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喬約散財童子和金童吃飯,自從大橋和齊翔搬進來后,這是她第一次出門吃外食。
齊翔的手藝不是蓋的,大橋的潔癖也讓她的房子保持難得的整潔干凈,舒服的環境、茶來伸手的美好光陰,讓她很樂意在家里當宅女。
他們在家里最常做的事是聊八卦。
大橋說控制欲很強的母親到處找他,顯然她沒想到,從小一路乖到大的兒子,竟然真的敢不聽話。
他還轉述妹妹柔柔的話,說宋佳鈴在婚紗店里放聲痛哭,千金小姐沒有被人這樣侮辱過,氣得不顧形象砸壞人家的玻璃櫥窗,嚇得鐘家老娘噤若寒蟬,沒想到甜美溫柔的宋佳鈴也會發飆。
還說柔柔本來就不喜歡宋佳鈴,覺得她表里不一、做作得讓人怵目驚心,想到她將要變成自己的嫂嫂,就暗地盤算幾歲才可以離開家庭,還撂下話,說只要有男人敢娶,她就敢嫁。
她聽了笑說:“柔柔是想用婚姻來脫離父母親的掌控吧,但是會掌控孩子學業方向的爸媽,怎可能不在子女的婚姻上插一腳。”
柔柔和大橋都是父母威權控制下的犧牲者,他們都很乖巧,品性好、功課優,才能一路受控到大,只是再好的乖小孩,年紀漸大,都會想要自在飛翔,可惜鐘家父母看不清這一點。
那天是她開車送大橋去見柔柔的,柔柔趁半夜到哥哥房間里偷行李,她滿臉自傲說:“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刺激、最叛逆的事!
真是乖到不行的小女生,這樣就叫刺激了,不曉得面對日后的職場競爭,她能不能吃得消。
當時柔柔看見她,興奮地抓住她的手亂搖一通,問:“就是你,郁喬對不對?你是我哥的初戀情人,我哥還藏著你的照片……”
柔柔拉拉雜雜說了一大串話,害她覺得頭頂快冒黑煙?磥砣崛崾且詾樗麄冎胤炅恕⑴f情復燃了,所以她的哥哥是——為愛拋家棄親,行走天涯。
她笑得滿臉尷尬,不斷使眼色讓大橋把話說明白,可是他沒有這個打算,順著柔柔的話,一句一句往下搭。
離開時,大橋告訴柔柔,如果有事聯絡就留簡訊,然后再三叮嚀,不可以把他們見面的事告訴父母親,還允諾等他徹底脫離魔窟后,就會伸手挽救妹妹于水火之中。
聽起來有點心酸,花那么多心血栽培出來的優秀兄妹,居然把將他們推上成功道路的家庭當成魔窟。
她問:“你打算躲你爸媽到什么時候?”
他沉默不語,經過三個紅綠燈后,突然開口說:“我在美國的時候,偷偷找到名師學習服裝設計,老師覺得我很有設計天分。”
這是他大學混六年才畢業的主要原因。
她不懂他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個,只是在停下車時,轉頭看見他雙眉緊蹙,像在掙扎什么。
那天回家,齊翔烤了一個蛋糕,厲害的廚子居然知道,見過家人后,大橋的心情會很差。
她吃過的蛋糕都是涂滿奶油,裝飾水果、巧克力,放在冷藏櫥窗的昂貴蛋糕,她不曉得,剛出爐的蛋糕根本不需要水果、鮮奶來添加風味,就好吃到讓人想尖叫。
那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蛋糕,什么都沒有,干凈的、透亮的金黃色蛋糕,三個人圍著蛋糕,一人抓一口塞進嘴里,又熱、又香、又甜、又軟……那種感覺,很幸福,好像三人很接近,讓日后想起彼此時,就會重溫一遍。
那個蛋糕,讓大橋拍拍齊翔的肩膀說了聲,“兄弟,謝啦!
那個蛋糕,讓她在經過三分鐘的考慮之后,說:“齊翔,如果你肯免費幫我做菜,你愛住到什么時候,就住到什么時候!
