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正俏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距離卓大富說好才一天,她人已經帶著花好跟月圓搭上前往江南的大船了。
穿著男裝,長發梳起紮了個玉冠,照著黃銅鏡,儼然是個俊俏小伙子。
多虧得自己高,胸又小,穿起男裝來倒不突兀,一路上不管車夫還是船夫,船上的招呼娘子,一口一個“卓公子”叫得可親熱。
東瑞國水運發達,不只有橫向大江,還有縱向人工運河,她們現在往江南的,就是縱向的人工運河,速度十分快,船大又平穩,有時候站在船板上,看著落日,吹著秋日微風,卓正俏會突然生出一股豪邁勁,想著要闖一番大事業——雖然說這番大事業不過是去找前夫拿和離書而已。
也沒出過遠門的花好十分興奮,“公子,原來大船這么舒適!
卓正俏一臉得意,“是吧!
舍棄陸路而走水路,自己真是太英明了。
馬車那么顛,就算快她也不想坐,現在搭大船多好哪,迎風愜意,船上儼然是個大客棧,有得吃,有得睡,也有說書人跟琴娘解悶,舒適得很。
還有,現在天氣真的太舒服。
不冷不熱,又不像春天那樣濕氣重,秋天干爽舒服,最適合遠游。
她一定要好好記住眼前景色,橙色夕陽,火紅云朵,被映成橘色的江面,水鳥飛掠,在水面映出影子……將來嫁了人,就不可能再出游了——話說回來,不嫁人多好,但是不行,“入境隨俗”啊,萬一被發現自己是兩世為人,搞不好要被拿來當成妖怪祭天,跟著大隊人馬走,那才是安全,別人怎么樣就怎么樣,自己就不會顯得奇怪了。
不遠處傳來敲鑼聲,最后的點飯時間了,再過半個時辰,大廚就休息了,要吃晚飯的得趁最后時間點菜,不然更晚只能吃一些蒸饅頭。
雖然對眼前美景戀戀不舍,但畢竟肚子重要,卓正俏摸摸腹部,“來去吃飯。”
月圓大喜過望,她肚子餓很久了,但見自家小姐對江景興致高昂,也不好意思提,幸虧小姐總算餓了。
三人進入飯廳,卓正俏看著菜牌,點了花生牛三寶,烏醋鱸魚,石榴蛋,酸甜絲瓜,清炒空心菜,然后又要了黃豆豬腳湯。
小二見不過一個小爺帶兩個丫鬟,居然點了五菜一湯,頗為喜悅,順勢問道:“公子喝酒不?我們的狀元紅,又香又醇,喝過的客人都說好咧!
“有花酒嗎?”
“有有有,桂花酒,梨花酒,牡丹冰釀,都是最剛好的,微醺不醉!
“給我來壺梨花酒!
“好咧。”
小二喜孜孜下去了。
卓正俏心情也好得很,狀元紅真的喝不來,但花酒水果酒她是愛的,最喜歡梅子酒跟梨花酒,喝了飄飄然,但又不會腦子不清楚,晚上睡得又香又好。
花好貪吃,想到等下那么多好菜,而且因為出游為了方便,也不用分主仆,三人一桌共食,吃得比平常好多了,花生牛三寶,烏醋鱸魚,光是想就覺得口水快要流下來,還有黃豆豬腳湯呢,除了生日,平?沙圆坏截i腳這樣的好東西。
大廚功力了得,菜上得很快,三人便吃了起來——按照花好跟月圓的意思,想卓正俏先吃,她吃完了,她倆再吃,但卓正俏是穿越人,規矩本就沒那樣多,在家讓丫頭們布菜,那是為了讓自己不要顯得太奇怪,既然出了門,有了個冠冕堂皇的說詞,自然不要她們布菜等待了,平平都是人,沒必要。
酒也來了,月圓連忙替她倒,喝了一口,可以啊,味道真不錯,酒味中混著淡淡花香,順口得很。
“公子,我們再過兩日就下船了,您有主意從哪找起嗎?”
卓正俏胸有成竹,“那當然有!
“公子跟我們說說唄!
“那還不簡單,先去找我大舅舅,大舅舅在江南多年,一定知道言家茶鋪在哪,如何聯系,問清楚了我再投個信過去,他既然是生意人,想必做人會多留三分情面,總不可能連我都不見,把事情說清楚,拿了文書,請人快馬送回卓家,我們就從陸路一路慢慢玩回京城!
