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不過她,最后,幾個女人合力炸出幾大盆鮮黃油亮的油果子。
這炸油果子看似簡單,卻要掌握好面、油和糖的比例,否則炸出來的油果子不是太酥就是太硬。
香氣飄到外面,已經結束外頭工作的男人們為著面子不好進來,小米團子卻沒那顧慮,一進來就撲到盛知豫身邊,睜著圓溜溜的大眼,這分明就是來討吃的。
尾隨在他后頭的小雪球卻沒那膽量,杵在后門處,頭擱在兩條長腿上,表情憨厚,神色無辜到人們很容易忽略它的殺傷力。
盛知豫不得不說小雪球比人還善解人意,很多事情若它犯錯,只要捏著它脖子的軟肉告訴它什么事情可行,什么不可行,它就不會再犯。
經過這陣子每日大骨與豬肉拌飯喂養著,它瘋了似的長,蓬松皮毛竟比天上的白雪還要潔白上三分,盛知豫就著梅天驕教她識別狗種的法子辨認,凸出的頭頂骨,倒三角耳,和豐厚的頸毛融為一體的頭部輪廓,生有濃密長毛的尾巴卷曲在背部,她當時倒吸一口氣,發現它居然是一只長在雪山上的雪獒犬。
說也奇怪,它從不對盛知豫以外的人搖頭擺尾,就連每天在它身上滾來滾去的小米團子一旦惹得它不高興,那弓起身體來低哼的樣子也會把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鬼嚇得屁滾尿流。
這時的小雪球還稱得上可愛,不過日后當它長成成犬時,竟宛如雄獅般的魁梧雄壯,自己每每看到它巨塔般、直立起來比梅天驕還要高的身子時,都會后悔把它叫作小雪球。
其實不只小雪球長得可喜,趙鞅這這孩子也在竄個子,他初來時給他做的衣服,這會兒要不是短了腿,就是短了手。
他一出現,別說白露看他明媚的笑容覺得他可愛,盛知豫也分出手來摸摸他松軟的頭發,順手給他一小碗炸油果子,他鼓著小臉吃得可是歡快極了。
盛知豫索性給他裝了一兜,讓他出去玩。
趙鞅用紅紅的小油嘴親了她的臉頰。
“跟你這么親,這是哪來的孩子?”白露看得艷羨不已。
“說起來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看著小米團子蹦蹦跳跳的吆喝著小雪球,那狗一口吃掉他半兜的油果子,他略有些炸毛,一人一狗又鬧騰起來,盛知豫閉了閉眼,對于這么久沒有人來認領,她已經把小米團子當成自己的孩子養了。
把拾到孩子和狗的事情說了一遍,也把自己想收養他的心意也說了。
“聽妹妹的意思是不回夫家去了?”
“如果回去,也是為了和離一事……”
天寒,屋外北風呼呼。
一個除夕團圓飯,也不拘男女分桌慣例,眾人團團圍著吃得暢快淋漓,石伯拿出一壇他窖藏多年的白梅釀,拍開泥封,醇厚濃郁,味久不散,就連趙鞅也淺嘗了一口,氣氛更加的熱鬧起來。
最先被灌酒的是盛知豫,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一輪下來,無論大大大小,男男女女輪流的來敬她,她又敬了回去,陳年的白梅釀雖然不是烈酒,后勁卻是強悍,雖然只是沾沾唇,也真把盛知豫吃得滿面粉紅,眸色晶亮,她目光流轉卻見梅天驕神色微微復雜的看著她。
他也吃了不少酒,眼眸卻依舊清晰,一點也不含糊。
酒足飯飽,盛樂胥夫婦告辭著要回縣城。
“黑燈瞎火的,不如在這里歇一晚,明日再回去!笔⒅窳。
盛樂胥捏著妻子的手,“我向鄰居借了馬車,說好幾個時辰就得還上的!
他既然這么說,盛知豫也不強留,拿了兩條自己腌的五香醬肉、臘肉,一大碟甑兒糕,一籃子炸得外酥內軟油果子讓他們帶回去。
盛樂胥也不推辭,他知道自己推辭是沒有用的。
送走了盛家夫婦,轉頭迎面看見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的梅天驕。
盛知豫看見他穩穩的站在那,像入定了萬年的青松,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他走路無聲,也不是第一回冷不妨的出現,她已經從一開始的驚訝到現在他連眼皮子都不會掀一下了。
“你這是要回家守歲了嗎?你等等我,我有東西要給你!彼_不沾地的又往里跑。
她叫他等,說也奇怪,他就等在那。
從來都是只有旁人等他的分,為什么他要聽她的話?
梅天驕的眉間擰起一個川字。
是最近一直待在這里,習慣她的吩咐和吆喝……了嗎?以至于不由自主的服從?
他這半輩子少有放不開和理不清的時候,這段過于安逸和無憂的日子削減了他對事情的判斷力了。
他的生命里,除了街頭、江湖,要不就是戰場,一直以來,除了拳頭、打斗、砍殺和血流成河、橫尸遍野,他的生命里沒有其它。
這間屋子里,在他看來一貧如洗,什么都沒有,卻有著他生命中從來沒有得過的溫曖。
天際又花花的下起小雪,不一會兒,盛知豫撐著傘小跑著出來,他的眼光攫住她,用屋里透的光描摹著她的全身,他從來不覺得在他的眼光里,有哪個女人稱得上是好看的,再好看的女人總有厭倦的一天,可她不然,這些天朝夕相處,她的面目一直清清楚楚。
這清清楚楚是什么意思?看不厭嗎?
