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黑夜里,明月灑下的銀光,將一男一女的影子映照在墓碑上。
這墓底下,埋的是一名十八年華的妙齡女子,三天前才下葬。
這一男一女佇立在墓碑前,看似在憑吊,口中談的,卻是另一樁喜事。
「三日后,就要出閣了!
說話的男子有著頎長的身形,穿著棕色的單袍,束腰帶上掛著刀,上半身穿著銀貂皮制成的坎肩,腳穿軟筒牛皮靴,頭戴披肩帽,有著蒙古人的陽剛,英氣中帶著粗獷,望著身邊的漢人女子,沉重的話語中有著憐惜。
「是呀!惯B水瑤用著輕快的嗓音回答,似乎對這門親事很滿意。
相較于她輕松的神態,巴圖的神情卻是沉重的,畢竟,這位美麗嬌柔的女子是他好兄弟的妹子,他也視同自家妹子般的愛護她,而這樁親事實在太委屈她了。
「這樣好嗎?」巴圖低沉的語氣中充滿了憂心。
「這樣有什么不好?」連水瑤好笑的反問他,這笑,是帶著自嘲的。
望著她不甚在乎的態度,巴圖禁不住搖頭!改氵B對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她直視巴圖,淡然道:「有必要嗎?」那雙美眸充滿了滄桑世故,已沒了往日的熱情和純真,在歷經滿門抄斬的劫難后,她的心早已經死了,之所以還繼續茍活到現在,只為了一個目的——報仇。
巴圖想了想,自覺多此一問,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的確沒必要!
連水瑤天生麗質的臉蛋在月光照射下,五官更顯精致秀麗,以她的相貌來說,要找個好人家嫁去當正室是絕對沒問題的,偏偏造化弄人,她不但要嫁,還不能光明正大的嫁,也不能當正室,只能去做別人的小妾。
為了逃過滿門抄斬的重罪,茍活于世上,她甚至連隱姓埋名都不行,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從這世界上消失。
死——是唯一逃過滿門抄斬的辦法,可以躲過朝廷官差布下的天羅地網,只要連大人的女兒連水瑤因為重病香消玉殞于人世,就能逃過一劫。
以死來逃過死劫?多可笑的計劃,卻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她望著自己的墳墓,是的,眼前的墓碑上刻的是她的名字連水瑤,但棺木里躺的卻是一個與她有著同樣年齡、相貌相似的女子——施青兒,一個跟她一樣紅顏薄命的女子。
或許是她連家不該絕后,老天網開一條生路讓她走,在皇上將他們連家滿門抄斬之前,兄長在大漠上結拜的蒙古義兄巴圖趕來將她救走,也因此讓她逃過一劫。
不過滿門抄斬的罪名仍在,她活下來了,卻必須過著逃亡的生活。
巧的是,施家的姑娘施青兒剛好重病身亡,窮苦的施家人早答應要把施青兒賣給北方鉅富嚴霸天做小,錢都收了,偏偏這施青兒染病身亡,對施家來說不但是嚴重打擊,更無力奉還已經花掉大部分的銀兩。
仿佛是命中注定,恰巧這施青兒與她相貌有五分神似,加上那嚴霸天遠在北方的京城,從來沒見過施青兒,不過是聽聞施青兒的貌美和柔順,便叫人來說媒,她只要稍微裝扮一下即可瞞騙過去,于是一場逃亡計劃便孕育而生了。
為了逃過朝廷的追捕,她決定照巴圖的計劃,買通施家,扮成施青兒嫁到嚴府,而要說服施家兩老并不困難,只要他們守口如瓶,以后假女兒也會定期「孝敬」他們,對施家來說,有利無弊,還能保障后半輩子的生活。
說巧不巧,那即將成為她丈夫的嚴霸天正是京城里的大富商,不但可以提供她藏匿之處,還讓她有機會回到京城,找那奸臣田廣廷報滅門之仇。
連家之所以被滿門抄斬,全是因這田廣廷上奏朝廷,誣陷爹爹和一批士子在詩文里辱罵朝廷,使得皇上下令將所有參與者抄家斬首。
她連水瑤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幸得老天有眼,不只給她一條活路,還給了她報仇的機會。
去給人做妾又如何?她根本不在乎。
「你真的不后悔?」巴圖慎重的問她,希望她想清楚,只要有一絲后悔,都還來得及。
連水瑤嫣紅的嘴兒逸出一絲冷笑!肝腋吲d都來不及呢,就算做妾為奴,我都愿意,也不在乎我要嫁的是誰,就算對方長得奇丑無比,缺了胳臂或是少了條腿,我都要嫁!
