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香氣包圍著他,彷佛置身在令人眷戀的擁抱中,席敦讓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么沉了,一夜無夢,只有似有若無的繚繞香氣,粉蝶似地追隨著他。
徐徐睜開雙眸,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擺設。
這里是哪里?他怎么會睡在這里?
坐起身來,大掌隨意爬梳著黝黑亂發,他打了個呵欠,觀望四周。
簡約,講究設計,是他的第一個印象,直到一旁的小酒吧映入眼簾,他才猛然想起入睡前的一切。
他送那個女人回家——那個老愛喚他保羅的女人、結果被她留下來吃三明治、吃完后……就差不多是現在的狀況了。
他又打了個呵欠,有點舍不得離開舒適的睡眠環境,但是理智逼他不得不站起來。
走出客廳,這是席敦讓第一次看清楚整個空間。
他原本以為單身女子住的地方,應該會更花俏,更多可愛的裝飾品,但她雖講究每一件家具的質感,卻沒再做多余的裝飾,讓室內看起來干凈利落。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穿過廚房和幾間小房間,最后,席敦讓在書房里找到了她。
明亮的陽光,透過深色緹花窗簾灑了進來,柔和的光線,灑在精致的小臉上,彷佛那絕美的輪廓,是以高級的金絲線所描繪而成的。
席敦讓不禁看傻了眼。
他很難想象,那個一喝個爛醉就愛啰唆的女人、那個笑起來憨憨甜甜的女人,和眼前恬靜溫雅的女人,都是同一個人。
她撐著粉頰,來回看著屏幕上的文字文件與桌上的外文書籍,嘴里喃喃,反復念著幾個單字,發音圓潤自然,似在推敲著用詞。
“胡涂!
倏地竄出的一道男音,嚇得正專注工作的樂凌渾身一顫,她猛然抬頭,才驚覺本該在客廳熟睡的男人,不知何時竟站到了她身后。
樂凌驚魂未定地拍拍起伏的胸脯。“抱歉,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楚!
“我是說,你想不出來的那個字,如果是我的話,會翻譯成‘胡涂’!
“?對喔!”樂凌恍然大悟地拍拍腦袋,低下頭,飛快地解決了她苦惱許久的字句。
她是個翻譯工作者,正在翻譯一篇小說,男主角很寵溺地念了女主角一頓,她考慮到男主角的說話習慣,舍棄了“傻瓜”、“笨蛋”這幾個詞,卻怎么樣也想不出其它不含惡意,又帶點責怪意味的用詞,而“保羅”適時的提點,成功解決了她的煩惱。
工作終于告一段落,樂凌重重吐出了胸口的悶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澳阏媸菐土宋覀大忙,我該怎么感謝你呢?”
“不必了!毕刈尛h著胸,倚在書柜旁。
“又來了!庇植唤o她報答的機會了,樂凌吐吐舌頭!澳悴恢烙袝r候也該適當接受一下別人的好意嗎?”
“沒興趣!币驗樗丶伊,正欲開口道別,卻見樂凌將一組盥洗用具塞進他懷里,不由分說地將他推了出去。
“去清洗一下吧,洗完之后東西丟在浴室就好,我去幫你弄午餐。”
嗯?
洗完臉,腦袋徹底清醒之后,席敦讓才意識到不對勁。
這一切也太自然了吧……
他去找她,是為了跟她道別,不是為了留下來盥洗吃飯的,他大可以跳上車,一路疾駛回家,回到他的個人小天地時,再把自己打理干凈,度過一點優閑時光后,再準備出門上班。
可是他卻一反常態,對她的指令百依百順,一副早已習以為常的樣子。
搞什么。
他只是昨晚護送她回家而已,可不是跟她同居耶!
他等等出去,還是直接離開好了……
“你還想在這里發呆多久?”
帶著笑音的女嗓,喚回了他的注意力,他從鏡中看見她穿著圍裙,倚在浴室門口看著他。
“我好了!
