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回到常盈倉,遠遠的便聽見爭執聲,迎春不由看了他一眼,卻見他老神在在,仿佛早猜著發生什么事。
「怎么了?」宇文恭站在廳處,懶聲問著。
「將軍,這兩個老家伙說咱們沒有權限逮他們!箍蹈睂⒀b老實樣的扮無辜。
「怎會?本官說能押就能押,趕緊將他們押上船,和運送白糧的漕船一起進京里,押入刑部待審。」宇文恭不耐地擺了擺手。
「宇文大人隨意調動龍門水師,若無請示圣上,等同謀逆,下官進京必定告上一狀!构芗Z同知不服氣地斥道。
「去呀,你們都能謀殺巡漕御史了,怎么我不能調龍門水師糧護官?」
「大人這是給咱們羅織罪名!」
「是啊,謀殺御史、命各督糧道混糧雜充、私抽船稅等各種重稅、強制扣住商船、轉賣糧作、浮報漕衛編制……既然你們不招是誰主使,那么這些罪名你們就擔著吧,屆時被誅了幾族,可別怪我!
管糧同知和漕運提督覷了彼此一眼,同聲道:「咱們招了,是卞下知府要咱們這么做的,大人明察。」
宇文恭聞言,不由放聲大笑,像是聽見天大的笑話,「漕運想要牽扯知府?雖知府有輔佐之責,但沒有干涉之權,你倆又是憑什么非得要聽令于他?」狗急跳墻也不是這么個作法,真是教人啼笑皆非,「兩位是否忘了自己是漕運總督的輔佐官?」
「是他威脅咱們,要將咱們抽船稅一事往上呈報!逛钸\提督說得煞有其事。
宇文恭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撓了撓鼻子,「一個卞下城的知府究竟要如何威脅兩位?怎么兩位如此輕易地被威脅?」
「哼,他可是當今皇上的表兄,亦是大人的表兄,咱們能不怕他嗎?」漕運提督哼了聲,只能說應家的女兒真是了得,一個追謚端賢太后,一個可是老鎮國大將軍夫人,有宇文家和皇上這兩座靠山,誰敢不給他一分薄面。
「好,你要說他威脅你們,總要有真憑實據!褂钗墓械么疗苾扇说闹e言,天高皇帝遠,掌管卞下經濟和軍事的是漕運總督,傻子都知道該依附誰,要不豈會鬧出昨晚暴動的荒唐事?雖說七叔已經回卞下,但也不是非要他在場才能策畫暴動。
「大人,我有證據,我手頭上有應容上繳的征用百姓搖役的名單,當初是應容獻計說征用百姓為船工押糧的,省下的軍兵押糧費用則是五五分帳,還有卞下一帶的征糧折銀,他更是用三石粳糯折收一兩銀,理該折銀五千兩的定額,實則收了一萬多石的粳糯,再將多征收的轉賣他處,還請大人明查。」管糧同知像是早有準備,將懷里的帳冊拿出。
宇文恭取過一瞧,大略地翻了翻。
迎春站在他身旁看了幾眼,倘若帳冊屬實,那么流進應容手里的銀子沒有上萬兩,也有數千兩,然而和漕運總督那本帳冊一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才貪這么點銀兩,端出來都覺得丟臉了。
宇文恭將帳冊翻到底,握著帳冊輕搧著風,好一會才回頭,問著早已站在辦事廳外多時的應容,「應容,你可認罪?」
一屋子里的人跟著望去,壓根不知道應容是何時躲在外頭偷聽的。
應容直睇著他,笑了笑,「下官認罪!
