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隊人馬卻追不到一個女人,自然是要恨得牙癢。”他莞爾打趣,猿臂不過一伸,原本在天上盤旋的蒼鷹竟瞬間俯沖停在他的臂上,他低聲在蒼鷹耳邊低語幾句,才又讓蒼鷹振翅高飛,飛向塔克干的方向。“她犯了什么罪?”他又問。
“這女人殺了那些人的將軍。”斑圖如實稟告。
灰眸微微掠過一絲波光。
“南朝新指派來的邊關大將軍?”
“是!
“倒是個好消息,怎么死的?”灰眸睞向月魄。
“刀刃回旋,一刀封喉。”斑圖將探子帶回來的消息,如實稟告。
就因為這女人殺了那南朝將軍,他才沒在她越界的那一刻誅了她,只是他原本盤算那些南朝士兵會為了追殺她而自投羅網,沒想到卻是事與愿違。
“好身手。”拓跋勃烈挑起濃眉,忍不住出聲贊賞,接著翻身下馬,自懷里掏出幾顆水滴狀的暗紅藥丸。
“王?”斑圖忍不住一愣,看著拓跋勃烈將藥丸喂入月魄的嘴里。
那是血竭,是千年龍血樹的樹脂,具有止血消炎散熱的效果,可內服外用,對內外傷皆極具療效,珍貴難尋,是南朝所沒有的保命奇藥,整個大漠也只有區區三株龍血樹,王卻將如此珍貴的藥材用在一個南朝女人身上。
王打算留下她?
“讓邊境的人繼續盯梢,若是有人越界,一律殺無赦!闭Z畢,拓跋勃烈已將人抱入懷里,躍上馬背!傲硗猓o那匹累壞的馬兒一些水喝,然后帶回到邊境的軍營里養著,牠認得南朝的地理形勢,將來派得上用場!
“是!卑邎D立刻點頭,卻忍不住出聲提醒!巴,她是南朝人,我國族人不會歡迎她的。”說不歡迎是含蓄,事實上,所有的北國人對南朝人都是恨之入骨。
兩國之間的戰火蔓延了將近三世,當初開戰的原因多數人早已遺忘,卻忘不了南朝人是如何的卑鄙無恥、殘暴無情,不但喜愛自相殘殺,凌虐戰俘的手段更是令人發指。
戰火燃燒最旺的那些年,每天都有北國的戰俘被綁在高高的木樁上,被火烤、被箭射,被許許多多慘無人道的手段給虐殺,然而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北國人,只能遠遠望著自己的弟兄在眼前慘死,然后再被大卸八塊,死無全尸。
北國對南朝的恨已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王若是將人帶到任何一個部族,勢必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我知道!蓖匕喜覅s是不以為意,將月魄固定在自己的胸前,然后便迅速拉起韁繩,策馬調頭。
“她還是名刺客!卑邎D急聲又道。
是南朝人就已經夠糟糕,可據觀戰的探子回報,這女人身手了得,刀起刀落全在眨眼之間,讓人壓根兒措手不及,防不勝防,顯然是名訓練有素的刺客。
“那又如何?”拓跋勃烈睥睨回頭,狂霸傲然,懾人的王威瞬間表露無遺。
斑圖立刻低下頭,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人我會帶到塔克干,順道與塔克干族長議事,稍晚你將邊境狀況回報!