結果,道別的話還是沒說成功,席敦讓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么優柔寡斷的男人,竟然在她的安排下,又坐回了餐桌吃她炒的炒飯,而且還吃得津津有味……
他感到沮喪,向來自豪的自制力去哪兒了?
“你幾點上班?”樂凌坐在一旁,捧著咖啡輕啜。
咖啡香四溢,可是擺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杯黃澄澄的果汁。
“五點!
“這么早?”樂凌錯愕。“你們不是七點才開門嗎?我以為提早半個小時去就行了!
“有一些事前準備工作要做。”畢竟他也算是店長,許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親力親為。
“是喔,那你晚餐怎么辦?”現在已經下午兩點了,如果是她的話,會一路飽到晚上六點之后才餓,可是那時候他人已經在工作了,根本沒空吃晚餐。
“下班再吃!
“難怪你的臉都那么臭!彼p笑出聲。
“什么?”席敦讓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每次去你們店里,你的臉看起來都很臭,除了點酒以外,你根本就不理我們這些客人,我還以為你是天生這樣,原來是因為肚子餓。 睒妨枵f得振振有詞,彷佛真有這么一回事似的。
“我這是天生的。”他天生不喜歡跟客人有瓜葛,尤其是那些黏人的女客人。
“騙人。”她卻一點也不相信!澳憧,你現在有東西吃了,就變得沒有晚上那么冷漠嘛!”她講一句他回一句,跟之前的相處方式比起來,根本就是奇跡了好不好!
“我……”席敦讓這才驚覺,他竟然跟她話起家常來了。
她只是店里的客人,不該進入他的私生活,他帶她回來,又吃她這一頓飯,只是為了讓她日后不要再糾纏著他報答而已,今日過后,他們就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他在心底這么告訴自己。
“這個你等一下帶回去吧!睒妨璨恢螘r又做好一餐盒的三明治,而且切得精致小巧,方便他一口一塊!巴砩橡I的時候就找時間吃一點。”
“……”他瞪著她誘惑似的笑臉,不滿自己心底那股想收下餐盒的沖動。
他不能收,一收了就沒完沒了。
他曾遇過幾個女客人,只因為送了他幾道餐點,就想順勢管理他的三餐,如果他收下其它女客的禮物,還會大吃飛醋,簡直就像把他當成所有物一般。
他好不容易才擺脫那些女人的糾纏,絕對不能再重蹈覆轍。
對,他必須拒絕。
“吃完之后你把餐盒收著,我過去喝酒的時候,你再讓服務生跟酒一起送過來就行了!贬莘鹂创┧念櫦桑中溥涞匮a了句:“放心,這次只是要報答你而已,以后就算你想吃,我還不見得想做咧。”
席敦讓凝視著她,看不出來她說的是不是真心的,只知道他的手彷佛有自我意識般,搶在他的腦袋批準之前,就接過了餐盒。
“有事?”
一邊清點剛送來的貨物,一手把三明治丟進嘴里,正忙著的席敦讓,終于受不了背后刺人的目光。
“她還幫你準備便當?”艾亞華看起來又嫉妒又羨慕。真是的,雖然他對他們兩人的進展樂見其成,可是真的見到時,還真令他這單身漢覺得刺眼。
“她說要答謝。”白了他一眼,席敦讓繼續點貨。
“上次價值幾千塊的餐券你不收,這種小便當你就收?”艾亞華索性放下工作,專心質問他。
“這種謝禮收起來比較沒負擔。”他說得理直氣壯。
“可是你明明就不收女客人送的食物!”除了剛開店那一年,沒什么防備心的他,真的是有點來者不拒,女客人送上便當點心,他都默默地收下——可是后來那些女客人變本加厲,開始為了他爭吵之后,他就變成現在這種全部拒于千里之外的態度。
幾年下來,艾亞華可沒見過他破例。
“我們說好,只有這一次而已!毕刈寷]注意到,他說這句話時,心頭莫名沉了一下。
“那如果她明天又找借口送來的話,你怎么辦?”艾亞華順勢拎了一塊入口,嗯,看不出來她外表嬌滴滴的,廚藝竟然也這么好,選菜鮮脆清甜,調味也恰到好處,坦白說,只能吃這一次還真有點可惜……如果這位嬌客可以再多喝醉幾次就好了。
他探手還要再拎一塊三明治,卻摸了老半天都沒摸著,低頭才發現美味早已不翼而飛。
“咦?”