芳華十七的她卻遭此橫禍,一顆心早在爹娘和大哥赴黃泉時,也跟著死了,只想付出所有代價來報仇。她原本清純的少女心,已在這場血海深仇當中染上了滄桑和世故,也多了分城府,過去那位天真快樂、爹娘疼愛、兄長疼惜、無憂無慮的連水瑤已經不在了。
如今的她,肩負著報仇雪恨的重擔,她要殺了奸臣田廣廷,以慰爹娘和大哥在天之靈。
「巴圖大哥,你不必為我擔心,能茍活在世上,我已經很感謝你了,水瑤今生若不能報答你,來生必將結草銜環以報恩情!顾f著便要向他下跪叩首。
巴圖伸手阻止她,不愿她多禮!缚靹e這么說,要是我早點趕來就好了,只恨我趕到時已來不及救你爹娘和義弟,要是能再早一天到的話……」說到這里,巴圖也感到非常哀慟和悔恨,想起結拜兄弟慘遭如此冤屈便忿忿不平。
連水瑤輕聲安慰他!竸e自責,最起碼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恐怕我也逃不出官兵的包圍,已經與爹娘和大哥共赴黃泉了!
巴圖深深嘆了口氣,但很快收起眼底的憂傷,轉成了凌厲。
「你大哥是我結拜義弟,他受奸人所害,我也不會善罷干休!
她感激地看著巴圖,眼眶再度泛紅!钢x謝你,巴圖大哥!
說完感傷的事,兩人收拾情緒,話題又回到原點,巴圖對她說道:「雖然扮成施青兒嫁入嚴家為妾是萬無一失的計劃,但是,你真的決定要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我聽說,嚴霸天這人性好漁色,已經納了四名小妾,你嫁去,是給他做第五位小妾,把終身大事交給這樣的男人,你不后悔?」
巴圖忍不住為她心疼,雖然當時為了救她而想出這個代嫁的計策,但現在想來,仍不免擔心自己會不會把她救出一個火坑,卻又推向另一個火坑?
她一臉堅決的回答他!妇退隳侨嘶谕庥秩绾?也不關我的事,重要的是嫁過去可以躲一陣子,有吃有喝有睡,比坐牢好太多了,又無須在外餐風露宿,這是上天給我的恩賜,我心意已決!
她一點也不在意未來的丈夫長什么樣子,性情、人品又是如何,她只確定一件事,嫁入嚴家,可以讓她免于殺身之禍,找機會報仇,基于這一點,她就該偷笑了,還有什么好介意的?
不,她不會后悔,甚至還求之不得呢。
望著她堅定的神情,巴圖贊許的點頭!负茫∧芮苌,是女中豪杰,此去路上多珍重,若有任何需要或是遇到困難,你知道如何聯絡我。」
她感激的點頭,巴圖大哥已經把聯絡他的方法告訴她,她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了,巴圖大哥就是她的親人,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安慰。
接下來,兩人再無言語,站在凄冷的墳前,一切盡在不言中。
連大人的掌上明珠連水瑤,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從今而后,她是施青兒,將以施青兒的身分,走向她的復仇之路。
據說之一,這北方鉅富嚴霸天,長得奇丑無比,臉上有著大胡子,加上幾年前到西域經商時不小心遇劫受了傷,不但變成了獨眼龍,臉上還多了幾道可怖的疤,女人看了會尖叫,小孩看了會哭著叫爹娘。
據說之二,這嚴霸天非常好色,平日喜歡進出青樓,只納妾,不娶妻,目前身邊已經有了四個小妾,下個月即將納進第五名小妾。
據說之三,這嚴霸天房事需求極大,夜夜春宵,甚至曾經一夜與四女相好,也不影響他平日的作息,而且還有性怪癖。
關于這個嚴霸天的傳聞不勝枚舉,有人說他酒量很好,也有人說他性格多變,還有人說他脾氣暴躁,總之,就是財大氣粗,風評差。
家里有閨女的,都不敢把女兒嫁給他,畢竟誰會把自己寶貝的女兒嫁給這個只想納妾而不肯娶妻的男人,藉此來滿足他的性欲?
