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郡王攬眉瞪視著跪在眼前的蓮官和綉馨,尤其看到他們衣衫不整,身上還綑著重重繩索,被綿恒押到他面前跪下來時,他心中就已經有了數。
雖然已有預感蓮官和綉馨之間可能發生了見不得人的丑事,但綉馨畢竟是他的兒媳,看見她的臉被打得瘀青紅腫、傷痕累累,也不免感到於心不忍。
「怎么回事?誰把綉馨打成這個樣子?!」他瞪著綿恒怒叱。
「阿瑪,是我打的!咕d恒坐在下首,眼神冰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蓮官和綉馨。「蓮官和綉馨兩個人在香雪塢里偷情,被我當場抓奸在床,現在我把人帶到阿瑪面前,請阿瑪處置!
綉馨像被重重一擊,渾身劇烈顫抖著,面如死灰。
慶郡王臉色鐵青地看看綉馨,又看看蓮官。
綉馨的臉浮腫虛弱,蒼白得嚇人,眼睛黯淡無神,一看就是驚嚇過度;而蓮官的神情看起來倒是十分冷靜,只是黝黑的雙瞳中跳動著幾簇怒焰,彷彿在伺機爆發;再轉頭看綿恒,臉上卻是掛著落井下石般的無情冷笑。
如此看來,他已了然於心。
倘若綿恒對妻子尚有一絲一毫的情分,便不會到他面前來揭穿妻子的丑行,如今綿恒就是擺明了不要這個妻子,所以要讓蓮官和綉馨來個玉石俱焚。
可惜,那只是綿恒一廂情愿的想法,對慶郡王來說,他卻有另一層顧慮。
綉馨是戶部右侍郎觀保的女兒,兩家交情甚深,在朝堂上的關係也密不可分,就算發生了綉馨與人偷情的丑事,他怎么說也得顧全觀保的面子,私下處理解決此事。
「綉馨,你有話要說嗎?」
雖然慶郡王對這個兒媳已有厭惡之感,但他知道此時不是發作的時候。
綉馨渾身顫抖,半個身子癱軟著,臉色蒼白得彷彿隨時會暈厥過去,根本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有什么話可說的?!」綿恒冷笑!高@個賤人夜半里偷偷潛入香雪塢,跟蓮官翻云覆雨,被我當場逮個罪證確鑿——」
「你住嘴,我現在沒問你!」慶郡王沉聲打斷他。
綿恒楞住,一臉茫然之色。
「綉馨,你好好地告訴阿瑪,蓮官是如何勾引你的?」慶郡王輕聲問。
綉馨睜著惶然的眸子,心虛得說不出話。
「蓮官如何引誘你,你只管說,阿瑪信得過你!
慶郡王如此偏袒的問話,讓蓮官愈聽愈不對勁。
他看到慶郡王那雙冷漠的眼如無底的深潭般,藏著人性的自私,倏然間,他完全明白了。
慶郡王府為了要保全綉馨,所以要把偷情的罪名全安到他身上去!
綉馨是被他勾引、被他引誘的。
蓮官不禁怒火狂燒。
「綉馨,你是戶部右侍郎的女兒,一向知書達禮,怎會做出勾引優伶這種下賤的事,對嗎?只要你說,是蓮官勾引你,阿瑪就相信你!
慶郡王望定她,明白地給她指一條活路。
蓮官怒不可遏,因為綉馨是戶部右侍郎的女兒,身分高貴,所以不可能做出勾引優伶的事?!
這種下賤的事情當然只有下九流的優伶戲子做得出來!
他幼年行乞時,都不曾受到如此的羞辱和踐踏,連一點讓他自辯的機會都不給。
蓮官恨得咬牙切齒,握拳抓爪,但因自幼受盡折磨、飽經歷練,他明白眼前的險境對他極為不利。
此際,他需不動聲色,因為他知道自己多一句辯解,就會多給自己增添一分危險。
「阿瑪,我……」
綉馨蒼白的臉茫然失神,她惶惶然的,不知該怎么辦,因為明明不是蓮官的勾引,她根本說不出口!