艾亞華這才發現,席敦讓表面上雖然沒阻止他分食,卻趁他不注意時,狼吞虎咽地把三明治全吞進肚子里,餐盒轉眼間只剩下面包屑。
“小氣鬼!
他咕噥抱怨,嘴角卻噙著看好戲的笑意。
這男人,還逞強說自己對她沒什么不同,在他看來明明就是大大的不同嘛!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樂凌偶爾會留到打烊時間。
燈光已經關了大半,鐵門也已經拉了一半,她還坐在吧臺上喝酒聊天。
“你什么時候還要再做便當,我想吃你上次做的三明治!别I壞的艾亞華,掃地的同時饑腸轆轆,想起她美味的三明治,不禁嘴饞。
“我是客人耶,哪有人跟客人要東西吃的?”時不時聽到他嘀咕著想吃她做的食物,樂凌其實覺得挺樂的,他這種餓鬼樣是對廚師最好的贊美,哪像另外那個男人,面無表情地吃完之后,一聲不吭。
“營業時間你是客人沒錯,但是現在打烊了,休想我再對你恭恭敬敬,等一下酒喝完記得自己把杯子拿去洗嘿,乖!卑瑏喨A雖是說笑,但也離事實不遠,上次的便當事件打開了他們的話匣子,再加上他看得出來,席敦讓對她不比一般客人,他自然也不需要對她保持那么多距離,所以生性開朗的兩人,早已經更像朋友的關系了。
“什么嘛,不敬業!彼緡佒Z氣在抱怨,眼里卻在笑!澳阋院笮菹氤缘轿易龅娜髦瘟!
“怎么可以這樣?”艾亞華不禁哀號。“上次我只吃到一塊耶!”
“我是特地做給保羅的,你能吃到一塊就該謝天謝地了!逼鋵崢妨枰呀浿辣A_不叫保羅了,可是總是沒找到時機問他本名,艾亞華也不肯告訴她,所以只好還是暫時以保羅代稱啰。
“我要怎么樣,你才肯做給我吃?”艾亞華一臉可憐兮兮。
他夸張的表情惹笑了樂凌。
“想吃的話,下次我喝醉,你就要自告奮勇送我回家啰!”
“好,那下次我就親自送你回家!”艾亞華豪氣干云地答應。
這句話,正好落入剛抽完煙回到店里的席敦讓耳里。
發生什么事情了?為什么他不過抽根煙,這兩人就好像達成某種協議了,而且還相視笑得很曖昧,令人看了覺得刺眼。
“說好啰。”
背對著門口的樂凌,渾然不覺他的出現,徑自跟艾亞華打勾勾。
“你們在做什么?”沉冷的嗓音打斷熱絡的氣氛。
艾亞華隱隱覺得不對,可是剛才歡樂的情緒一時收不回來,笑容頓時變得有點尷尬。
沒那么了解他的樂凌,只當他累了,臉才會變得更臭,還是一副樂天的模樣。
“我們剛剛約定好,他送我回家,我請他吃三明治!
連著好幾次她待得比較晚時,都是由席敦讓親自送她回家,如今她卻想將這工作交給艾亞華,一股莫名的心火涌起,俊顏頓時蒙上陰霾,連粗線條的樂凌都察覺到不對勁,正想開口詢問,卻見他旋風似地掃過她身邊,跟著是休息室的門砰地一聲,當著兩人的面大力合上。
他吃醋了!
艾亞華心情很好地吹了聲口哨。
嚇壞的樂凌白著一張臉,愣愣地盯著緊閉的門。
“我……我說錯什么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