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面露訝異。
「神族?」
「是的!
俊美的臉龐下,有不知名的東西鉆動,在俊容上一下子凸、一下子凹,景象詭異而駭人。那東西不斷從公子頭部涌出,順著頸項溜下,游走在皮與肉之間,幾乎就要裂膚而出。
「她是神族?」
「是。」
難怪她的能力遠在他之上。
許久前的記憶,此時出現在腦中,那可恨的聲音在腦中回蕩,清晰得就像是昨日才聽見。
奉神族之命,我判你流放到萬里之外,不得再歸回硯城。
驅逐他時,姑娘這么說過。
神族。
那句話是線索,卻也誤導了他。
牽神族之命。
一直以來,他以為姑娘是奉命于神族,卻沒有料想到她本身就是神族。不論是
身為責任者時或是成魔,要對抗神族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幾乎。
他在入魔前讀過的那些書冊中曾清楚記載著,即使非常非常稀罕,卻也有神族真正被擊敗的例子。這證明他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她把夫人封印在哪里?」
他問出最亟欲知道的問題。
蟬精張開口,欣喜的臉色乍然有些詫異。他閉嘴,再張嘴,重復了幾次,最后挫敗的放棄嘗試,不甘心的回答:
「我不知道!
原來這世上竟有他不知道的事。
公子微微擰眉,沉默了一會兒,直到竄出七孔的扭曲黑蛇不再因怒意而激烈舞動、慢吞吞的縮回去后,才又再問:
「她已經是神族,驅逐我后大可離去,為什么會留下,繼續擔任責任者?」
成為神族,是責任者期滿后的報酬,她不需多費一番功夫。
「是因為雷剛嗎?」
這可能性最大。
但是,卻又說不通。
身為神族,姑娘大可以為所欲為,三年多前就帶走雷剛、遠離硯城。她繼任責任者,反倒會讓心愛的雷剛成為期滿后的犧牲品。
蟬精搖頭晃腦,臉色和緩了些。
「是!
他先肯定,但又回答:
「也不是!
公子不接受模棱兩可的答案。
「解釋清楚!
「姑娘留下,某部分是為了雷剛!
蟬精說著腦中源源不絕的答案:
「但是,她擔當責任者也是必須的!
「為什么?」公子瞇起眼。
「這不是她第一次擔任責任者!
蟬精語出驚人:
「五百年前,她就曾擔任責任者,期滿后獻出犧牲,當時就成了神族。但是,她的方式受到質疑,于是必須重復擔任第二次!
如此一來就說得通了。
公子舔了舔嘴角,舔去一些笑意,卻還留了一些在唇上。他嗅見機會的味道,很可能就是姑娘的弱點所在。
「她當初是用了什么方式?」
「姑娘第一次期滿時,獻出的犧牲是個威力極強的大妖!
五百年前的事,蟬精說來還是有條不紊:
「大妖的能力與當初的姑娘難分上下,姑娘沒有與它為敵,反倒與它成親,期滿后犧牲大妖,也為硯城去除大患!
公子眼中精光一閃,陡然明白過來。
「她騙了那個大妖!
這女人的心思盤算得那么深,所作所為都對她有利。
「她對大妖是虛情假意。」
最是在乎,卻未必是情愛。
她在乎大妖,說不定是為了除掉它,如此才能一舉兩得。
「神族間就有此一說!
蟬精點頭,道出深藏已久的秘密:
「于是,姑娘再臨硯城,第二次成為責任者!
「這次,她遇見了雷剛!