“是。”
彷佛要將大地燃燒殆盡的烈日,終于在夕陽西沈的那一刻消逝,然而取而代之的卻是強勁刺骨的寒風,以及成千上萬的毒蛇猛獸。
大漠里的日,可以熱死人。
大漠里的夜,也可以凍死人。
無論日或夜,大漠總是充滿了致命的危機,若不是對大漠相當熟悉,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而月魄,卻幸運的活了下來。
而且她還能清楚感覺到,有某種強大的存在始終待在她的身邊,即使在幽幽晃蕩的黑暗中,那股存在仍然讓她本能的全身戒備,難以安心,于是就在月上枝頭的那一剎那,她奮力掙脫黑暗,迅速睜開了眼。
火光在模糊的前方閃爍,她不斷眨眼,直到可以看清楚一切,緊接著她立刻察覺到那股存在就她的右方,于是猛地轉頭。
火光中,就見一名慓悍高大的男子坐在爐灶前,擦拭把玩一把回旋刃。
她的弦月彎刀。
冷眸驟縮,修長身影瞬間自氈毯上拔躍而起,擺出防御動作,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破綻,她直瞪著那抹高大身影,然而太過猛烈的動作卻讓她腦門狠狠暈眩,眼前迅速陷入一片黑霧,甚至牽動到全身傷口。
劇痛襲來,讓她原本就蒼白的臉蛋更顯灰白,她卻始終面無表情,不動聲色的利用聽覺,戒備著男子的一舉一動。
“不用緊張,我既然救了妳,就不會對妳不利!睒藴实哪铣Z言自爐火邊傳來,拓跋勃烈看著蓄勢待發的月魄,不禁為她的堅韌感到佩服。
她身上的傷口全是由他處理,沒有人比他還了解她的傷勢。
脫下那身黑色勁裝后,她的傷勢遠比看到的還要嚴重,若是一般人受了那么重的傷,恐怕早已到閻羅殿報到,她卻硬是挺了下來,而且憑著頑強的意志力在如此迅速的時間內蘇醒,甚至起身防御。
此刻,她的動作滴水不漏,神情鎮定如常,若不是對她的傷勢了如指掌,也許他真會以為她根本沒受傷。
她,實在是非常的不簡單。
月魄不發一語,沒有天真到信了他的話,依舊全面戒備,冷眸即使處在一片黑霧之中,仍精準的緊鎖著他。
“妳失血過多,最好躺著休息!彼吐暯ㄗh,沒因她的動作而有所反應,始終泰然自若的坐在爐灶邊,研究刀柄上的機關,接著他很快就找到破解方法,將回旋刃拆解成兩把彎刀。
某道金屬細響在耳邊響起,月魄不語不動,眼底卻隱隱掠過一絲波光。
她直挺站著,直到眼前黑霧終于褪去,才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
他的輪廓剛峻,五官深邃,發黑如墨卻是狂野修短,唯有頸后幾綹黑發不羈垂落過肩,渾身蓄滿令人緊繃的強大氣息,即使好整以暇的盤腿坐著,仍然讓人無法不去防備,尤其他的腰側還佩著一把銀色匕首,匕首刀鞘清楚雕著灰狼圖騰,鑲綴的兩顆奇特灰色寶石則是狼眸,那如水似煙的深邃,就和他的那雙灰眸同樣令人印象深刻。
灰狼,原是北國最大部族——古爾斑通一族的族徽,自一年多前,古爾斑通大勝其它七大部族統一北國后,灰狼便成為王族象征,只有王族才能夠佩帶,他身為王族卻沒將她這個南朝人處死,究竟有什么目的?
“為什么要救我?”她終于發出聲音,語氣聽不出任何虛弱。
“身為南朝人,妳又為何往北國逃?”他不答反問,拿起手中兩把彎刀仔仔細細打量,大掌沿著刀背畫出一彎弦月,偏頭深深凝望著她。
她面無表情承受他的注視,卻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不說也沒關系。”他也不期望她會回答,只是將彎刀擱到腳邊,然后自爐灶一角溫著的瓦甕內,舀出一碗暗紅色的湯藥。
拿著藥碗,他大步一跨便瞬間來到她的面前,她不動聲色,卻在他遞出藥碗的剎那,猝不及防地擊出右掌,誰知卻被他單手擋下。
大掌起落不過電光石火間,讓人措手不及,防不勝防,毫無空隙,當月魄身影再定,卻已是被他扣住手腕,整個人完全動彈不得。
薄唇微勾,他不動如山的矗立在她面前,藥碗內的暗紅湯液竟是毫無波動。
“看來妳很適合在大漠生活!彼馕渡钸h地說著。
她不想猜測他話間的意思,只是瞪著他。
“把藥喝下,沒事別走出氈帳。”他盯著她冷漠叛逆的眼神,加深笑意,接著才將溫熱的藥碗塞入她被扣住的掌心里。
她瞪著他,他也凝望著她,神情像是在評估著什么,卻也像是在欣賞著什么,直到帳外傳來一道輕淺的腳步聲,他才松手轉身離開氈帳。
握緊藥碗,她盯著他離去的方向,始終沒有將藥飲下,而是密切注意帳外所有動靜,直到屬于他的腳步聲終于消失在遠方,她才松下戒備,放任自己癱軟跪倒在氈毯上。
她的手在顫抖,腳也在顫抖,整張臉蒼白如紙,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徹底的筋疲力竭。
其實從她醒來的那刻起,她就曉得自己虛弱得不堪一擊,光是勉強站著就幾乎耗光所有力氣,方才那一掌,更是她靠著意志力才能勉強擊出,那男人心知肚明,卻沒有點破,甚至沒有乘機殺了她。
南朝北國勢不兩立,彼此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他卻留下她,這其中必定有什么陰謀,但為了活下去,她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看著碗中不知名的湯液,她沒有絲毫猶豫,仰頭將所有湯液一口飲盡,然后松手讓木碗滑落,終于允許自己暈厥墜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