花好跟月圓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欣喜,太好了,這趟出來又坐了大船,回去又可以游山玩水,簡直能炫耀一輩子。
這時聽得旁邊一個胖大商人,大概酒喝多了,嗓門大了些,“我說這言家老太太真是有眼無珠,放著這么出色的二孫子言蕭不喜歡,偏偏想把家業傳給沒用的大孫子言祝,女人家,真沒眼光。”
卓正俏一口梨子酒差點噴出來,這天下也太小了吧,她在趕著要去找言蕭的路上,就聽到言家的八卦。
言老太太喜歡大孫不奇怪啊,長子長孫情節嘛——當時兩家要訂親,當然也是把言家打聽清楚的。
言老爺子長年不在,言老太太不管事,家里很早就由言大老爺跟言大太太當家,因為夫妻手段厲害,當家沒多久,都把幾個弟弟分了出去,不只庶弟,就連嫡親弟弟照樣給一筆銀子就請出門,老爺子不在,老太太不管,宗親也沒反駁的理由,那些嫡子庶子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現在言家,言老爺言太太為大,長子言祝,娶妻孟氏,生有兩女,另外有幾房姨娘,生的也都是女兒,算算,言祝這一房總共有八個女兒了。
次子言蕭,今年十八。
底下妹妹言林,今年十五,言梅今年十四。
兩個女兒都是姨娘生的。
媒婆能打聽到的就是這些,至于其他的涉及后宅之事,言家是皇商,媒婆不愿意多惹是非,因此嘴巴緊得很。
卓正俏也沒想過會在離京百里的地方聽到八卦,一時之間覺得是命運,一時之間又覺得心情復雜。
一無所知的時候嫁進去,成了下堂妻卻開始知道言家大事,這算啥?
那個胖大商人繼續說:“我家那不爭氣的兒子要是有言蕭的一半,不用一半,有他的一成,那我早把家業傳下去,在家里含飴弄孫了,根本不用這么辛苦,都快四十歲的人,還在南來北往,一年沒幾個月在家,每次回家,孫子就不認得我,晚上吃飯圍成一圈,覺得自己好像外人,唉!
“這言蕭真有這樣厲害?”
“從小就開始學習算帳,識茶,品茗,十歲開始走鋪子,言老爺子看好他,十二歲時給了他兩間鋪子,別說,那兩間就是生意最不好的兩間,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年,成了收益最好的兩間鋪子,還把附近的幾間別家茶鋪都收并了,成了鄉間鄰里的獨門生意,你說說這本事厲不厲害?”
“十二歲?老哥,您糊弄我呢?”
“我糊弄你讓我再胖二十斤,要不是那言蕭從小展露長處,怎么會在十四歲就掌家,當然商行不少人見他年少可欺,都想占他鋪子的便宜,可沒想到他一分也沒讓,沒讓不是最讓我佩服的,最讓我佩服的是也沒撕破臉,你要知道做生意是這樣,有時候你不退,別人就翻臉,言蕭不但不退,還能保持住大家面子,真是后生可畏!
卓正俏想,原來前夫是這種人啊,十四歲就當家,放在現代還是個國二生呢,這么說來言蕭還真厲害。
不對,卓正俏,你想什么呢,現在不是你佩服的時候,言家可是你的仇家啊。
內心又想,雖然說是這樣,但要不是言家那老太婆出這招,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出來游山玩水一趟,豈不白來?
說來,還得謝謝言家這么沒良心呢。
那胖大商人繼續說:“你說說,放著這么出色的孩子不喜歡,言老太太偏偏喜歡大孫子,那言祝啊,我沒見過比言祝更廢的商戶少爺了,自詡琴棋書畫皆精通,其實就是無所事事,說讀書,倒是考個秀才來啊,也沒有,說畫畫,也沒人看過他的作品,要彈琴,就推說沒帶指套,指套給準備好了,又說沒心情,棋藝奇差,還說自己是淡泊之人,所以沒有好勝心,總之一張嘴溜得很,但什么都不行,就是會哄言老太太而已!
“其實這也是本事,只不過走錯路!
“我還沒說完呢,若只是琴棋書畫不行也就罷了,偏偏餿主意又特多,每次家里出什么事情就要出主意,我記得前兩年江南大雨,那茶葉味道都不好,這時候就是得老實回報,缺貢一次,那言祝居然說,那就去收購別家的茶替上去,反正茶好茶壞都是他們言家說了算,宮中也不會知道!
“你說的是真的?這可是欺君啊!
胖大商人道:“當然是真的,就是因為言家后來缺貢一次,被上頭責罵了一番,言家上下打點花了幾千兩銀子,言老太太才在宴會中說起,要是遵照大孫子言祝的主意就好了,根本不用花那些銀兩,又說言蕭就是喜歡故弄玄虛惹得言家家宅不安,家里出是非,言蕭就高興了云云,眾人這才知道竟然有這一出,旁人跟言老太太說起,替茶是欺君,她還不信呢,說自己大孫子孝順又見多識廣,他的主意不會錯!
