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軟的泥土,烙上了凌亂的腳印。
山路旁的樹林中,拉起了黃色的封鎖線。
嚴鎧緊擰著眉心,神色冷冽,雙手懷抱在胸前,目光穿透蹲在地上監識的員警身影,落在了那抹紅色的裙擺上,腦中回蕩著的是家屬聽聞噩耗后,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哭聲。
“嘔——”
一道身影沖到一旁的樹邊,還來不急彎腰,胃袋中的東西已經迫不及待的沖出喉頭,他只得扶著樹干狂吐起來。
“呿,真是沒用!迸藦┪浔蓷壍目戳搜塾忠粋沖去吐的新進警察,邊搖頭邊走向嚴鎧,但等看到嚴鎧調侃的眼神,他又不好意思的搔搔腦袋,改口道:“不過這也是成為好刑警的必經過程,以后他們一定也會跟我一樣優秀的!焙冒桑姓J自己以前剛看到尸體時吐得更兇。
嚴鎧收起瞟向潘彥武的視線,再次看向那倒躺在微濕泥土上的身影。
潘彥武順著嚴鎧的目光看去,露出了憤慨的神色,“這兇手也太變態了,根本是把殺人當成樂趣,喪心病狂!
“天生殺人犯!眹梨z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什么?”潘彥武沒聽清楚。
嚴鎧沒有回答,舉步向前,“走吧,去看看找到些什么。”
潘彥武搔了搔腦袋,沒敢耽擱,追了上去。
而就在員警們仔細地勘察現場時,另一頭N報社稍早前接獲消息之后也炸開了鍋,趕緊召開會議商討采訪方向,并打算派資深記者前往采訪。
“長官,拜托,請讓我去!”
社會新聞組組長黃永權的桌前,甯靜認真執著的懇求著。
黃永權臉色不豫的回答,“別胡鬧了,這不是你分派到的工作!
“我知道這種案子一向不是我這種新進記者可以跟的,不過我保證一定會帶回獨家。”
“你保證?”他這句疑問是從鼻子哼出來的。
“案發地點在我母親住所附近,而且我合理地猜測,我應該跟受害者打過照面。”
當她聽到有關受害者的簡述時,鼻間彷佛又充斥了那股濃厚的香水味,腦海迅速浮現出那抹紅色的曼妙身影,還有那歡快的神色。
她這話的確勾起了黃永權的興趣,眸底閃過一抹欣喜,“你見過受害者?”
甯靜面色沉穩,“我希望不是!
她還是無法做到將工作成就凌駕于良心與悲憫之上。
黃永權瞇了瞇眼眸,略帶嘲諷地道:“你不夠嗜血,是無法跑出什么頭條新聞的。”
甯靜抿抿唇,沒有接腔。
黃永權笑了笑,“一開始大家都是這樣的!
所有的熱血與純真,都會在踏進這名叫“社會”的大染缸之后,隨著時間而改變。
甯靜斂眉,口氣堅定,“我會盡我的所能把工作做好的!
黃永權打量著甯靜秀麗的臉龐半晌,突然將身子朝桌面前傾,好奇的問:“我記得你當初通過初步篩選,面試的時候曾說,你希望跑社會線,是因為你希望揭發所有的黑暗,讓所有受害者沒有遺憾!
甯靜迎視著黃永權的目光,輕輕頷首,“是的!
“但是你難道沒想過要揭發黑暗,自己也得先成為黑暗的一分子?”
她毫不考慮的回答,“沒有。”
黃永權看著甯靜,突然笑出聲,“好吧,就讓你去跑,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這不會是個愉快的差事!
甯靜喜出望外的承諾,“我會好好做的。”
黃永權點點頭,“我拭目以待!
這條新聞被派給甯靜,在報社造成了不小的騷動,眾人譁然議論,連艾薇都不敢置信的跑來跟她確認了好幾次。
“你真是太倒楣了!边@是艾薇最后的結論。
甯靜根本無暇去揣測其他人的想法,匆忙搭著攝影記者的車趕赴現場。
跟她搭配的攝影記者陳明偉是老油條了,對她這個小記者沒什么興趣,嘟囔著抱怨了幾句類似“怎么派這種沒實戰經驗的新人跟他搭配,上面的人腦袋是破洞了嗎”的話,沒有多理會她,專心地開車。
車子很快就抵達現場,陳明偉停好車,沒說什么,一溜煙就沖下車,大步走向路邊的樹林中。
甯靜不以為意,將包包的斜背帶拉順,跟著下了車,卻見陳明偉被幾個警察擋了下來。
“你們回去吧,目前案情還沒明朗,不接受采訪。”
“警察先生,我們只是看看,不會打擾你們太久!
