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裕橋細細打量年輕帥哥。這家伙帥得好面熟,他和小喬是什么關系?怎么敢說這么有暗示“性”的話語?
可是小喬的表情明明是無奈不是興奮,她的態度明明是生疏不是熟稔,所以他們之間應該……不太熟悉吧?
他打量對方的時候,人家也打量他。
這男的給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雖然人長得不難看,濃眉大眼、很有陽光帥男的型,但身上名牌衣、名牌鞋,連腰帶都是名牌貨,看起來就是個有錢的公子哥。這么有錢的男人,干嘛可憐巴巴的跟著她,像條哈巴狗?
互相審視過對方后,他們都確定:不喜歡對方,只不過眼前,他們的立場相近,于是無辜的目光再度集合在郁喬的臉上。
郁喬頭皮發麻,走到門牌號碼前,把門牌號碼讀一遍,不夠確定,再退后幾步看看屋子外墻。
“小喬,你在看什么?”鐘裕橋的口氣相當輕柔,溫柔到她起雞皮疙瘩。
她把紙箱、皮包放在地上,手上勾著一串鑰匙,撫撫自己的手臂,企圖把上頭的雞皮疙瘩給撫平。
“我在看外面有沒有掛著慈善機構的招牌。”
年輕帥哥的視線對上她。原來她叫小喬。“不必掛招牌,你的臉上標明你是好人,所以你應該收留我!
因為她是好人,理所當然該被賴上?這是什么邏輯?郁喬兩條眉毛在發抖,額頭黑線縱橫交錯。
“我是你男朋友,不管你是不是好人,男朋友有難,你應該收留!辩娫蜓a上一句。
哇哩咧,一個比一個更兇猛,原來無恥這種東西沒有等級之分,只要敢,就能夠理直氣壯,而他們的無賴已經超越宇宙洪荒,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她在他們身上學會一件事,人只要一路賤到底,自然會天下無敵。
“你不是我的男朋友!”
“至少是前男友!
“前男友又怎樣?”
“我喜歡你,分手不是我的錯,是你離開我,不是我離開你!
一句話,打中她的弱點,對,是她的錯,是她太驕傲,禁不起他家娘親的幾句話,可……分手和收留是兩碼子事,她就是不想要,雖然她離職,雖然再不必朝九晚十一,但她已經計劃不少事要做,她才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兩個莫名其妙、想賴上自己的家伙身上。
視線在兩人臉上輪流掃過,下一刻,她決然轉身,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進家門。
但兩個男人也沒在弱的,她才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他們就已經一個背起她的包包、一個抱起她的紙箱,各自綁架重要“人質”,飛快站到她身邊,態度表明,門一開,他們將會和她同時進屋。他們沖著她微笑,并且笑容親切和善。
她狠狠地抓亂一頭長發,怒指他們問:“你們到底要干什么?”
“沒干什么,我只是在幫你,這個……滿重的!辩娫蛴懞玫乜聪蛩。
在她抱著紙箱上公交車、下公交車,走過兩條街、拐進三個巷弄之后,他突然發覺紙箱滿重的?她的牙關不由自主咬緊、磨合,大橋明明不是頂級牛肉,為什么她有把他撕碎咬爛的欲望。
帥哥看一眼手上的皮包,他沒臉說“皮包滿重的”,卻扯出一個酷酷的笑容,滿臉驕傲地說:“收留我,我會讓你感到物超所值。”
誰要物超所值。!一來她不貪小便宜,二來她不在購物頻道買商品,她只想單單純純過日子啊。
她習慣一個人的生活,習慣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習慣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她不想打破多年習慣,不想兩個男人在同一天、同一個時間擠進她的生命。
她轉動鑰匙,打開門之前先轉身,警告似的對他們搖頭。
帥哥沒說話,但是酷臉已經充分表達——你絕對甩不開我。
大橋則是一臉的諂媚,他兩手合掌,用看觀世音菩薩的虔誠表情望住她。“求你、求你、求你……我沒有別的退路了!
