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你的身子好些了吧?早上還有沒有喘?」
雅圖輕輕扶起慶郡王嫡福晉,親自端著參湯,一匙一匙地喂著她喝。
「今天有好一些了。一年之中,也只有夏天,我的身子才會舒服些!
喝完了參湯,福晉緩緩躺在靠枕上。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額娘的身子如果好點了,就可以起來多多走動走動!
辰蘭拿著團扇輕輕替母親揚著。
「對了。怎么好幾日沒見綉馨過來請安?」
福晉忽然想起,疑惑地問。
「大嫂她……病了。」
雅圖和辰蘭對望一眼,找了個理由搪塞。
「病了?怎么又病了?」福晉驚訝。
雅圖苦笑了笑。事實上,自從兩個月前發生了「偷情」事件以后,綿恒對綉馨就時不時動手毆打。
這次就是因為綉馨又被打傷了頭,怕過來請安要被福晉盤問,所以乾脆躲在房里不敢出來。
「綉馨最近怎么時常在生?那天看到她,她實在是瘦得不像話了,你們平常也要多關心關心你們的嫂子!垢x輕聲說道。
「該關心的人不關心,我們這些人的關心哪裡會有什么效果!寡艌D幽幽低嘆。
「怎么,你的意思是綿恒不關心她嗎?」福晉敏感地問。
雅圖無奈地聳了聳肩,沒有多說什么。
「額娘,我覺得應該讓大嫂回娘家小住一段時間,有親人陪伴散散心,對她的病比較有幫助!钩教m提議。
「最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福晉愈來愈狐疑了。「綉馨到底怎么了老是病著,你們現在又要她回娘家散心,究竟出了什么事?」
「額娘,您別擔心,沒什么事!寡艌D悄悄給辰蘭使了個眼色!复蟾绾痛笊┓蚱迋z常拌嘴,大姊要大嫂回去散心也是希望她心情開朗些罷了!
「對了,你大嫂不是快過壽了嗎?」福晉忽然想了起來,笑說:「你們去安排,讓綉馨給『四喜班』點幾齣她愛看的戲,然后再備幾桌壽酒,咱們來給她過壽,熱鬧熱鬧!
雅圖和辰蘭默默地對視了一眼。
自從慶郡王把「四喜班」趕出王府、把蓮官攆出京城后,就嚴厲地叮囑她們,絕對不許讓嫡福晉知道。那日蓮官在書房揭穿綿恒和綿怡的事,更是聲色俱厲地警告她們不許傳出去,所以雅圖和辰蘭在母親面前總是隱瞞得很辛苦,但是現在提及了,她們想瞞也瞞不下去了。
「額娘,其實,我已經把『四喜班』遣出府了!寡艌D嘆口氣說。
「為什么?」,福晉愕然直起身子!府敵醪皇悄銏猿忠B下『四喜班』的嗎?怎么又突然把『四喜班』遣走了呢?」
「因為我發現府里開銷實在太大,多養一個『四喜班』,每月就要多一筆龐大的支出,盤算下來,我覺得很不劃算,所以就決定把『四喜班』遺出府了!寡艌D輕描淡寫地說。
「咱們王府要養一個『四喜班』并不是問題,怎么會開銷太大?最近王府有什么大筆開銷嗎?」福晉更加疑惑了。
「額娘,您別操這個心了,雅圖會這么做自然有她的盤算嘛,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最會精打細算了!钩教m忙插口進來。
「是啊,阿瑪的俸銀雖然豐厚,但咱們府里上下百餘口人,也要節制著用。」
雅圖笑著解釋!赶癜耸澹换噬狭P俸三年,一時之間經濟就拮據了不少,所以,凡事總得未雨綢繆比較好!
福晉點了點頭,認同了雅圖的說法。
「雅圖,你當這個家也夠累的了,等額娘的身子骨慢慢硬朗起來,就得給你挑選一門親事了,這么耽誤你下去可不行呀!」
雅圖怔住,勉強地笑了笑。
「額娘,我是不嫁人的,您別替我操這個心了!
「什么不嫁人!」福晉失聲一笑,輕拍她的手背!概畠杭叶际且奕说,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這么聰明能干,把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好多人都搶著要你當媳婦兒呢!」
「額娘,我不是跟您說笑的,我真的不嫁人!寡艌D堅定地說。
辰蘭無奈地輕瞥雅圖一眼,暗暗嘆口氣。
「你是擔心額娘的病嗎?還是擔心咱們府里不能少了你?」福晉不明白女兒的心事,逕自笑著勸道!干岛⒆樱銊e想太多了,我心中已有打算,等過陣子,你慢慢把事情交代給你三哥綿湣就行了。我的兩個兒子里頭,也只有綿湣還算聰慧些,綿恒就別提了,成日窩在書齋里老不見人,也不知道他都在干什么!