“不行,你們快走吧!
“不然就拍幾張照片,好讓我可以回去交差啊!
“已經說不接受采訪了,還拍什么照?你要交差,難道我不用交差嗎?”
甯靜安靜地看著陳明偉跟警察討價還價,鼻息間又充斥著那股讓她作嘔的氣味。
“別這么不通情理嘛,來,抽根煙。”陳明偉不死心的繼續“盧”警察。
警察越來越不耐煩,斥喝道:“去去去,回去等記者會,否則別怪我用妨害公務辦你了!
陳明偉碰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地往回走,經過甯靜身邊時又咕噥道:“真是沒作用。”
甯靜卻彷佛沒有聽見似的,突然扭頭往另一旁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陳明偉困惑地朝甯靜的背影喊著。
甯靜沒有回應,只是忍住嘔吐的欲望,順著那氣味的方向走去。
那是在案發現場另一頭的樹林中,泥土因為前陣子的大雨沖刷而松軟不少,有些部分甚至顯得些許的泥濘。
甯靜不在意自己的布鞋陷入泥濘,也不在意在穿越樹叢時割傷了手,像著了魔似的追著那股氣味走,完全沒發現自己正朝著一個足有半個人高的窟窿走去。
突然,腳下一個踏空,她的身子晃了晃,整個人就要往前撲倒,雙手慌亂地在半空中抓了抓,準備承受接下來的撞擊時,腰間卻感覺到一道力量穩住了她的身子,接著將她整個人往上拉,直到撞上一堵帶有溫度的“墻”才靜止下來。
驀的,她的鼻腔被這道“墻”散發出來的潔凈氣息充滿,不再為盤旋不去的腐爛味所苦,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
這味道……讓人感覺真舒爽。
“找死嗎?”
甯靜還來不及回神,頭頂上已經飄來一道不悅的低沉斥責,身子也被推離那堵鋼硬卻溫暖的“墻”。
她定了定神,朝站在眼前的身影望去。
陽光自他高大的身影后方照下,讓她的眼前瞬間白晃晃的,好半晌才聚焦在那張背光的臉龐上。
那是一張好看的清俊臉龐,古銅色的肌膚讓他的俊美多了分粗獷,嚴格說來,是男人味十足的。
“小孩子不乖乖待在家里,跑來這里干么?知不知道你剛剛差點摔進坑里?”
男人教訓的口吻讓甯靜原本要說出口的道謝又吞了回去。
她整了整衣衫,平靜的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彼媚闹谎劭吹剿切『⒆拥?
男人的目光這才又仔細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次,淡淡道:“是我的錯,不該用觸感判斷。”
甯靜的臉龐猛的發燙,冷下聲音道:“如果你想騷擾我,你找錯對象了。”
男人的唇角若有似無的勾起,突然一個欺身將她壓到一旁的樹干上,抓起她的雙手固定在頭上方。
甯靜的心猛的漏跳了一拍,腦中閃過小時候的噩夢,想要抵抗,整個人卻彷佛被凍結住了,只能瞪圓眼睛看著男人逼近的臉龐。
“知道怕了?”男人收起微笑,臉色冷峻地瞪著她,“一個女人只身走在人煙稀少的地方,就是在替自己找麻煩,制造讓人侵犯的機會,懂嗎?”
甯靜深吸口氣,直直的望進他的黑眸,發現那眸中沒有任何一絲惡意,深邃清澈的倒映出她的僵硬。
“懂嗎?!”男人又問了一次,彷佛要確定她是否真的將他的話聽進去了。
甯靜平復了下心緒,緩緩道:“你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嗎?”
男人皺皺眉,還來不及反應,下體傳來一陣劇痛,讓他當下臉色遽變。
自從小時候那場噩夢之后,甯靜就勤學學武術,所以這時往他胯間招呼的動作凌厲有力,絕對不容小覷。
“該死!”疼痛讓男人面容扭曲的咒罵出聲。
甯靜趁他松開手之際脫身,還不忘趁著他痛得彎腰時,迅速確實地在他的側臉補上一記精準的肘擊。
“唔——”男人發出悶痛聲,身子晃了晃,單膝跪倒在地上。
甯靜趁勝追擊,又抬起腿往他踢去。
可這次男人并沒有讓甯靜得逞,一把抓住她的腳踝,將她往自己的方向扯。
甯靜沒料到他的反擊如此迅速,身子一失衡,跌坐在地,鼻梁上的眼鏡掉落在一旁,而同一時間,男人高大的身子已經壓上來,沉重如大石,讓她無法動彈。
“放開我!”她掄起拳頭往他的臉揮去。
男人狹長的黑眸微微瞇了瞇,大掌截住她左右開弓的拳頭,將她的手壓制在頭頂。
“你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嗎?”男人的聲音依然冷淡,似乎沒有因為她剛才的舉動發怒。
他潔凈的氣息混合著嘴角破皮的血腥味,以及男人特有的陽剛氣味,滲入了甯靜的呼吸之間,讓她有點暈眩。這是她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跟男人靠這么近,心跳急遽加速,聲音卻異常的冷靜,“玩夠了,可以放開我了嗎?”
