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頭疼地站起身,想拉著她離開花廳,水溶卻出聲阻止。
“寶玉,尊夫人沒說錯,在外人眼中局勢確實是如此,這十二年來皇上并沒有放棄尋找旭濤姊弟,依律,尋回后以謀逆罪立斬或是流放邊疆;依律,元春是建了功,確實該封妃,但皇上真的龍心大悅嗎?如果真是龍心大悅,摘除了內心的疙瘩,為何皇上依然落寞,為何連入睡都惡夢連連,又為何御醫會說皇上是抑郁成疾?元春封妃是三年前的事,而這三年來皇上凋零得太快、太快了!快得讓各親王府蠢蠹欲動。”
“王爺,皇上的狀況如此差?”賈寶玉低聲問著。
“心病,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在想,旭濤容貌極似貴慶親王,要是能讓皇上見見他,說不準——”
林黛玉睨了眼沉默不語的紀奉八!翱蓡栴}是,就如王爺所說,依律,貴慶親王府造反,以謀逆論罪,滿門抄斬,紀大哥要是到了皇上面前,還不是得要依律處斬,如此一來,救不了皇上的心病還要賠上紀大哥的命,那不是讓皇上病上加病?”
“所以,眼前必須趁著近來各親王府蠢動,循線找出忠順親王叛變的證據,再舉證十二年前亦是忠順親王所為,還貴慶親王清白,再將旭濤帶進宮!彼艹烈髁讼,眉間是化不開的愁緒。
“……趁著家祖母壽宴,我寫封信送進宮,看家姊能否回府一趟,屆時再問問她到底是誰給她這個消息!
“寶玉,多謝你肯幫忙!
“這是該做的,況且皇上要是有恙,天下即有大難,百姓難以安身!辟Z寶玉難掩沉重地道:“而今天這事與賈府有關,不管是什么后果,賈府都必須承擔!
“二爺無須擔心,假設真有那么一天,我會在皇上面前力保你與二少奶奶!奔o奉八笑了笑道。“但凡盡力便是,要是徒勞無功,也只能說是皇上必須為他所犯錯誤付出代價罷了!
林黛玉直瞅著紀奉八,頭一次發現他清朗的笑竟藏了抹恨。
是啊,他是受害者,但卻成了加害者的救命靈藥,說來真是諷刺。
林黛玉本想再聽他們說些什么,但下人一個個找上門問事,她只能無奈地坐鎮大局,指揮今晚的壽宴。
待宴席結束回房歇下,林黛玉覺得渾身的骨頭像是要散了一般,待雪雁幫她把妝和釵镮卸下,她就直接倒在床上不起了。
天啊!原來弄場壽宴竟也可以累成這樣!她只負責指揮,還有嬤嬤和管家娘子幫著,竟還能累到想裝死,雖說她討厭王熙鳳這個人,但她佩服她這般有手腕,可以將府里大小事拿捏得妥妥當當。
“二爺,二少奶奶已經歇下了!
“我跟她說幾句話而已!
林黛玉費力地把臉從被子里抬起,賈寶玉已經走到床邊!袄哿税桑俊
“我又不是鐵打的,當然覺得累!彼难燮ひ呀洸皇芸刂频仃H上,如果他可以馬上離開她的房間,她會非常感恩。
“我幫你捏捏,否則明兒個你會渾身酸痛!鼻扑裉焐倭舜笊⿴鸵r,一整天像陀螺般地轉不停,她這養得嬌貴的身子明兒個可就難捱了。
“真的?”
她閉著眼,任由他的大手在她的背上游移,每按一處就教她酸麻得低吟出聲,可一按過就覺得舒暢許多。但隨著他的手往下而去,停在她的臀上,她微睜開眼。“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明兒個你還得去讀書呢!
“……等我回來再幫你!
“好……你到底還打算按哪里?”她困得要命,如果繼續騷擾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你到底是要吃我豆腐,還是有話跟我說?”
他們最后推敲出什么結論她是不知情的,而他到底說不說,對她而言也不是挺重要的,橫豎賈府要是出了事,她可以養他。
“今兒個我想在這里睡!闭f著,他已經躺在她身側。
……這算是先斬后奏嗎?根本就不是要得到她允許,只是告知她一聲罷了。
“談出要怎么做了?”她打了個哈欠問著。
“先從元春姊姊下手,軟硬兼施,非要先問出是誰告訴她這件事不可!
“嗯,可是你還要考試……”已經剩沒幾天了呢,到底還要不要看書啊。
“不打緊,我有你送的錦囊,一定中舉!