「綿湣還算可以,就是心性浮躁了點!钩教m點點頭說。
「也該讓他學著怎么理家了!垢x笑說!冈蹅冄艌D都二十了,婚事再耽誤下去可不行,總得有人出來接手管這個家是不是?」
「額娘。我是真的不嫁人。不是不想,而是不肯。」雅圖認真嚴肅地加重語氣。
福晉愕然,不解地看著她。
「額娘,我不嫁人,是因為我心里已有了人了,所以我不嫁。」雅圖繼續說道。
她不想母親老是在婚事上頭打轉,索性明明白白說個清楚。
「你心里有了人?!」福晉驚愕得目瞪口呆!改莻人是誰?」
辰蘭默默地從炕上移身到桌案前,倒了杯茶低頭啜飲。
「額娘不用問我了,我是不會說的!寡艌D緩緩地搖頭。
「你不說,額娘怎么知道該去向誰提這個親事?」福晉急著喊道。
「就算額娘知道他是誰,也絕對不可能跟他提親的,所以根本也不用知道他是誰!寡艌D似笑非笑地說。
「可是,你不肯嫁人,又不肯讓額娘知道你心里的人是誰,難道你就想這樣耗著嗎?」福晉萬分著急。
她太瞭解自己的女兒了,只要雅圖的神情愈理智冷靜,就愈表示她已經下定了絕不更改的決心。
「我會等他回來,等他回來我就嫁他!顾⑿。
「你阿瑪怎么會讓你如此胡來……」
「額娘放心,阿瑪不會管我的,他真的不會管我嫁不嫁人的事。」雅圖抿著嘴笑道。
「為什么?」
福晉很意外,急忙追問。
「因為阿瑪知道,如果逼我嫁人,我就會出家當尼姑去,所以,他不會管我的!
想起那天自己狠狠發下的誓言,把阿瑪徹底嚇住,她就忍不住有幾分得意的神氣。
「出家當尼姑?」福晉驚傻了眼。「你這個瘋丫頭,說這些什么鬼話?!」
「額娘,雅圖說的可不是鬼話,她是認真的!钩教m在一旁幫腔。
「聽你這口氣,你是知道雅圖心里的人是誰了?」福晉立刻把目標轉向辰蘭。
辰蘭悄悄望了雅圖一眼,見雅圖用眼光示意她不許說,她只好對著母親無辜地聳聳肩。
「那個人是誰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福晉管不了那么許多,焦急地想知道到底雅圖的心上人是誰,什么家世背景。
「額娘別問我,這得讓雅圖自己來說,她要不說,我也沒辦法替她說!
辰蘭無可奈何地笑笑,自顧自地拈起桌上的糕點吃。
「你們兩個是存心要氣死我嗎?」福晉氣得竪起眉。
「額娘別急,他人不在京城,等他回來,我自然會告訴額娘他是誰!
若是現在就告訴額娘她的心上人是蓮官,額娘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他是優伶的身分,與其惹得額娘氣惱,不如咬死不說,也省得耳根清靜。
「他不在京城?那他在哪裡?」福晉仍不屈不撓。
「我也不知道!
她自己也幾乎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
他人在哪裡?他在做什么?他過得好不好?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不知道!
雅圖輕輕搖頭,她內心比誰都渴望他回來。
「都不知道?!」福晉揚高了嗓音,滿臉無法置信的表情!秆艌D,那你是打算等他等到什么時候?」
「等到他回來。」雅圖深吸口氣,豁達地一笑!杆f他會回來,我會等他回來。」
「等他一年?兩年?等多久都不知道!」福晉深深注視著她!秆艌D,阿瑪和額娘是不會讓你做這種傻事的!
「只要我想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雅圖轉過頭,直直地望向窗外,目光溫柔地凝視著院中的老松。
。
徽州。
「秋聲園」這個半大不小的戲臺擠滿了人,人人都聞風而至。
聽說京城四大班社之一的「四喜班」當紅文武生蓮官,要在「祥慶部」挑梁演出,所以「秋聲園」從一早就擠得水泄不通,全是慕名而來的人。
「祥慶部」的伶人們向來跑的是茶館這類的小戲臺,從沒上過這么正式、這么精美的戲臺,因此個個擠在幕簾后,緊張得渾身發抖。
「蓮官,池座里里外外都擠滿了人了!