男人的眉尖微攏,眸底閃過一抹詫異,第一次仔細打量著身下女人的樣貌。
她有一張白凈清秀的臉龐,烏黑的短發直順柔軟,五官精致,顯得纖弱秀氣,可偏偏那雙眼除了平靜淡漠,還充滿韌性跟某種他無法分辨的情緒……死寂。
“我是N報記者甯靜,這就是警察對待奉公守法的小市民的方式嗎?”
“記者?”他俊挺的臉上浮現鄙夷,嘟囔著,“哪個混蛋把消息泄漏的?”
甯靜將他臉上的表情看在眼里,猜想他對記者很感冒?
“頭兒——咦,這是怎么回事?”潘彥武遠遠就看到嚴鎧撲倒在地上,連忙走近,才發現他的身下還壓著一個……女人?!
嚴鎧的目光緊緊鎖住甯靜那張秀麗的面孔好半晌,才緩緩地移開身子,站了起來。
“頭兒,你的臉——哇塞,是誰這么厲害,能在我們刑事之虎的臉上動武?”潘彥武看著嚴鎧臉上難得的掛彩,驚訝的嚷嚷著。
嚴鎧面色難看的瞪了他一眼。
潘彥武馬上用手掩住嘴,只敢用好奇的目光在嚴鎧以及剛剛站起身,正慢條斯理的戴上眼鏡,拍打著身上塵土的甯靜之間穿梭著。
嚴鎧的視線同樣沒有離開甯靜,“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這女人真是好大的膽子。
甯靜皺皺眉,“你是不是該先向我道歉?”這男人真是好傲慢。
嚴鎧冷冷的糾正,“嚴格說起來,是我救了你!
甯靜想了想,接受了這個說法,“那抵銷了!
抵銷?掛彩的好像是他?嚴鎧嘲諷的勾了勾唇,不屑的聲音在唇齒間打轉,“記者……”就是這么讓人不敢恭維。
甯靜看向他,正色道:“記者跟警察一樣,無法滿足每個人的喜惡,如果你曾被記者傷害過,我覺得很遺憾,但不表示每個記者都該被你鄙夷,就像我覺得你的行為失當,但也不會因為你而覺得所有的警察都這么惡劣。”
嚴鎧的臉色沉了沉,英俊的臉龐上神情更加冷峻了些。
哇,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當著頭兒的面指責他,而且還是個女人咧。潘彥武看了眼嚴鎧烏云密布的臉龐,忍不住在心中為眼前這個女人默哀。
嚴鎧沒有回擊,將目光瞟向潘彥武,“我不是說案情保密,誰也不許通知記者嗎?”
潘彥武沒料到嚴鎧會話鋒一轉,將矛頭指向了他,要命唷,早知道他就不過來找頭兒了!“呃……我……我有照你的命令吩咐下去,讓其他人務必要守口如瓶,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錯……”
“不管哪個環節出錯,去給我查清楚,否則唯你是問!眹梨z的語氣稍微愉悅了些。
潘彥武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垮了雙肩,“要不要這么狠啊,只不過是不小心看到你被女人揍而已……”
嚴鎧銳利得似要殺人般的視線又剮了他一眼。
潘彥武縮縮脖子,“知道了知道了,我查清楚就是了!
嚴鎧這才收回視線,卻發現甯靜已離開,繞過了窟窿,朝著林間走去。
“咦,那個女記者要去哪?”潘彥武也看著甯靜的背影,好奇的問。
嚴鎧面無表情的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漬,舉步跟上。
潘彥武朝著他高大的背影喊著,“頭兒,你要去哪?那邊已經對尸體做出初步監定,正在找你耶!
可嚴鎧卻置若罔聞,腳步未停的跟著甯靜。
“真是奇了,這記者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頭兒干么又像跟屁蟲一樣跟著她?該不會不打不相識,對人家有意思了吧?
潘彥武為自己得到的結論感到莫名的興奮。
別看嚴鎧長得高大英俊,但在女人這方面真是不及格,每一任女友雖然都是對方倒追,可最后總會因為他的不體貼跟忽視而選擇離去,而他也不在乎,好似完全沒心思在男女交往上。
現在好像有好戲可看,潘彥武自然不會錯過,也跟著追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