管糧同知和漕運提督互看了眼,心忖著這本帳就算他不認都不行,這可是正經帳冊不是捏造的。
「但是,下官是聽從總督大人的指示行事!箲萦痔砹艘痪。
霎時,兩人怒目瞪去,痛罵道:「應容,事已至此,你竟然還敢還陷總督大人?!」
「是不是誣陷,咱們到皇上面前說清楚。」應容淡道。
「好,就到皇上面前說清楚,是非黑白自有個說法!」漕運提督怒道。
「很好,那就一道上京到皇上面前說吧,不過,看在應容的妹子剛去世,待他將妹子帶回卞下下葬后再押往京城。」宇文恭替兩方下了結論,省得來往怒罵,一點意義都沒有,教人聽了都乏味。
「怎能如此?既是要上京,就該要一道前往才是,大人如此決定,分明就是在包庇應容!」
宇文恭剛要踏出廳門,聽漕運提督這么一吼,涼涼回眸,似笑非笑地道:「就算我要包庇,那又如何?官場上不就是如此?」官官相護這門學問,輪不到他教吧。
「你——」
「康副將!褂钗墓С蛄怂谎。
「屬下明白!箍蹈睂⑹沽藗眼色,一旁的水師士兵立刻上前押人,康副將順便抽出手巾塞了兩人的嘴,省得吵得人不得安寧。
待人都走后,宇文恭才冷聲問:「應容,如此結果你可滿意了?」
「若是能讓總督伏法,搭上我這條命也值了。」應容笑笑地道。
「如果你打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要對付我七叔,為何還派出隋揚暗算迎春?」每每回想這事,就教他冷汗涔涔,他必須確定他不會再讓人暗算迎春,否則他難以心安。
「那晚讓隋揚殺了傅祥后,本是要搜出王情蒐集落在他手上的帳冊,誰知道竟讓她一把火給燒了書房,一個懂武藝的丫鬟就如你所言,疑點重重,我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要是能從她們主仆倆身上搜出帳冊,更是再好不過!箲萼咧,瞅著始終冷著臉的迎春。
當他察覺宇文恭待她的態度不同以往時,他便按住了暗殺的想法,因為,也許這個丫鬟并非敵人,再者,他不希望讓宇文恭傷心。
「帳冊還在。」迎春突道。
應容驀地瞪大眼!刚娴?」
宇文恭涼涼看了一眼,壓著噪音問:「這件事我會處理,倒是你,我問你,是你讓昭華去殺李三才的?」
「是!箲莶患偎妓鞯氐溃骸竿跚樗篮,昭華始終走不出悲傷,是我將她接回府,灌輸她復仇的想法,若不這么做,她撐不下去了……那丫頭重情又死心眼,我總得先撐起她的心,才能教她怎么活,不是嗎?」
迎春垂睫不語,好半晌才從懷里岀一只木匣,「應大人,請將這支金步搖放在昭華的棺里!
「金步搖?」
「這是我與昭華的約定,請替我與她實現這份約定!
應容疑惑地皺起眉,心想昭華何時與她這般交好,甚至送金步搖……他驀地想起,昭華出前曾抱怨公孫并沒有依約送她金步搖……
「是公孫要你來的?」他問。
「是!辜热凰绱瞬孪耄彤斎绱税。
「那真是太好了,昭華一定會很開心……可如果再早點不知道該有多好,也許一切都不同了!箲菪χひ魠s沙啞起來」
「你先回卞下處理昭華的后事,待處理完畢,隨著士兵上京吧!褂钗墓Р幌胱層涸俟雌饌,話落,牽著她離去。
進了房,見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他旋即來到她的面前,躬身問:「傷口疼?」
迎春搖了搖頭,「我沒事,你去忙你該忙的,想必你有許多善后的工作該做!故O碌氖露际撬龓筒簧厦Φ,得他自個兒執行。
「龍門水師來了那么多人,要是樣樣都讓我處理,那群兵可以廢了,況且嵇韜也來了,漕衛的事交給他處理,漕糧四交給龍門水負責,待到個段落,咱們就準備回卞下。」
「終于輪到處理他了?」
「總得找出那筆藏匿的銀兩,如此才能定下死罪!顾诖罄硭庐敳顑赡,自然凊楚要定罪就得要罪證確鑿,那筆銀錢必定是關鍵。
「如果找不到呢?」上哪去找那么一大筆銀兩嫁禍?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就不信掘地三尺還找不著!
迎春皺著眉,冀望一切順利,否則要她怎么甘心。
「累了就歇會,如果要我作陪,我……」
「不用!褂翰豢蜌獾鼐芙^。
宇文恭笑了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唇上偷了香吻,她錯愕地瞠圓水眸,抬腿毫不客氣地掃了過去,他敏捷地跳開,邊往外走。
「好好養傷,要是不小扯到傷口,我會心疼的。」
「你這下流胚子!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回應她的是他張揚的笑聲,教她氣得牙癢卻又莫可奈何。
氣呼呼地坐在床上,她咬了咬唇,像是嘗到他的味道,教她無從控制臉上的熱度。
其實她知道,他只是逗她而已,寧可讓她氣著,也不愿她鉆死胡同,因為她和他知道,她心底的悲怒在未達目的之前是不可能消散的。
總歸一句話,他怕她沖動行事。
垂著眼,想著昭華臨終前的話……重來一次的人生,她要依舊抱憾嗎?