若有人肯嫁女兒給他,肯定是窮苦人家,為了生計,只好把女兒賣入嚴家做妾,成為嚴霸天日日泄欲的工具,成為他的私有財產,永遠也得不到正室的名分。
此際,嚴府又在密商納妾事宜了。
偌大的廳堂里,彌漫著莊嚴的氣氛,廳堂上坐的全是大男人,五位漢子圍著長方桌,桌上擺著各堂的帳簿和名冊,這五位漢子生得挺拔高大,相貌各具特色,從大哥到五弟,此刻正在廳堂里秘密商議要事。
事實上,他們并非親生兄弟,卻有比親兄弟更珍貴的情誼,他們是生死之交,因為他們有著相似的凄慘身世,同時肩負血海深仇,而且,他們還有共同的敵人——田廣廷。
打從十年前那一場文字獄,他們的家族被抄家的抄家、下獄的下獄、賜死的賜死,而在這場劫難中存活的他們,便成了孤兒。
這五位少年隱姓埋名,受盡顛沛流離之苦,為了求生存,什么苦都吃過了。
他們因緣際會聚在一起,結拜為兄弟,彼此共患難,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十年后的今天,五位少年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也成就了一番事業。
嚴府,就是他們五人建立的江山,事業版圖囊括茶行、銀樓和布莊,是北方最大的南北貨運通商行,和嚴家做買賣的商行遍布各地,連官老爺都要賣他們嚴家面子。
此刻,五位兄弟正在商議大事,不準任何家丁仆人進入,也不準任何女眷靠近。
坐在正中央的男子墨青云,年二十八,也是五位當中年紀最長的人,他相貌剛冷,劍眉銳目,鷹鼻薄唇,身上穿著儒雅的藏青色長袍,隱藏住屬于北方男兒的魁梧壯碩,多了分英氣儒雅,看似鋒芒不露,實則霸氣內斂,炯炯有神的眼掃向四位親如手足的結拜義弟。
「那批茶葉什么時候到?」說話的聲音,不高亢,卻有力。
「貨船三日后到!关撠煷\的老二李慕白,年二十六,是五兄弟中相貌生得最斯文的,但可別被他老實的書生形象騙了,他的外交手腕極高,唇角總是掛著無害的笑,當他在對人笑的時候,腦袋瓜里卻已轉了千百回,讓對方被算計了都不知道,不過他的奸詐只用在對付壞人,以及讓他感興趣的人。
「這批貨到了,可有一筆可觀的進帳!关撠煿軒つ康睦先兹河,年二十五,別看他相貌粗獷,不笑時宛如兇神惡煞,笑起來又像奸臣,一副大老粗又不好惹的模樣,他可是善于在數字上精打細算,個性沉穩、做事穩重,他的錙銖必較只用在數字和商場上,對人,他可是非常海派和大方的。
「我已經通知各商家,只要貨一到,立刻分配出去。」老五岳子謙,年二十,年紀最輕,生得一副俊俏漂亮的相貌,笑起來時特別可愛,加上一張特別會哄人的嘴,不管到哪里都很吃香,鬼點子又特多,朋友遍及三教九流,專責打探消息以及各商行之間的聯絡。
墨青云點頭,聽完三位義弟的報告后,最后看向四弟向不語。
老四向不語年二十二,性格老成,很少說話,若說墨青云不茍言笑,這老四比他更沉默寡言,可以長話短說的,他便短說,可以用點頭搖頭代替的,他便不開口,惜字如金,除非必要,否則他幾乎不大說話的。
老二、老三和老五都已經交代自己負責的部分,所以他們也一致的看向老四,現在就剩他還沒報告自己的進度。
向不語沉默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秆核鸵巡季趾谩!顾撠煷浀竭_后調配人手,將貨物分批運往各商行的事宜。
他們這五人在嚴府各司其職,上下一心,嚴霸天的財富可說是這五位義兄弟所打下的天下,而嚴霸天則是嚴府的大當家,是全部奴仆們的主子。
表面上,是嚴霸天操控一切,五兄弟不過是嚴霸天的手下,他們五人為主子鞠躬盡瘁,不管其他大老板如何重金挖角,也不管嚴霸天的風評如何壞,這五人對嚴霸天始終忠心不二,絕無二心,怎么挖也挖不走。
這是當然的了,因為他們和嚴霸天有著共同的秘密,而這個秘密除了這五個生死與共的結拜兄弟,沒有任何人知道,也絕不能讓人知道。
商場上的討論事宜告一段落,身為大哥的墨青云做出了結論。
「這事就照這樣去辦,若沒有什么要事要討論的話,大家可以各自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