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春節前的最后一個周末假期,家家戶戶開始大掃除,許多殘舊的大型家具——三層柜、床板、茶幾、藤椅、臺燈,紛紛被抬到一樓的垃圾集中處,等待環保局的車輛來運走。
倪巧伶就站在這堆積如座小丘的垃圾堆前,環臂凝思。
人類真是制造垃圾、消耗地球資源的最大兇手。
大部分的垃圾之所以變成垃圾,那是因為丟棄的人腦子先僵化,缺乏想象與創意,是人沒用,不是這些資源沒有價值。
她是室內設計師,更感興趣的是靠一雙巧手,化腐朽為神奇。
「這里風景不錯?」
「……」一個突兀的男音在她背后響起,說了句自以為幽默的笑話,她默不作聲,繼續想她的事。
她的背影,長發、高挑、窈窕,是很容易被搭訕的那一種,雖然轉過身來的容貌更令人驚艷,但是,那冷得足以讓企鵝感冒的表情,絕對會讓對方從此三思而行。
那男人拎著一大包黑色垃圾袋,經過她身旁,扔進大型垃圾箱中。
轉過身,他主動向她自我介紹!笂吅,我叫蔣拓,昨天才剛搬來,住C棟三樓!
原本打算繼續漠視對方的倪巧伶,聽到他的名字,倏地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我看妳在這里站了很久,需要我幫什么忙嗎?」蔣拓勾起他迷人的性感唇角,一只手隨意地插在口袋里,瀟灑落拓。
即使穿著一身長袖深灰色運動服,那緊繃的肌肉線條,仍教她無法不去注意。
倪巧伶太震驚,震驚到一時忘了回話。
他就是四年前奪去她初吻,然后,轉個身又去調戲另一個女人,讓她恨得牙癢癢,巴不得將他剁碎包成人肉叉燒包的不要臉男人。
「我們見過面?」蔣拓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臉,努力搜尋記憶庫,這樣的美人,按理,他不該忘記。
「廢話!顾訍旱囟读硕赌橆a,聲音從鼻子噴出來。
「真的見過?!」他驚訝道,有種搬新家中大獎的竊喜,這么快就有好韻事!负鼙,那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一定是妳變得太美,美得讓我幾乎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他自顧自地花言巧語,沒注意到她眼中射出的寒光,如果換成劍,現在他早已化為一灘血水了。
「我說的廢話,意思是,你不是剛搬來嗎?怎么可能見過。你白癡。俊顾钍懿涣诉@種腦殘的男人,滿腦子風花雪月,說話內容華麗卻空洞,自戀到了極點。
「喔……」蔣拓錯估情勢,尷尬不已。這個女人說話,怎么這么嗆?可惜了,長得這么漂亮。
「你剛說可以幫我的忙?」她靈機一動,換上一張笑臉,溫柔地問。愈是腦殘的男人,愈吃這一套。
「可、可以!妳說,要幫什么忙?」他被她前后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嚇得口吃了,心里暗嘆著——這女人比川劇變臉的速度還快,還驚人。
「這張茶幾和藤椅幫我搬到C棟頂樓,這三層柜搬到A棟頂樓,這床板就搬到B棟頂樓好了。」
這個小區大樓,一共三棟,各自獨立,A棟是一房一廳的格局、B棟是兩房一廳,C棟則是三房兩廳,每棟八層樓,住戶多是購屋自住的公務員和年輕夫妻,也有不少單身貴族,素質普遍不錯。
「這些……都頂樓?」蔣拓開始覺得這不是一場艷遇,而是災難。
「是啊,你,不行嗎?」她巧笑倩兮,一派天真地問。
「行,怎么可能不行。」男人最怕女人問他行不行,就算要喝掉一打蠻午,死撐著也得說行。
「那就麻煩你嘍!」倪巧伶說完,從廢棄家具里拿出臺燈,朝蔣拓揮揮手,便離開了。
這下,換成蔣拓環著胸,盯著那堆大型家具,開始沉思,要怎么憑一己之力,搬到各棟頂樓去。
「對了!」倪巧伶走進中庭,又退回幾步,側出身來,好心告訴他:「管理室有推車,我猜你可能用得到!
美麗的長發披在她肩上,陽光,閃閃亮亮地在她發質烏黑的頂上跳躍,明明就長得一副天使臉孔,可是那心地,是會在半夜里攪拌毒汁的巫婆。
「謝謝,對我幫助很大!顾酪孀,面帶微笑地回答她,轉回身,表情如風雨欲來之前的陰霾。
他,是不是被耍了?