“真有信心!
“非有信心不可,只有一路考進殿試,取得官位才能保住賈府!
“你也知道貴慶親王的冤屈洗清,元春會跟著遭殃,就連賈府也脫不了關系?”雖說紀大哥說要力保,但要力保的只有她跟他。
“所以我必須取得官職,拿官職保家人性命。就算賈府一無所有,但只要人還活著就好!彼日l都清楚,這事他要是不做,改日北靜王找到證據,元春姊姊將被問罪,賈府的人一個也別想逃。所以由他去查,總比他人挖出更加不堪的內情要好。
真是個現學現賣精,什么話都揀她說過的!澳阍趺创蛩愣己茫瑱M豎我搭上你這艘賊船,也就只能跟著你,不過你得問問紀大哥,他是否真的有心見皇上,要他別太勉強,順心而為最好!
“他說不想見皇上,但他更不想見到朝堂亂象再起。”
“嗯,那就好!彼荒苷f這些男人都是有遠見有肩膀的,如果換作是她,她只會說,管他去死。
“顰顰,你已經在我這艘賊船上了,注定要跟我同進退!
“有什么法子?”嫁都嫁了,而且,他也不差也很有肩膀,最重要的是他明辨是非,實屬不易,不過——“你的手到底什么時候才要拿開?”
“你是我的妻子,我碰著摸著都不成?”他羞惱道。
“可以是可以……”算了,她的臀很漂亮,又圓又翹的,他想擱著就擱著!暗阋菙_得我不能睡,我會把你踹下床!
“你沒那機會。”拉過被子,他一把將她摟進懷里。
“喂……”她很想抗議,但溫熱的氣息將她包圍,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發現那兒厚實了,不像當年遭人下毒時瘦得那般單薄。
“顰顰,你在摸哪里?”賈寶玉啞聲問著。
“你的胸膛挺厚的呢,你真有天天打拳?”她摸著捏著,還很不客氣地朝腹部挪去,嚇得他趕忙逮住她不安分的手。
“快睡吧你。”他粗聲粗氣地道,硬把她的臉壓在胸前。
林黛玉被壓得鼻子發痛,抬眼瞪去,額頭抹過他的下巴,察覺有股溫熱的液體,再仔細一瞧——“賈寶玉。”
“嗯?”
“……你流鼻血了!
“天氣熱!”他咬牙道。
這么堅持?林黛玉抹了抹額上的血,繼續窩在他懷里!跋饶檬纸伻,不要滴到我身上!奔热凰矚g受苦,她就讓他多多體驗。
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這樣就流鼻血,洞房花燭夜時,真不知道他要怎么熬。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忘了說。”他突道。
林黛玉抽動眼皮。“說呀!痹捳娑嘌,寶二爺!
“琪官是北靜王爺安置在忠順王府里的眼線,他讓我跟琪官換汗巾,是因為那條汗巾上頭寫著回稟之事!
林黛玉無聲罵了句北靜王卑鄙。竟讓他不知不覺成了細作,要是出了事,他豈不是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我跟琪官之間真的什么都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
林黛玉無力地閉上眼。所以說,后頭這句才是重點?
她再次抬眼,瞧他已經擦干了鼻血,湊向前用力地在他嘴上親了一下,他隨即嚇得滾下床,起身時直瞪著她,然后悻悻然地奪門而出。
呼,終于清靜了。
慶賀賈母壽辰的最后一宴,賈元春從宮里告假省親,讓賈母壽宴添上無比榮耀的一刻,滿足了賈母的虛榮心。
在和賈母噓寒問暖一陣之后,賈寶玉伺機將賈元春帶進怡紅院,命賈蕓在二進門守著。
“賢德妃娘娘,弟弟有幾句親熱話想跟姊姊說,能否請姊姊屏退宮女?”賈寶玉笑吟吟地問著。
賈元春好笑地瞟他一眼,屏退了宮女,讓她們全都守在門外。
“好了,沒人在這兒了,你到底為了什么特地托人送信給我?想說什么趕緊說,我不能遲了宮禁!
賈寶玉點點頭,坐到她身側!版ⅲ瑸楹我獨⒖汕?”