齊翔聽了只是撇了撇嘴,明明心里高興得緊,卻還要耍酷。小喬討厭他裝酷的職業病,但有什么辦法呢,她不也有善于察言觀色的職業病。
隔天,齊翔帶她上傳統市場,大橋沒事做,硬要跟,于是她帶著兩只小狼狗一起逛市場。
她知道,他們很受人矚目,一個長相普普的女生,帶著兩個高大的年輕帥哥進市場,可不是天天會發生的事,尤其在許多人認出齊翔是偶像歌手之后,更是讓他們成了市場的焦點。
好吧,她承認自己很無知,居然認不出這位知名度不輸行政院院長的了不起人物。
齊翔很挑剔,光是買魚,就可以在同一個攤子前面把所有的魚全部翻過,才決定買哪一條。大橋見狀無奈挑眉說:“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歐巴?梢栽诓耸袌鱿ヒ徽麄早上!
齊翔沒理他,繼續逛菜攤。
他們買下三天的菜,大橋也買好了幾個盆栽,大包小包提滿手,有點累、有點酸,但是很久沒享受悠閑時光的她心情不壞。
回家后,大橋在不到一坪大的院子里整理新盆栽,她沒事干,在廚房里幫齊翔的忙。她一直覺得自己做菜的功夫還不錯,但在齊翔面前,她就變成一個障礙物。
齊翔無奈,到最后,削了一顆蘋果給她,意思是——乖乖吃東西、不要吵。
她拿著蘋果靠在冰箱旁啃,看他流利的洗菜動作,滿心佩服。
突然酷哥福至心靈,居然開口說話,他說:“我家是開餐館的,爸爸對食物有種莫名其妙的狂熱,從小他就帶著我上菜市場挑魚、挑肉、挑果菜,他告訴我每個挑食材的專業步驟。你知道蓮霧要怎么挑,才能挑到最甜最好吃的嗎?”
“挑碩大美觀的!
“錯,要挑小一點、丑一點,最好上面有褐色網紋。我小一就知道了!彼目跉怛湴痢
“厲害,甘拜下風!比思沂羌覍W淵源嘛。
“我爸讓我念餐飲系,他希望畢業之后,我可以回家接手家里的餐館。”
“那樣的話,生意一定會超好!睅浉缰鲝N,說不定新聞還會去采訪。
“但我不喜歡,我喜歡唱歌,喜歡拿著一把吉他到處晃,念小學時,我曾經在爸爸的收銀臺里偷錢!
“偷錢?”
比起會挑蓮霧那一段,他說得更驕傲,“我偷爸媽的錢去找老師學鋼琴,還利用午休到學校大禮堂練琴,我自己找書學樂理,結果功課一塌糊涂,爸媽很頭痛,他們希望我能好好念書,考上高雄一家很有名的餐旅學校,但憑我那個破成績,連邊緣都碰不到!薄叭缓竽?”
“高中是爸媽最傷腦筋,卻是我最快樂的三年,我組樂團、成為主唱,爸媽餐館的工作忙,根本沒時間管我,大學時期,我故意填臺北的學校,目的就是想離開家,做我想做的事。”
他比大橋更勇敢,大橋少了他的叛逆神經。郁喬接著問:“你是怎么進入演藝圈的?”
“只要有歌唱比賽或新星征選,任何機會我都會報名嘗試,后來有經紀人找上我,他的人脈很廣,把我塑造成偶像明星,他成功了,還賺了很多錢!
“你沒有賺嗎?”
“有,但不是觀眾想象中那么多,新人的經紀約福利不太好,而且為了當歌星放棄學業讓我爸媽很傷心,所以我把賺的錢全寄回去,希望能夠讓他們高興一點,可是他們還是不看好我,他們和許多人一樣,認為我賣的不是歌聲才藝,而是我的臉,他們斷定我紅不了太久。
“他們說對了,我紅不久,越來越多的人批評我靠臉賺錢,批評我的粉絲是一群不懂音樂的無知少女,結果我的經紀人慌了,居然不經我的同意,就幫我接下一出偶像劇。
“我雖然不高興,但礙于合約,還是硬著頭皮演。我根本不會演戲,被導演罵得臭頭不說,戲上演、罵我的人更多,我受不了壓力,只好躲起來。兩年,經紀人放棄了我,我也放棄自己!
“為什么不回家?”
“因為,唱歌依然是我的夢想!闭f到這里,他的聲音低沉下去。
“所以你并沒有放棄,你只是在休息而已!庇魡探o他一個鼓勵性質的笑臉,摟摟他的肩。
“在新人輩出的演藝圈,你以為復出很容易?何況我有的只是一張臉!
“你是人云亦云,還是真心相信自己拿得出手的只有一張帥臉?”
見齊翔被自己問得答不出話,她轉頭想讓他自己思考,卻發現大橋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廚房門口。
大橋進廚房倒了一杯開水,咕嚕咕嚕喝掉,然后對齊翔說:“翔,你至少贏我一點!