他深深記得她有多么在乎雷剛,甚至早早就做了防范,讓雷剛從人變鬼,隱沒他的鬼名作為保護。
公子這么想著。
但是,他很快又變得不能肯定。
雖然見過姑娘如何對待雷剛,深深的在乎,看似深情,卻只有她知道是不是真心真意。畢竟連神族都不知道她情意的真假。
這一點,不需要問蟬精,公子也曉得不會有答案。
他沒有怒,更沒有半點沮喪,笑意仍在。
至少現在已經確定雷剛會是個關鍵。不論她是真情還是假意,雷剛都會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有了這個弱點,她即使是神族,也未必立于不敗之地。
窗外,秋意褪盡。
冬天來了。
蟬精深吸一口氣,懷抱無比興奮,感受著從未體驗的凜冽氣息。什么時候才會
下雪?雪是什么溫度?摸起來是什么觸感?吃起來會是什么滋味?他全都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站在窗口,挺起胸膛。
倏地,某種東西從體內沖撞、穿透他的皮膚疾飛離去。速度太快,他只隱約看見一抹殘余的碎紅。
禪精艱困的伸出手,想要挽回離去的神血,卻在下一陣冬風吹起前就僵著身軀,維持最后的姿態死去。
世上注定了蟬不知雪,任何一只都無法違逆。
公子站起身來,望著神血離去的方向,也是木府的方向。姑娘察覺他的出現了,時間雖短,但已經足夠讓他問出幾個跟她密切有關的問題。
白袖揚起,他嘴角含笑,身軀如燃燒的蠟燭般融化,流進廂房的陰影處,最后完全消失不見。
他得到重要訊息了。
廂房里頭,久久無聲。
店小二耐心的等啊等,從滿腔期待等到惴惴不安。
他先用一只耳朵,忐忑的貼在門上偷聽,始終聽不見動靜。眼看客人來了又走,不論是其他廂房,或是開放的桌臺,都換過好幾次客人了,就是里頭那個說要給他小費的貴客還沒有喊結帳。
這、這、這該不會有啥差錯吧?
他把整個人貼上去,像壁虎般貼著門,力道還不敢太大,就怕把門碰開了。
砰!
一顆爆栗用力砸在他腦袋上。
「唉!」
他慘叫一聲,腳步顛了顛,身子搖搖欲墜。
掌柜站在后頭,氣呼呼的罵著:
「你這小子,整晚都看不見蹤影,喊也喊不來。店里忙得快翻天,誰都累得快趴下了,只有你一個人偷懶,躲在這里不做事。這回我非扣你冥餉不可!」
店小二心里發急,顛得更厲害。
「不、不——」
字未成句,他已經控制不住,重重撞開雕刻花鳥的木門,倒進大半晚都沒開的廂房。
「掌柜的,我沒偷懶,是有個貴客在這里,我得伺候著。」
他大聲辯解,慌忙站起來,想要向客人賠不是,轉身卻驚見杯盤狼藉,好酒好菜都灑了,瓷器也碎裂,桌子更是翻在墻邊。
至于貴客,則是面朝下,半個身子掛在窗口。
「這是怎么回事?」掌柜焦急的問。
糟糕,該不是出人命了吧?
店小二沖到窗邊,把財神爺抱回來,臉色發白的伸手探了探鼻息,急得頭上冒汗,大聲喊著:
「掌柜,快快快,去請大夫來啊,客人沒氣了!」
嗚嗚嗚,他的小費啊,這下子沒著落了。
掌柜卻沒有離開,反倒走過來,仔細看了看死者。一看那長相,他的眼淚差點也流下來,伸手又朝店小二后腦狠狠連打好幾下。
「請什么大夫啊,我這頓賠得還不夠嗎?」
他在廂房里團團轉,從灑落滿地的殘羹散酒辨認。
「唉啊啊,我上好的五十年竹葉青!還有這靈芝燉雞、這餺龍魚、這蟹黃湯包、這藕心鑲肉、這——還有我的瓷器!瓷器啊!」他握拳哭喊。
店小二看不下去,忍不住說道:
「掌柜,人命要緊,您還顧什么酒菜?」
「什么人命?」掌柜火了。
「就地上這客人!」
「這根本不是客人。」
掌柜按著店小二的頭,逼著去看死者的臉:
「認不認得這長相?我不是早就要你們給我記得這張臉的嗎?」
店小二這才細看:
「好像,有點眼熟!
「當然眼熟,我還讓人畫起來,就貼在柜臺后頭!」
他怒氣充腦,兩眼昏花:
「這是蟬精啊,到秋季臨死前,就到處騙吃騙喝,吃完就死,白吃白喝還要店家幫著收尸!
「。俊
店小二驚覺被騙,卻已經太遲。
「既然是你帶進來的,尸首就給我從后門抬出去!拐乒襁B連嘆氣,整晚賺來的利潤都抵不過這頓白食啊「還有,損失都從你月薪里扣!」
「掌柜——」
「還敢回嘴?」
店小二低下頭去,縮著肩膀不敢再說。
「記得把這里清理干凈,知不知道?」
店小二學夏季的蟬,小小聲的哼了一句:
「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