“拜托!睅浉绲目跉獠幌裾f“拜托”,比較像“求我啊”。
“小喬,不必太久,只要找到新住處,我馬上走!辩娫蛘f得很哀怨。
男女朋友不是當假的,除了知道她崇拜英雄,他還知道她吃軟又吃硬,不管是哪種態度,只要又纏又磨,她一定會妥協。
她就是這么善良可親、人緣好到不行的人,不然為什么身為風云人物的他,在公開宣布兩人的戀情之后,她沒有被蓋布袋、沒有被拖到廁所警告,反而還得到不少人的祝福?
她的心像大理石般堅硬,但他們的眼光是鹽酸,沒幾下就腐蝕她的心。
啊……她ㄍㄧㄥ不住了!
郁喬尖叫了一聲、重重跺腳、再狠狠甩兩下頭,咬牙切齒地指著他們的鼻子怒道:“就一個晚上,明天你們自己想辦法,要找爹娘的回老家,要找新娘的上婚紗攝影,總之,明天、我不收留任何人,我的善心只有一個晚上的有效期限!”
“好!”他們齊聲回答,答得萬分誠懇,誠懇到聽不出半點敷衍。
她瞪他們兩眼,轉身進屋子,身后太監立即跟上,拿包包的那個還自動自發把門關好、鎖上。
他們跟著皇后娘娘走進玄關,可惜家里只有一雙拖鞋,眼看皇后娘娘把腳塞進小號拖鞋里頭,他們兩個……互視一眼,脫掉鞋子、繼續跟上。
抱紙箱的那個,才踏入客廳第一步,立刻發現拖鞋在這個家里有多重要。她的地板……嘶~倒抽氣。上次拖地的時間約莫在二十世紀中期。
地板上面一層厚厚的灰,踩上去,他們就像在雪地中行走般,留下兩雙清晰的腳印。
拿包包的一陣嚴重心悸,被滿屋子的凌亂閃了眼睛,看那外套東掛一件、西掛一件,用過的碗盤和衛生紙堆滿桌面,垃圾桶的儲存量已經超過負荷,滿地的保特瓶、紙袋、書籍、過期文件……這個干凈、漂亮、看起來利落精明的女人,居然能在這堆垃圾當中活下去?
她是刻意讓所有人知道,“出淤泥而不染”不是只屬于蓮花的專利?
他們的目光從地板到桌子,再到沙發、柜子……天吶,電燈上面掛著的、灰樸樸的東西……不會是傳說中的蜘蛛網吧?
文明的時代、進步的現代社會,居然還有祖母級老厝的生物遺跡?要是再花點心思尋覓,他們會不會找到數萬年前的恐龍化石?
拿包包的看拿紙箱的一眼,他們從彼此的眼底讀到恐懼。
太恐怖了,她竟然臟到這種程度,如果她家外面掛招牌,鐵定不是掛“慈善機構”,而是“垃圾集中場”。
拿包包的抽氣聲太大,引得皇后娘娘一回眸,勾起惡意的似笑非笑,凝聲問:“是不是太臟,兩位先生沒辦法住下去?”
“沒有、沒有,哪里臟,明明就干凈得很!北Ъ埾涞谋犙壅f瞎話,臉上笑得像三月天。
“臟?還好,這叫做亂中有序!碧岚牟徽f瞎話,他是昧著良心說鬼話。
哼哼!郁喬輕哼兩聲,終于見識到什么叫做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但即便如此,上樓梯時,她還是替自己解釋幾句,“我很忙,每天回家都很累,沒時間打掃屋子,你們想住在這里,最好保持干凈!
保持……干凈?在這種地方要保持“干凈”,請問,要怎樣才能做到?拿紙箱的回頭和拿包包的對視,只見對方眼中出現相同的迷惘。
郁喬在自己的房間前站定,指了指對門以及對門隔壁的房間,“你們一人挑一間,要休息的休息、要洗澡的洗澡,但盡量小聲一點,我要睡覺,不要吵到我!
