他非常努力,四書五經、孫子兵法、御車射箭等等,皆不敢懈怠!
“好,很好,好在哀家還有哥哥的兒子!毕奶笮牢康狞c頭,夏柏松是她的侄子,生得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他的容貌像極了她早逝的皇子,在移情作用下,她將他視為親生子,安排他到南方生活、培養治國能力,期許在未來的某一日,由他坐上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
“不過,若靳成熙這皇帝當得很不得志,處處受制,朝政由三大權臣把持,抑郁而終只是早晚的事,怎知現在他竟然愈來愈意氣風發,我們絕不能讓他再這樣繼續下去!闭Z氣間,她難掩恨意,自始至終,她都不愿意見靳成熙即位。
無奈她皇兒身亡,身體漸差的先皇卻愈來愈看重由孫貴妃所出的靳成熙,情勢因此大逆轉。在仔細權衡未來利益,以及看在靳成熙的母舅勢力不大,孫貴妃性子溫柔應該也好操弄的前提下,她父親才下了決定,要夏家人全力扶植靳成熙坐上帝位,她也不得不點頭配合,好為家族多爭取一些布局的時間。
鎮國公也知道她的心思,但他另有算計,尚不宜讓她知道。
“這事我跟睿親王他們會好好思索,倒是我想請太后勸勸都芳那丫頭,既然身居后位,就別浪費了那個位置,蘭妃的出現意外讓皇上寄情,兩人日子過得愈來愈好,這絕非是我們想看到的!
“那孩子個性剛烈,愛死了皇上卻又不肯像其他嬪妃們溫柔討好他,這也是為何我們獨獨對她隱瞞夏家有奪位之心的主因,不過……”她微微一笑,“那丫頭還是夏家人,昨兒個來看過哀家了,她說,蘭妃很快就會惹皇上討厭了!辨倗久迹斑@么有自信?”
“明天就是蘭貴妃的忌日,她說不必她動手,誠貴妃已經交代了如嬪,要哀家等著看戲即可!彼χh首,“那好,甚好,讓皇上的日子愈過愈苦悶,咱們夏家上位的機會才更大。”
今天是很特別的一日,靳成熙很早就結束御書房待審的國事,又從秦公公口中得知時月紗在誠心殿陪孫太妃,他隨即轉到誠貴妃那里探望女兒。
令他意外的是,慈南宮的亭子里己備了一桌好菜及香爐,誠貴妃正帶著慧心公主持三炷香祭拜,香煙裊裊,緩緩消失在空氣中。
宮女們已看到皇上,正要屈膝行禮,他立即舉手示意,要她們免了。
他大步走到兩人身后,就聽誠貴妃道……
“蘭姐姐,妹妹只能盡力的替你照顧慧心,若覺得有哪里希望妹妹改進,請你入夢來交代,妹妹一定會好好做的!闭\貴妃說了一長串很有誠意的話,實際上,她早從貼身宮女的眼神得知皇上過來了,這一段自然是演給他看的。
她拿走靳慧心手上的香,連同自己手上的一并交給宮女,一起插上香爐后,她雙手合十的再拜,這才轉回身。
乍見到靳成熙,她表現得一臉又驚又喜,“皇上怎么來了?”靳成熙覺得有些愧疚,這陣子他是冷落了她,想不到她仍不忘卓蘭的忌日,如此有心。他走上前,在她跟著上前雙手拉住他的手時,笑著點頭,“來看看你,還有慧心!闭f著他目光落在女兒身上,就見女兒畢恭畢敬的向他行禮。
“父皇萬歲……”
“行了!彼呐恼\貴妃的手,她這才笑著放開緊握他的手,就見他蹲下身來目光平視著女兒。
他心疼地撫著女兒的小臉,“怎么還是這么瘦?御膳房的膳食不是改過了?”
“改了,也吃得比以前多,但不知為何就是不長肉,都是臣妾不好……”誠貴妃也跟著蹲下身來,一臉愧疚。
靳成熙的大手立刻拍向她的肩膀,“朕沒怪你,你別多心,何況……”他的視線落在祭祀卓蘭的供桌上,“你也如此有心!
誠貴妃心中暗自竊喜,伸手握住靳慧心的手,“我現在就是慧心的娘親啊,本就該教她一些事,尤其要記得親娘的忌日。也得告知蘭貴妃一聲,讓她安心。”
靳成熙愈聽愈覺得自己愧對誠貴妃,所以接下來他還陪著她跟女兒一起用了午膳,看著誠貴妃連吃飯都只顧著夾菜給慧心,自己反而吃得少、吃到菜都涼了,他眸中的愧疚更深了。
午膳用畢,誠貴妃要宮女拿球過來,親切的看著靳慧心說:“玩一會兒就去小憩,下午才有精神讀書。”
靳慧心怯怯的看向父皇,見靳成熙點點頭,她才拿過宮女手上的球踢了起來。早就被誠貴妃交代要好好陪著公主玩的兩名宮女,見狀連忙笑瞇瞇的湊上前去玩,于是難得的,靳慧心的臉上出現了笑意。
靳成熙微笑的看著女兒玩球,此時,誠貴妃開口了,“臣妾想替蘭姐姐向皇上求一件事,這只是臣妾將心比心的想法,皇上可別對臣妾生氣!