「叫你說你就說。
慶郡王的催促聲堅冷如鋒刀,冷酷而森嚴。
「我說了,蓮官會……會怎么樣……」她焦慮且關心地問。
如此明顯的關懷,慶郡王豈會看不出綉馨對蓮官的情意?也難怪綿恒會如此氣急敗壞,一心要整治他們兩個人了。
「你只管放心,你還是可以好好地當你的少奶奶。」慶郡王慢條斯理,一字一頓地說道!钢领渡徆,阿瑪會把他轟出王府,不會讓他有機會再勾引你!
轟出王府?
蓮官震愕地望向他,好像掉入了冰窖中。
一旦被轟出王府,就等於宣判他在戲臺上叱咤風云的時代結束了!
以后不可能有戲班敢再留他,他將面對的是淪落潦倒,人人唾棄的處境!
「蓮官,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如果只是在王公貴族的堂會里露臉未免可惜。伶人的青春壽命短暫,在最發光、最輝煌時就要攀上巔峰,將此生的地位站穩,綻放萬丈光華。如能在青史留名,那寫下的一頁傳奇可以流傳一百年、兩百年,或者更久遠、更久遠,這絕對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他忽然想起雅圖格格對他說的話。
原以為慶郡王府是他更上一層樓的希望,但這個希望眼見是要破滅了,非但如此,他整整苦熬了八年才成就的名氣和地位,也將在一夕間灰飛煙滅。
「阿瑪,我和蓮官什么都沒做,我們是清白的……」
綉馨并不想害他,低聲怯怯地解釋。
「你還敢狡辯?!」綿恒勃然大怒!该摴饬艘路稍谒拇采希瑫裁词露紱]做?!阿瑪想給你一條活路,你別不知好歹還想保他!」
綉馨滿臉驚惶。「我說的是真的,阿瑪……」
「阿瑪,只把蓮官轟出王府便宜了他,要打斷他的雙腿才能消得了我心頭之恨!」綿恒狠狠地怒喊。
哼,蓮官敢讓他碰釘子,他就會教他好看!
蓮官就像身陷絕境的困獸,莫名地飽受屈辱,甚至因此就要失去所有的一切。
他被徹徹底底地激怒了,再也捺不住揭穿綿恒丑行的沖動。
「你不相信自己妻子的清白,正因為你自己就是個骯臟污穢的人!」他狠睇著綿恒。
既然這對父子一心要整治他,讓他沒有容身之地,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慶郡王府拖下來一起陪葬!
「這里輪不到你這個下九流的優伶開口說話,你連求饒都不配!」
綿恒大聲叱喝,仗勢身分比蓮官高,想來壓他住口。
蓮官憤怒至極,有如一個即將全盤輸盡的賭徒,押下最后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擲,無論如何也要砍下對方一隻手、一隻腳!
「我一個下九流的優伶不配開口?那么慶郡王府身分尊貴的大阿哥玩弄一個少年伶童就不覺得骯臟嗎?!」
蓮官彷彿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愈是憤怒,他的語氣愈是輕柔。
「你的妻子為何生不出孩子,那是因為你從來不碰她,你只對少年伶童感興趣。堂堂慶郡王府的大阿哥,偏偏就愛我們這種下賤的人,你自己難道不就是個骯臟污穢的人嗎?!」
綿恒如遭雷殛地僵在原地,雙目圓瞠,震愕至極。
「什么?你說什么?什么少年伶童?!」慶郡王一臉的不敢置信。
「堂堂慶郡王府的大阿哥,非禮我們『四喜班』里的少年優伶。不過,他大可以在這里高喊他的清白,王爺也大可以相信他,畢竟你們這里是尊貴的慶郡王府嘛,我們下九流優伶說的話自不必採信了,不是嗎?」