“這言蕭也真倒楣,攤上這樣沒見識的老太太!蓖榈恼Z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看他年紀輕輕掌家,風光無限,卻不知道家里有個討厭他的親祖母,以及一個只會出一張嘴的哥哥,為了言家鞠躬盡瘁也沒人感謝,都十八歲了還沒成親,真是可憐!
卓正俏心想,成親啦,只不過又變回單身了。
言蕭在言家原來這樣艱難啊——大概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所以雖然無緣無故成為下堂妻,也沒覺得天要塌下來,現在聽了聽,只覺得言蕭真不容易。
然后又想,自己也挺不容易的。
船行數日,到了江南梅花府的河驛靠岸。
卓正俏看著河岸游人如織,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心想,江南,我來啦,于是雙手空空悠悠閑閑的下了船,花好跟月圓一人提著一個箱籠跟在后面。
河驛真的很熱鬧,眼前看到的除了商人,旅人,還有許多碼頭工人在搬運貨物,一大籮筐一大籮筐的東西上下運送,忙乎得很。
河驛旁邊有一塊空地,停得滿滿的馬車,都在等著載人。
花好看了看,找了一輛看起來最干凈的馬車,“大叔,我們要去梅花府的城區!
那車夫一臉好笑,“我的馬車已經被定啦,我是來接秦家小姐的!
花好奇怪,還有這種事情。
又問了幾輛,通通都是已經約好的。
后來有個駕車的嬸子笑說:“聽你們的口音,外地來的吧,我們這梅花府的河驛是江南最大的河驛,每天來往上千人,馬車沒預定,那是沒得乘坐的。”
卓正俏心想,喔不,怎么會有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像計程車那樣,招手就走嗎?居然還要先預約?
卓正俏一步往前,“那如果走路呢?”
嬸子一臉同情,“大概要兩天吧。”
兩天!怎么可能走上兩天!
好心的嬸子說:“不然小爺你就得等到晚上,晚上會有一些回頭馬車來撿客人,放心,會有的,只不過要等比較晚而已。”
花好都快哭了,怎能讓小姐在外面待到晚上啊,“那豈不是得等到天黑?”
嬸子勸道:“就幾個時辰而已,很快!
卓正俏實在不想等到晚上,但也沒辦法,眼見人家都是拿出書信或者小木牌才能上得馬車,都是自己沒有外出經驗,沒想到這個。
幸好中午吃得飽,不然還不知道要等到晚上什么時候。
于是主仆三人找個地方坐,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走了,前前后后不過半個時辰,居然走得干干凈凈。
月圓去碼頭娘子那邊討水喝,碼頭娘子知道她們是外地人,笑著說晚上就有回頭撿客的馬車了,又讓她們如果還要水,再過來拿。
下午了。
天黑了。
老實說,卓正俏應該要心情不好,但很奇怪是她心情真的還可以,這些都是新奇的體驗,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這樣自在的空氣,值得她牢記起來。
就見兩輛馬車緩緩駛進空地,花好連忙出去揮手,“這里,這里!苯K于等到回頭撿客人的馬車了。
那馬車停下來,那車夫道:“小姑娘,我們是來接自家主人的。”
花好垂頭喪氣的走回去。
卓正俏笑說:“算了,再等等!
花好腳頓頓的,走路拖拖拉拉,不像平常伶俐,卓正俏覺得奇怪,拉了一下她的手,卻發現熱得很,一摸額頭,居然是燙的。
花好發熱了?
卓正俏這下真的急了,“發燒了怎么不說?”
“沒事,婢,婢子……挺好的!
好個頭啊,整個人都變遲鈍了,怎么辦?根本沒馬車啊,這附近又沒有什么住家可以暫借打擾,去問問碼頭娘子能不能挪個地方給她們好了,最多給點銀子,花好發燒,她們不能繼續待在外面吹風……
就見河邊一艘船靠了岸,下來四人。
兩個車夫看到,都趕緊下車站好。
其中一人領頭的樣子特別明顯,自己一人走在最前面,所有人緊跟著他。
是他的車了。
卓正俏讓月圓把花好看好,連忙走上前去,一揖,“這位大哥,我們是外地人,不知道馬車要先預定,我的丫頭發燒了,兄臺能不能捎我們一程,去哪都行,有床鋪可以找大夫的地方就好!
那領頭人看了花好跟月圓的方向,點點頭,“上車吧!
卓正俏大喜,“多謝!
總算安頓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