賈元春瞪人與他相似的桃花眼,隨即揚起醉人笑花!澳氵@孩子在說什么?可卿不是不慎遭火給……”
“姊,你上回省親時,我聽見你和母親、祖母之間的交談了。”
賈元春眉頭一擰。“聽見又如何?你如果是想跟我談這事,無話可說!痹捖,她起身便要走。
“姊,皇上近日龍體有恙,你該是知道的吧!彼麘袘械氐。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緩緩回頭,金步搖在發髻間搖動光彩。
“御醫說,皇上是抑郁成疾,于法,他必須處決貴慶親王的子嗣,可于情,他卻私心地想留下貴慶親王的子嗣,他雖是皇上,卻也是叔父,想替自己的兄長留后卻又留不得,如何不抑郁成疾?”
“是誰跟你說貴慶親王的事?”褪去笑意的美顏,只殘留后宮斗爭中的猙獰和狠絕。
“那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病體難愈,越發想找出另一個貴慶親王的子嗣贖罪,而近日來北靜王爺私下動作不少,為了要找出當初貴慶親王被栽贓的證據,一旦讓北靜王爺找著了,姊姊當初殺了貴慶親王子嗣所立的功,恐怕將成為廢妃的罪愆!辟Z寶玉平靜地注視著益發陌生的親姊。
“胡說,那是不可能的!”
“姊,你在宮中多年不受青睞,卻靠這事登上了枝頭,可皇上的恩寵豈能長久不墜?他日貴慶親王一事翻案時,恐也是姊姊人頭落地時,就連賈府也別想逃過這一劫,姊姊心里該是明白!
賈元春抽了口氣,垂斂長睫半晌不語。
“姊,你別怕,我現在還有法子能救!
賈元春哼笑了聲!皩氂,我沉默不代表我認同你的揣測,北靜王要是有本事能翻案,十二年前就該翻案,豈會等到現在!
“那倒是,不過皇上有恙,親王們蠢蠢欲動,要是無法解去皇上心頭抑郁,一旦皇上病危,親王擁兵入宮,強奪帝位,也不是不可能,屆時姊姊就算逃得過宮變,也逃不過殉葬。”
賈元春抿緊了唇,死死地瞪著賈寶玉。“你在嚇我!”
“姊,你身在宮中,宮中的風吹草動你該是比我還清楚,你要知道,咱們是倚仗著皇上恩寵才有如此風光,一旦皇位易主,尤其是與咱們為敵的忠順親王搶得了皇位,你認為咱們還有生路可走嗎?”
賈元春恨恨地別開臉,怒聲道:“不會的,薛家和忠順親王的關系良好,只要你娶了寶釵為妻,有薛家這個靠山,忠順親王不會針對賈府大動干戈!
“……薛家和忠順親王?”
“要不你以為母親為何視林妹妹為眼中釘,非要你娶寶釵不可?為的不就是求能夠化解咱們與忠順親王府之間的不睦。”賈元春瞪著他,好似他是個多不懂事的孩子。“跟皇親貴胄走得近,對賈府來說有利無害,北靜王雖是不錯,但他畢竟只是個郡王,怎么和忠順親王相比!
賈寶玉直瞅著她良久,突道:“是薛家人跟你說貴慶親王的事?”
賈元春驀地噤聲,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那神情證實了他的臆測,也意味著——
“姊,當初是薛家人將可卿他們帶進賈府的?”
“不是!”
“那就是了!辟Z寶玉無力地閉上眼。
終于,將遺失的環節給串連上了。
忠順親王利用薛家人告知姊姊可卿身世的秘密,姊姊以為能藉此躍上枝頭,自然動手害死可卿,殊不知這都是忠順親王的計謀,利用此事,引發皇上內疚,因而抑郁成疾,好讓忠順親王他日可以擁兵登基……這也代表,薛家這幾年極力討好忠順親王,才會道出可卿在賈府一事。
在想通的瞬間,彷似有什么掠過他的心頭,教他為之一顫,突道:“難道……姑丈的死也跟姊姊有關?!”他可沒忘記姑丈的墨黑骨灰,再加上紀叔也坦白告知顰顰,姑丈確實是遭人毒死……
“關我什么事?!那是薛家人做的!早跟他們說當年姑丈便將貴慶親王府世子丟棄了,可他們偏……混帳!”賈元春情急道出,話到一半,便氣急敗壞地拂袖離去。
賈寶玉頹坐著,雖說姑丈之死與己家人無關,但卻又跟賈府脫不了關系,這事他還真不知道怎么跟顰顰說。
嘆了口氣,他暫時將林如海的事丟到一旁,靜心思索著。姑且不論當初薛家人為何會救出可卿姊弟,唯一能確定的,是皇商只會支持皇室,而對皇商而言,坐在龍椅上的是誰壓根不重要。
而賈府淪為他人手中的棋子,卻還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