蓮官越說,越是斗志昂揚。
慶郡王氣得雙手發顫,猛然在茶幾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這是真的嗎?綿恒?!」
「阿瑪,不是真的,當然不是真的!那是蓮官有心要報復我才胡說的!」綿恒驚惶大嚷。
「綉馨,你說!」慶郡王兇狠地盯著她!妇d恒從來不碰你,是真的嗎?」
綉馨緊抿著嘴唇,不敢吭氣。
當妻子的人沒有為丈夫辯白時,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慶郡王轉向蓮官,緊緊盯住他的臉,眼神比寒冰更陰鬱可怕。
「你不但勾引大少奶奶,還污蔑大阿哥,王府的聲譽豈容你如此踐踏詆毀?!」
慶郡王驀然起身走到一隻紅木柜前,打開來,取出一條黑黝黝的短鞭。
綿恒一看到那條短鞭,本能地后退一步,臉色驚恐發白,而跪在蓮官身旁的綉馨也渾身顫抖得像片落葉。
蓮官看到那條準備用來對他動刑的短鞭,更加狂怒了。
「王爺以為在這里打死了我,王府里的丑事就沒有人知道了嗎?外表看起來華麗尊貴的慶郡王府,里頭儘是些見不得人的骯臟丑事,你再如何試圖掩蓋,也蓋不住沖天臭氣!」
「我打爛你這張嘴!」
由於憤怒,慶郡王的臉歪曲得可怕,他額上的青筋在不住地跳動著,一步步朝蓮官走過去。
蓮官從小就被打慣了,一條短鞭根本嚇不了他。
「怕我把王府的丑事公諸於世,所以要殺我滅口嗎?」他縱聲大笑!竿鯛斚氡囟际沁@樣教育王府的阿哥們,難怪四阿哥綿怡年紀才多大,就懂得闖了禍要殺人滅口了,真所謂是青出於藍。
「綿怡殺了誰?!」
慶郡王驚呆,渾身一陣發冷,雙手劇烈抖動著。
「王府里僕役奴婢少說也有上百人,四阿哥逼死了一個小小的鈴兒,又有誰會在乎?」蓮官冷笑道。
「你閉嘴!」
慶郡王的臉色又青又白,形同鬼魅,無法承受血污狼藉的瘡疤被殘酷地揭開來,他暴怒地瞪著眼,揚起手中的短鞭朝蓮官臉上揮過去。
蓮官本能地轉臉避開,鞭子掃過他的左頰,他痛得狠狠吸氣,屏住氣息。
第二鞭再抽下來時,打在他的頸側,他的耳朵轟轟亂響,感覺有血濺在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腥甜氣味。
「阿瑪——」
當第三鞭抽下來時,他聽見凌亂的腳步聲倉皇地奔進來,然后聽見雅圖焦急的大喊聲。
「別打了,阿瑪——」
雅圖在蓮官身前跪下,用自己的身子去護他。
「你這是干什么?」慶郡王怒喝!笣L一邊去!」
「阿瑪,您先別動怒,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有話慢慢說好嗎?」
雅圖試著冷靜,但顫抖的聲音還是泄漏了她的心情。
「還說什么?!他跟你的嫂子有染,你還護他!」
綿恒輕蔑地駡道,但一瞥見阿瑪的怒容,又立刻怯懦地縮了回去。
「跟嫂子有染?這怎么可能的事?!」
隨后奔進來的辰蘭一聽見綿恒的指控,不相信地喊道。
「怎么不可能?」綿恒備受冤屈地大嚷。「我在香雪塢親手逮到他們兩個的,你們的嫂子就睡在蓮官的床上,千真萬確,怎么不可能?!」
雅圖深吸一口氣,回眸看了蓮官一眼,見他全身被繩索綑住,左側頸邊還有臉頰上被抽了兩道殷紅的血痕,他的雙眸鄙夷地冷瞪著綿恒,透出一股恨意,她悄悄轉眸望向失魂恍神的綉馨,不需多加盤問,就已經猜得出事實真相了。
「這當中必定有什么誤會,大哥,不要冤枉了人!
她當然會選擇相信蓮官,那是因為自己也是迷戀著他的女人,她怎會看不出事實是怎么回事!