班主王祿村滿頭是汗,他自組戲班子以來,也從未遭遇過如此大的陣仗。
然而對蓮官來說,他所經歷過的都遠比現在的場面大上好兒倍。
「這只是小戲園,將來要進的是更大的戲園,班主要學著習慣!
王祿村自從收下蓮官之后,蓮官的第一場戲就在小茶館里引起了沸揚的騷動,儘管戲臺簡陋、行頭陳舊,也掩蓋不住它的光芒。
雖然不在京城、蘇州、濟南或是揚州這種大地方,也不是人人都聽過蓮官這個名字,但他第二場開始,就已有人專程為看他的戲而來,他一亮相、一開口,就是一片如雷的掌聲。
蓮官知道自己要再往上爬,唯有靠技藝卓絕才能懾服人,否則任有雄心萬丈也是徒勞無功。
在這個小小的茶館里,他一連貼演三天的「呂布」和「周瑜」,使出渾身解數讓所有看戲的人為他瘋狂。
於是,原本只唱三天的「祥慶部」,因為蓮官的緣故讓茶館天天人滿為患,茶館老闆生意大好,歡喜得不得了,一口氣再加演十天,每天的酬金從十兩增加到二十兩。
雖然蓮官對每臺戲只有二十兩的酬金仍感到不滿意,但他仍請班主再給「祥慶部」加演十天,因為他要靠這個小茶館替他把名氣打出去。
蓮官的算盤沒有打錯,短短十天,他的名字就慢慢從小茶館里傳了出去,小茶館里追捧他的人愈來愈多,肯把賞錢砸到他身上的人也愈來愈多。
十天的戲唱完,儘管茶館老闆還要再商請蓮官繼續演,但蓮官要班主毅然決然地拒絕,并且要求班主接下來要跑戲園子。
戲園子的酬金要比茶館高出許多,但一臺戲也只有五十兩,雖然班主把酬金分給蓮官三十兩,但蓮官都不收,他要班主把這些錢全拿去添購新的行頭,因為一個演員最重要的就是舞臺上華麗的戲衣。
就這樣,蓮官跟在「祥慶部」里穿州過省,從小戲園開始跑起,整整跑了將近一年。
他的名字在各州各省之間慢慢傳開來,也替「祥慶部」打響了名號。
漸漸地,開始有大城鎮較有名氣的戲園子前來商請了。
這間「秋聲園」就是徽州的知名戲園子,當他們開出一百兩的酬金時,「祥慶部」的班主王祿村狂喜得差點沒暈過去。
當然,王祿村非常清楚人家要看的只是蓮官,并不是「祥慶部」原來水準火候和蓮官無法相比的班底。
若不是蓮官,他永遠也不敢想像自己的「祥慶部」有一天能走進這么大的戲園子里唱戲。
「蓮官,瞧那些兔崽子一個個嚇得兩腿發軟,我真怕他們會砸了你的場。」
看到自己那些沒見過大世面的班底,個個緊張得面無人色、呆如木鶏,他就忍不住擔心得頭皮發麻。
「有我帶著他們,不會有事,只要我壓得住場子就沒問題!
蓮官正在穿上白龍箭衣,戲衣上那股酸臭的味道讓他忍不住蹙眉。
「不是說要把衣箱里的戲衣全部換新嗎?」
他實在忍受不了戲衣蒙著灰、殘舊不堪,還帶著經年不洗的酸臭氣味。
「我已經把破舊的先換掉了,因為這件白龍箭衣還好好的,所以就沒換了。這實在沒辦法呀,一件戲衣就要幾十兩。這頂雙花翎紫金冠就要五十兩,那些小花旦頭上的珠花水鉆更是貴得不得了……」
「好,別說了,等『秋聲園』這臺戲唱完,總可以換件新的了吧?」蓮官最怕聽見有人跟他嘮叨錢的事了。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了一定給您換件新的!」王祿村殷慰諂笑著。
看王祿村臉上小心翼翼和諂媚的笑容,蓮官想起了以前「四喜班」的朱班主。
只有把他視為搖錢樹時,才會有那種笑容。
然而,現在的蓮官已經榮辱不驚了。
他要證明自己即使手無寸鐵,也能再打下天下:就算離開了京城,也能再紅起來。
蓮官掏了掏翎子,這頂紫金冠的翎子不夠柔軟,他一直不太滿意。
下回,他再換上令他滿意的紫金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