他點頭應允,“說吧,朕不生氣!
“皇上會跟去年一樣,在蘭姐姐的忌日到她的寢宮獨自憑吊嗎?”見他點頭,她又道:“在那里,請皇上別提到蘭妃妹妹可好?臣妾不知道皇上近日恩寵妹妹,是否是因為她在某些神態上極似蘭姐姐,但每個女人都一樣,希望自己是深愛男人心中的唯一……”
靳成熙的神情慢慢沉肅下來。
“臣妾承認自己很嫉妒蘭妃妹妹,更氣自己沒有像蘭姐姐一樣的神韻,能代替她撫慰皇上的心!闭\貴妃邊說邊注意他神情的變化,“但今天是屬于蘭姐姐的,臣妾相信,如果蘭姐姐知道皇上的新寵是因為酷似自己而受寵,她在另一個世界也會不安心的!
“這話什么意思?”他臉色一變。
“臣妾不敢說!
“說!彼渎暶睢
“如果蘭妃妹妹是刻意模仿蘭姐姐來贏得皇上的歡心,如此深沉的心機,光想到就令人膽顫,蘭姐姐在天上又怎能安心呢?”她頓了一下,又道:“其實最讓臣妾害怕的是,蘭妃妹妹的刻意模仿,說不定是要皇上將放在心底深處的蘭姐姐連根拔起,要是皇上真忘了蘭妲姐,那蘭姐姐就太可憐了。皇上始終無法忘情于她,才讓大家也時時的記得她,若連皇上也忘了她,那蘭姐姐就好像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了。
“皇上也是知道的,蘭姐姐娘家那邊的人,在她入宮一年后,爹娘就出了憊外離世,若蘭妲姐的魂魄仍在,皇上又因為有了蘭妃妹妹忘了她,她一縷芳魂又要往哪里去?”
靳成熙沉默了。
“當然,如果蘭妃妹妹知道今天是蘭姐姐的忌日,應該不會在今日還占著皇上不放,除非她仗勢皇上的恩寵,也不將蘭姐姐放在眼里了。”誠貴妃刻意噤口不再說,但看著靳成熙愈見深沉的臉色,她心中暗自竊喜,知道自己這長長的一番話,他是聽進心坎里了。
靳成熙靜靜的看著玩球的女兒好一會后就離開了,誠貴妃也不意外,按往例,她也清楚這一天要留住皇上是不可能的。
倒是還玩球玩得很開心的靳慧心,那張笑臉看了就讓她不順眼,“行了,把她帶回房里去。”兩名宮女立即將球撿起來,不敢再玩。
靳慧心看向誠貴妃,后者臉上的慈母表情早已不見,由煩躁與不屑取代,她馬上瑟縮一下,在宮女的陪同下不吵不鬧的回房間去。
誠貴妃再揮揮手,要太監將那祭拜卓蘭的一桌子礙眼東西也全拿走,獨自坐在亭中,等待如嬪的好消息。
此刻的如嬪正守在孫太妃的寢宮外,左等右盼的,終于等到時月紗笑瞇瞇的走了出來,她立即迎上前去,“妹妹!
時月紗一愣,但隨即笑了,“如姐姐,你也來看孫太妃啊?”
如嬪急急搖頭,“不是的,我是有話跟你說。”
她看來很不安,時月紗大概也能猜到她找自己絕對沒好事。說來也真的太難為如嬪了,她根本不適合使壞,卻不得不當夏皇后跟誠貴妃的打手,“什么事?”
“今天是蘭貴妃的忌日!
時月紗眼睛倏地瞪大了。天啊,她都忘了自己是這一天翹辮子的!
“去年皇上一人在蘭貴妃宮里從晚上待到第二天,連奴仆也不許留,我在想,今年妹妹如此受寵,可否別讓皇上一人獨留在那里憑吊?”如嬪說得真誠,但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握得緊緊的,就怕無法說服時月紗。
“意思是由我去陪皇上?”時月紗問,就見如嬪急忙點頭。
這……卓蘭從前的宮苑天天有宮女打掃、不許其他嬪妃入內一事她早就知道,所以,又來一妝以為她不知情,就想刻意讓她犯錯,好惹來皇上不滿再討厭她的陷阱嗎?在她們眼里,她就那么天真好騙?
“我會去的,我會去陪皇上!敝皇蔷退闳鐙宀粊碚f,她知道后也會過去的,靳成熙在悼念她,她又怎能置身事外,任由他一個人在那里傷心難過。
如嬪見她離開后,急急的轉往誠貴妃的慈南宮。
“終于啊,真是姍姍來遲!闭\貴妃坐在亭子內,冷眼看著她道。
如嬪快步走來,身后還跟了兩名宮女,她腳步一歇,示意兩人停下腳步,自己再獨自走入亭中,看著挑眉睨著她的誠貴妃,惶然道:“蘭妃今晚會過去!
誠貴妃點頭,“很好,咱們就等著看她被打入冷宮吧!
在后宮,有人受寵誰都不舒服,更甭提她可是時月紗進宮前,皇上最常來探望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