晌午,五千艘漕船在龍門水師的護航之下浩浩蕩蕩北上,應容也運棺回卞下,宇文恭留下來處理剩下的瑣碎雜事,發文各省戶部詳查糧糧稅,而漕衛清肅自然交給嵇韜處理,剩下的稅務則交給池濯。
大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宇文恭也準備啟程回卞下。
回到卞下的應府時,應容早在十天前就被押往京城,迎接他倆的是卓韻雅。
迎春沒有多余的時間與她敘舊聊近況,開口跟她要了帳冊,她也二話不說地將睡冊交出。
「應大人還特地派衙役守在府里,人數多到我以為我被軟禁了!棺宽嵮糯蛉さ馈
可惜兩人臉上都沒笑意,是臉色沉重地看著帳冊。
待宇文恭翻完后,他整個人都傻住,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如此大的一筆銀兩。
「欲壑難填……」他喃喃啞道。
「就是因為數量太大,所以卓娘子認為不可能存進錢莊里。」迎春在旁道。
宇文恭忖了下,「但要是寄在旁人的戶上,分散成幾個……」
「不可能!棺宽嵮艠O不客氣地打斷他未竟的話:「大人,一個貪墨至此的人,會信任身邊的人嗎?身邊又有足以讓他將身家掛上去的人嗎?」
「那你認為呢?」
「人心難以猜測,不過貪財的人都有種想法,自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像這樣的人通常會將不義之財藏在自己最心安之處。」
迎春皺起眉,「所以卓娘子認為應該是藏在府里?」
「通常都是如此的,以往我也曾聽人說官員貪墨會將銀子藏在府中水井,甚至埋在后院!
「占地如此寬廣的府邸要挖到什么時候?」總督府的格局是三路四進,更別提兩邊增建的院落水榭,要真打算一一搜索,恐怕得費上幾個月,現下幾乎所有的水師都跟著漕船北上了,根本沒有人手。
「可這事也不能拖延,畢竟已經過了那么久,說不準府邸里的銀兩早給搬移了!棺宽嵮诺莱鏊顡鷳n的事。
「沒有,我早先調動水師,就要人去盯著府邸,據回報并無動靜!
「是嗎?難道不是在府邸里?」要不怎可能八風不動?
迎春皺起眉。外頭突地雷聲大作,斗大雨水如石般投擲在屋瓦上,震天價響,擾得人思緒更躁。眼見雨勢斜飛,就快要打進廳里,她干脆起身要關廳門,卻見屋檐下的掛燈聚集不少蟲子飛舞,有的甚至往她身上撲來,嚇得她連忙往后退。
「迎春!褂钗墓鹕硗凶∷,看了飛舞的蟲子一眼,好笑地道:「原來你連飛蟻都怕!
「不是怕,我是討厭。」說著,趕緊將門掩上,就怕飛蟲飛進廳里。
「雨季到了,飛蟻喜濕,自然會四處飛!
「難怪,那回在總督府邸里也有許多蟲子,還讓我踩了一腳!
「是飛蟻?」卓韻雅問著。
「不知道哪里有時間看清楚,不過我是在屋頂上踩到的,應該不一樣。」如果會飛的話,還會停在屋頂上讓她踩?
卓韻雅聞言,隨即起身再問:「那時,你可有聽見什么特別的聲音,就像是很細的蟲鳴聲!褂旱亩芎,也許她聽見了。
「我不知道,沒注意那么多,可以別聊蟲子了嗎?」她壓根不想回憶到蟲子的可怕觸感。
卓韻雅沒吭聲,逕自開了門,隨手捉了只飛蟻,折下翅膀湊到她面前,「長得像這個樣子嗎?」
「卓娘子!」迎春嚇得險些尖叫。
宇文恭將她拉到身旁,面色肅然地問,「不知道卓娘子問這個是有何高見?」可千萬別說她是挑這當頭逗迎春。
「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往曾聽人說,有官員貪墨,因官銀有印記,想要熔了再塑又怕被發現,于是養了飛蟻食銀,最終再燒了飛蟻,就會得到滿地的銀屑,重秤的斤兩也不會相差太多!
宇文恭皺眉,「從未聽過有這種事!
「當然,我說的是大涼的官員!
「你怎會知道大涼官員貪墨的事?」說來這卓娘子的底細也真是啟人疑竇,當初查了樣樣與資料相符,可就因為太過相符,反倒教人起疑。
「嗯……」卓韻雅有些不自在地攏了攏發,「因為我是大涼人!
「咦?」迎春說意外也不算太意外,只因她實在不像一般商婦,尤其她連大涼的玉石都那般熟悉,「所你當初不想見官爺是怕大涼人的身分被發現?」
「是啊,因為我不想回大涼,我要是被送回大涼,可就沒命活了!棺宽嵮艧o奈地道,「喏,看在我救過你一命的分上,你現在可要幫幫我,尤其說不準我還幫你們找到總督私藏銀兩之處了!
迎春看了宇文恭一眼,意指由他作主。
「古敦律例早開放與大涼通商,大涼人入境也沒什么不可以,畢竟西國邊境安穩得,只要無戰事,卓娘子想待多久都不成問題,尤其要是真能找到那筆銀兩,卓娘子乃是功臣,感激都來不及了!
「那好,迎春,你得先說說,你到底是在哪里踩到飛蟻的?」
迎春痛苦地閉了閉眼,怎么就非得提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