“一定不吵!北Ъ埾涞恼f。
“絕對噤聲!碧岚恼f。
點頭,她打開門,下一刻,碰!門關上。
留在走道上的兩個,一個手里有她的紙箱,一個還提著女用皮包。
鐘裕橋指指自己,再指指郁喬對門的房間,既然主人要求安靜,他就百分百合作,比起手語,年輕帥哥點點頭,把包包掛在她的門把上,徑自走到她斜對面的房間。
鐘裕橋怕她出房間會不小心絆倒,不敢把紙箱推在門口,只能帶回自己的新房間。
這房間很新,應該沒人用過,空蕩蕩的一間,不像樓下那種恐怖場面,但灰塵一樣很厚。
房間有五、六坪左右,一床、一柜和一組桌椅,他把紙箱放在桌面上,打開柜子,里面有用透明塑料袋包起來的床單棉被,抽屜里什么都沒有。
兩間屋子中間有個共享的衛浴,衛浴間有兩道門,左邊的門通到鐘裕橋房間、右邊的門通到帥哥屋里,換句話講,他們都不需要走到房間外面才能進浴室。
四周看過一遍后,他脫下西裝外套、卷起襯衫袖子,他有嚴重潔癖,沒辦法在灰塵滿布的屋子里呼吸,他將房間和浴室繞過兩圈、找不到清潔用品,只好到樓下找。
他沒想到會在樓下遇見小帥哥,他早就脫掉外套,拿著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的垃圾袋,動手整理客廳。
鐘裕橋遲疑三秒,走到他身邊,問:“我們可以談談嗎?”
“可以,但要一面工作一面談!毙浉鐩]多看他一眼。
“知道了。”
他走進廚房,廚房也是一片臟亂,不過大概經常使用的關系,至少沒有蜘蛛網和厚灰。
他找到水桶抹布,提滿水、走回客廳。
看看四周,最后選擇從櫥柜下手,他打開每個柜門,將里面的東西全部都清出來,擰好抹布,一格格擦干凈。
“你和小喬是什么關系?”鐘裕橋開門見山問。
小帥哥沒停下動作,繼續和那堆需要分類的垃圾拼命。
“我是游民,住在對面公園一個星期又兩天,每天早上七點十五分,我看著她挺直腰背、拿著公文包,面帶微笑、精神百倍離開家門,晚上十一點二十五分,看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家,但總是滿臉的幸福滿足,她像個無敵的不敗斗士,讓我很羨慕。”
曾經,他是和她一樣的人,直到一天,工作帶給他的不再是快樂,而是無數的挫折與負擔之后,他開始無所適從,害怕了、躲避了,然后,他失去自己。
鐘裕橋接下他的話。
“小喬很好強,不管念書、工作,都不認輸,如果有人站在她前面,她就會想盡辦法急起直追,企圖拼過對方,你說她像斗士,我倒覺得她是斗魚!
他曾經問小喬,是學習讓她感到快樂,還是考第一名讓她快樂,她歪著頭,思考半天,反問他:這兩者有什么不同?
那時,媽媽擔心他的托福考試,又看他不太認真,懷疑他為了小喬不愿意出國念書、刻意擺爛,就到學校找班導師,要導師勸他把握前途、不要把精神浪費在戀愛上。
導師把他叫到辦公室,對他說:“大橋,你覺得小喬真的喜歡你嗎?小喬個性好勝,對感情卻很迷糊,也許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她和你在一起是想要拼過你,還是真的喜歡你!
他年輕氣盛,馬上跑到小喬面前,逼她和自己一起逃學,他要問清楚她是怎么想的,可是小喬只擔心隨堂考的成績會掛零,打死不逃學,他于是怒問她,“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成績、崇拜我的能力?”
她又歪著頭、想半天,回答,“有差別嗎?難道我不能喜歡崇拜的人,或者不能因為崇拜而喜歡一個人?”
當時這種亂七八糟的回答讓他很受傷,現在同樣的話卻讓他松口氣。
因為她說暗戀的董事長能干、聰明、又有能力。
也許她在感情方面還是和當年一樣沒什么進步,她還是一樣對英雄追逐,也許……她依然在愛情面前迷迷糊糊,如果他的“也許”成立,或者自己還有機會爭取那份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