或許是因為她喝了酒,更顯得丹唇皓齒,明眸善睞,只這么款款而來,周遭都失了顏色。
他自小沒親沒故,哪里都打滾過,女人,他不是沒有過,卻是面目模糊,這些年來一個都記不起來她們的模樣。
那些女人沒有一個像她一樣讓他困惑。
是的,許是因為喝酒的關系,他也糊涂了。
盛知豫用傘遮住他的頭頂,可梅天驕太高,她這樣撐著久了便有些吃力,不料,一只大掌很自然接過油紙傘,頂住兩人頭上的那片天。
盛知豫朝著他微微笑,把手里捧著的衣物往他懷里放!斑@是給你做的新衣和鞋子,你回去試試,要是不合身,拿回來我給你改!
覷著空,她給每個人都做了一身新衣。
他瞧著盛知豫說話的樣子,那雪白的肌膚仿佛能透出柔亮炫目的光輝,令他移不開眼光。
盛知豫看他不語,好看的臉上也沒有一絲表情,這男人,心思太深,不禁有些心慌的開口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想說過年嘛,每個人都要有一套新衣新鞋,梅大哥千萬別想岔了!
她可沒忘記自己是有夫之婦的身份,這要是被冠上私相授受,可就難聽了,她自己名聲不好聽,債多不愁,但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她不想連累了他,不過,她的確很早就想給他做一身衣服了。
大家都有,就算不上什么私相授受了。
“想岔什么?”他終于開口,眼睛里有些東西,如靜水開始流動。
“怕你想是不是我對梅大哥你有什么不一樣的想法……”這說的是什么?越描越黑還語無倫次……她一定是酒喝多了,敲敲不是很清醒的腦袋,她又說:“……我會對你負責的,等伯府的人來把我休了,你別嫌棄我,我不用聘金……還會帶著嫁妝嫁給你,你說這樣好不好?”
梅天驕哭笑不得,她這是真的醉了,她居然向他求婚,她哪來的膽子……
“這是什么?”衣服的上頭是鞋子,鞋里,放著一個小袋。
盛知豫只看見梅天驕眼簾垂下看著她給的衣物,卻沒看見他一點一點染紅了的耳根。
“你知道,這是慣例,過年嘛就是要讓荷包暖暖的,年過得肥肥的,這些日子多虧你幫忙,我也希望你能過個好年,袋子里的錢不多,除了這個月的月薪還有一小塊碎銀,大概二兩左右……”這么點錢她實在拿不出手,不過她盡力了。
“這是壓歲錢?”
他慢慢穩住氣息,唇角露出模糊的笑靨,這笑,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她身上有一種愉快樂觀的特質,仿佛天大的事都能揭過重新開始,每一個日出都是希望,每一天都是開始,每一個明日都有幸福在前面等著。
沒有人給過他壓歲錢,沒有。
她心中咯登,欸,別這樣笑,太招禍了,她會沒辦法再開口說話啦……
直到梅天驕走了,盛知豫還一心糾結著。
梅大哥,壓歲錢不是用在這里啦。
從年紀上看,壓歲錢是你要給我的吧?
梅天驕一進屋里,放下東西,也不點燈,就著黑暗逕自去倒了茶吃。
冷茶一入口,很澀,像吞了一塊冰。
從那溫暖又和樂的屋子里出來,就連家中茶也難喝了。
“既然來了,就出來!”他早知道家里有人卻不吱聲。
“怎么就是瞞不過你。”從黑暗里踱出來一個做文人打扮的男子,頭戴玄黑狐皮圍成的暖帽,淺白襦衫,胳臂掛著水貂毛的斗篷,神態舉止帶著股云淡風輕的灑脫淡定。
這塊陸地,東是伏羲王朝,西有烏爾干和西戎共同治理,南有阿銀國,北地由紫陌國治理,他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伏羲王朝家喻戶曉,名動京畿的內閣次輔魚天胄。
這條滑溜的魚曾是京城最有才華的學子,他天分極高,科考路上可謂一帆風順,鄉試、會試、殿試均名列前茅,狀元及第后,官運更是一路暢通,先得先皇青睞,榮寵一時,如今新皇即位不久,他依舊備受重用。
梅天驕給他倒了盞茶。
魚天胄一點興趣也無,簡陋的木節杯子,冷水冷茶,他可不要跟自己的胃腸過不去!斑@是待客之道?”
“你不知道我一窮二白嗎?有水給你吃,就要偷笑了!
魚天胄一滯,“你怪我一個人在京里吃香喝辣,朝睡一攬芳華樓,晚宿霓裳曲坊嗎?”
“你紈绔與我何干?”
“這叫敘舊!彼θ菀笄。
“我們的交情沒那么老!敝挥信c魚天胄相交多年的他知道,這人,其實是只笑面狐貍,肚子里再腹黑不過。
給他好臉色看,一不留心還會被倒打一耙。
“你別這樣,一攬芳華樓的綜月姑娘可想著你呢,一再吩咐我把她的話帶到,大過年的,我老遠跑來看你,年夜飯就在路上用鹿脯對付著過去了,就不能給我點面子?”
“她是誰?”
魚天胄又一堵,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家伙,哀怨了半天才說起正事!澳且晃蛔屛襾韱枂柲悖虑榈降邹k的怎樣了?”只是眨眼之間,他眼里的謙恭溫柔全部褪盡,銳利得直透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