*
蔣拓的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清涼的味道。
「屋、嗯……呃……」床上,不時出現急促的呼吸聲及低嗚。
幸好,此時房門外沒有人經過,不然,恐怕要臉紅耳赤地轉身逃離。
「喔——雪特……」蔣拓赤裸著上身,手中握著一管運動藥膏,另一只手,在酸痛的上臂、后腰涂滿了白色膏藥,使勁地推拿。
原本清涼的感覺漸漸轉為火辣,整個皮膚像要燒燙起來。
這是為了討美人歡心,搬了一下午家具所得到的豐碩成果,換言之,也是他見到美女就搭訕的報應。
幸好,問到了名字,不然真的虧大了。
他向管理員借推車時,順道提起那個女人,知道她是這棟大樓里,赫赫有名的管理委員會主委。
「倪巧伶……」想到管理員談到她時,那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氣勢,仿佛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她的驚人事跡,不禁讓他好奇了起來。
「倪小姐搬來我們這里三個月,就在住戶大會前一天發了一張競選主委的宣傳單,列出十點大樓需要改進的事項,那次開會,是我們有史以來最多人數參加的一次!构芾韱T先從她的創舉開始講起。
「你之前看房子的時候,仲介公司有沒有帶你去看頂樓的空中花園?」管理員問蔣拓。
「有,以一棟屋齡快八年的大樓來說,那花園整理得真美!故Y拓第一眼便愛上了那清凈優雅的花園設計。
彎曲的漂流木邊點綴一叢叢翠綠的蕨類植物,仿佛干枯的樹又活了過來,地上鋪著一排紅磚與石板拼出的步道,兩旁植滿鄉間路旁常見但不知名的小白花,許多廢棄不用的器皿以砂石重新拼貼改造,獨樹一格。
「那全是倪小姐親自照顧,一點一點整理出來的,以前可不是這樣——」管理員很是驕傲地介紹!付蚜艘恍┮啦凰赖呐柙院托『⒆硬或T的腳踏車啦、壞掉又舍不得丟掉的桌椅啦……總之,亂七八糟!
「喔……她做園藝的?」這種程度的花園造景可不是一般人能設計出來的。
「這我倒是不知道,倪小姐很注重隱私,只要是問到私事,她就翻臉!
「聽起來脾氣不怎么好!故Y拓笑了笑,對這樣太強勢的女人,突然間就沒了興趣。但,好奇還是有的。
「這叫有個性……」管理員也笑!敢郧坝幸粋住戶拖欠了快半年的管理費,怎么催就是死皮賴臉說沒錢,倪小姐一上任,直接就寄存證信函給他了,隔沒多久,錢就生出來了,哈哈!
看來,管理員很是欣賞倪巧伶的脾氣。
主要是,有她做主委,不僅大樓變得干凈有生氣,做管理員的也輕松許多。
照理說,喜歡弄那些花花草草的女人,個性應該是比較恬淡溫柔,怎么這個倪巧伶渾身都是矛盾。
還是說,因為生得太漂亮,經常被無聊男子騷擾,所以不得不裝出一副難以親近的樣子,保護自己。
「是有這個可能……」蔣拓交往過不少女朋友,自認夠了解女人,這么一想,不免又為倪巧伶加了點分。
如果,她的溫柔只讓她的男人看見,倒也不失是個好女人。
「所以說……今天,還是算艷遇嘍!哈哈!」他一個人的時候,喜歡自言自語。因為平常要管的事情太多,要說的話也太多,不知不覺中就養成了自我對話的習慣,沒事就當訓練口才。
「那些家具她會怎么利用?」他好奇死了,更想親眼看看,倪巧伶是不是真如管理員所說那么神。
想著想著,他便用干布擦去身上殘留的膏藥,套上衣服,搭電梯到最上層,再走樓梯上頂樓。
猜想,也許,她會在上面。
果然,愛神始終眷顧著他。
一推開厚重的安全門,蔣拓便看見蹲在一堆工具中的倪巧伶。
這女人,真的有兩把刷子,噴漆、油漆、電鋸、電鉆,居然還有一個大型工具箱?
「這些東西,全是妳的?」他走到她身邊,也蹲下,一副悠閑自在的熟稔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