“哪一點?”齊翔直覺問。
“敢反抗父母親,朝夢想前進!
那天晚上的餐桌話題是“夢想”,齊翔的夢想不必懷疑,就是成為演藝圈的長青樹,而她的夢想是賺很多錢、擁有很多家人。
齊翔和大橋一副恍然大悟,說他們現在才明白為什么獨居的她會買下透天厝,四個房間、一個小花園。
就像他們猜到的她盼望的,不只是“窩”,而是一個家。
她說自己很羨慕同學有兄弟姊妹,可是再羨慕也不能要求媽媽這種事,因為她的爸爸很早就過世,除非媽媽再嫁,否則自己不會有手足。
阿嬤知道她的心事,常摟著她說:“傻孩子,你媽媽舍不得你被欺負,舍不得阿嬤沒有人照顧,才不考慮再婚問題。如果你想要很多家人,那就找一個好男人結婚,生很多孩子。”
大橋接話,“對,你告訴過我,要買上下層的床,哥哥弟弟住一間,姊姊妹妹住一間,你想要每個晚上都聽見小孩的吵鬧聲。那時我心想,這個女生瘋了,才十七、八歲,就在想結婚生小孩的事。”
“那你還追我追得那么勤!彼姿谎邸
“我被你勾勒的情景感動了啊。我們家雖然有兩個孩子,但很安靜,我們有自己的作息表,有不同的家教老師來上課,柔柔比我小很多,但我從來沒聽過她哭鬧!
她只是笑笑。他和柔柔都是乖小孩,生到他們,是他爸媽的福報。
最后,他們問大橋的夢想是什么,他淡淡一笑,很久以后,才回答,“夢想?那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任務!
她同意他的話。她想,大橋的叛逆期很快就會過去,他的乖,是打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特質,對他而言,現在不過是中場休息,早晚他必須回去,管理家里的電子公司,娶他不愛的女子,至于中場休息時間有多久,沒人能預測。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刻意安排,或只是巧合,在她下定決心改變自己人生的那天,讓他們碰到一塊兒。三個截然不同性格、截然不同家庭背景的人,碰在一起。
郁喬走出家門,把包包背在身后,打開手機,里面有幾十通未接電話,找她的不是蘇經理就是青青、小樂和阿岳幾個,她不想接。
抬起頭看天空,曾經,她以為自己會當一輩子大家眼中的女強人,以為自己會成為職場上的佼佼者,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嫁到好男人,但百分百確定,自己會在工作上有很好的成就表現,沒想到一夕之間……
原來,放棄是很容易的事,不管那個東西有多重要,只要決心放手,就可以放下。
手機響起,她皺眉。是誰?和散財童子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沒有到。
打開手機,是個陌生號碼,她接起!拔梗愫,我是郁喬,請問哪里找?”
“蘇凊文!
對方簡短一句話,震得她的天庭蓋發麻。是董事長?他換手機號碼了?她停下腳步,臉上帶著為難的表情!岸麻L,有事嗎?”
“我們找個地方談談!辈皇钦髟,而是下達命令的口氣。
“嗯,對不起,恐怕不行,我約了朋友吃飯!
對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問:“你們約在哪里?”
“在……”她飛快講出餐廳的名字,然后說道:“對不起,我快遲到了,下次有機會的話……”
她想掛掉電話的,卻沒想到,對方搶先一步說:“在你的左手邊!
“什么?”她下意識照著他的指示,把頭轉向左手邊,然后看到……董事長的座車。
“上車吧,我必須盡快和你談談!
不知道是自己配合度高的業務員性格發作,還是長期生活在老板的淫威之下,明明不想面對蘇凊文的,她還是乖乖地走到車子旁,乖乖地打開車門,然后乖乖地上車。
在車門關上那刻,她的魂魄被拉回來,郁喬滿臉懊惱。她是在做什么。!
蘇凊文瞥她一眼,眼光中居然帶著譴責意味。
她不滿了,啊是怎樣?離職員工對老板還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責任義務?
看郁喬一臉不快,蘇凊文知道她大概弄錯他的意思了。他是譴責她,不知道上車要系安全帶?
他不習慣幫女生系安全帶,體貼從不是他的人格特質,只是……她不但沒接收到他的心思,還滿臉不爽快。
他轉身靠向她,幫她系好安全帶,好吧,他只是懶得去繳罰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