「就是啊,大哥!钩教m在一旁幫腔,一邊忙碌地解著蓮官身上的繩索。「你是親手逮到人沒錯,但到底是誰爬上誰的床又不知道,到底是誰把誰嚇了個半死的,你得讓他們自個兒說清楚,總不得都讓你一個人說完吧!」
綿恒火大地把正在替蓮官解繩索的辰蘭拉開。
「好啊,你們兩個,都幫蓮官說話來了,這怎么回事?府里的女人心都向著他,還怎么得了?到底誰才是自己人?!」
綿恒怒極,反倒怪笑起來。
「也不能因為自己人就護短,是非不分吧?」雅圖冷冷地頂回去。
雅圖的話戳中了慶郡王的心思,頓時惱羞成怒。
「你們兩個都給我回房去,這兒沒你們什么事,我今天非把蓮官的腿打斷不可!」
「阿瑪!」雅圖愕然驚望著父親扭曲的怒容,忽然間頓悟明白了!冈瓉聿还苷嫦嗳绾,阿瑪和大哥原就有意對大嫂輕輕放下,把所有的罪名都讓蓮官來扛,您就是要這么做的,對嗎?」
「阿瑪,您怎么能這樣?!」辰蘭不可思議地喊出聲。
「為什么不能這樣?!」慶郡王重喝!冈蹅兺醺拇笊倌棠掏盗锷仙徆俚拇,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要是傳揚了出去,咱們慶郡王府的臉面要往哪兒擱?綿恒他還要做人嗎?」
「阿瑪,就算要顧及王府和大哥的面子,能不能不要對蓮官和『四喜班』下手太重?他們是無辜的呀!」雅圖努力替蓮官挽回劣勢。
「無辜?!」慶郡王冷哼!改憧芍郎徆僦涝蹅兺醺嗌偈拢烤尤贿B綿恒、綿怡都有把柄被他握住,此人不但不能留在王府里,打殘了他丟到城外去喂狗都算便宜了他!」
綿恒和綿怡的把柄?
雅圖駭然地轉頭看蓮官一眼,看他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敵意,她的心就泛起了一陣顫慄。
「大哥和綿怡要是行得正、坐得端,還怕什么把柄被人握?阿瑪,您要懲治的人應該是大哥跟綿怡才對呀!」辰蘭氣得大嚷。
看自己的親妹妹如此維護別的男人,綿恒簡直要氣炸了。
「蓮官真是可怕的妖孽,是想把咱們王府的女人一個個收伏,一個個弄上床去嗎?辰蘭跟雅圖這么賣力幫蓮官說話,該不會已經被他上過了吧?!」
「大哥!」
辰蘭和雅圖不可思議地驚瞪著他臉上歹毒的淺笑。
慶郡王被綿恒的話刺激到,見自己的兒女因為蓮官而互相指責,行徑失常、荒腔走板,禁不住火冒三丈。
「真的是妖孽,我就不信打不死這妖孽!」
他一把抓起蓮官身前的雅圖,用力推開來,短鞭重重狠狠地朝蓮官身上一陣亂抽。
短鞭又怒又急地抽打著蓮官,被辰蘭鬆解了一半的繩索慢慢滑落在地,皮鞭更直接抽打在他身上,打裂了他的衣衫。
蓮官彷彿聽見皮肉綻裂的聲音,他眼前全是金星,四肢百骸都不屬於自己了。
他大口喘息,暈眩得好像天地都在打轉。
「阿瑪,您這樣會把他打死的!」
雅圖驚慌地撲過去拉扯阻擋,混亂中也被短鞭掃到了身子。
「我就是要把他打死了,誰能奈我何?!」
慶郡王紅了眼,腦中只想著要絕了他這個后患。
「阿瑪,求您放了他阿瑪——」辰蘭慌亂地狂嚷著。
綉馨驚嚇得縮到了墻角,而綿恒則冷笑地看著這場好戲。
蓮官自幼學戲練功,被師父打得皮開肉綻是家常便飯,所以他對於挨打的承受力很強,要是換了一般人,被短鞭如雨點般毒辣地抽打,很可能早就暈死過去了,但他卻還能咬牙強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