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后。
近掌燈時分,賈府的迎親隊伍沿著京城數條大街而走,來到了皇商薛府,以平妻之禮迎娶薛寶釵。
街上行人莫不交頭接耳地說起賈府好福氣,賈家二房嫡庶兩子雙雙中舉,如今嫡子寶二爺再娶一妻,迎親隊伍幾乎從街頭延伸到街尾。
回到賈府,張燈結彩,炮竹樂音好不熱鬧,加上滿屋子的高官顯要,名門貴族皆到場,硬是讓賈府生色不少,唯獨新郎官的臉從頭到尾都冷硬得緊,一點笑容皆無,簡直像是來吊喪似的,引發眾人竊竊私語。
“你就非得這般心不甘情不愿,讓旁人議論紛紛?”薛寶釵隱忍著怒氣道。賓客的議論聲大到她都聽得見,可見他的神情有多不愿,令她成了個被笑話的新嫁娘。
“都迎娶了,心不甘情不愿又如何?”他哼笑了聲,卻不住地往廳門方向望去。
還不來嗎?難不成他非跟她拜堂不可?
“你這是要讓薛家丟臉?”
“橫豎丟的也不會只是薛家的臉!
“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她幾乎生出沖動想要掀掉蓋頭,瞧瞧他到底是用什么神情與她說話。
“好了好了,吉時到了,該拜堂了!”賈璉充當司儀在旁喊著。
賈寶玉臉色一沉,不住地回頭,賈蕓見狀,快步入廳,假裝不慎踢到了椅腳,往前推撞了幾個人,頓時廳上哀叫聲四起。
“發生什么事了?”坐在主位上的賈政起身一瞧。
“對不住,對不住,都怪我急躁撞了人!辟Z蕓忙陪不是,忖著還有什么法子可以再拖延一點時間。
然而就在他一一扶起人時,外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引得廳內眾人不由往外望去,驚見一列禁衛戎裝在身,手上持戟而來。
賈寶玉見狀,不禁欣慰地揚笑。
“這是……”賈政趕忙走向廳口詢問。
“皇上有旨,立即緝拿賈府史氏、賈政、賈赦、賈寶玉及薛家眾人進大理寺,其余所有人等皆不得離開賈府,違令者,立斬!苯l頭子掏出御令,揚聲一喊。
當場所有人都懵了,唯有賈寶玉露出解脫般的笑。
薛寶釵拉下紅蓋頭,抬眼瞪著他,“賈寶玉,這是怎么回事?”
“沒什么,只是你賭一把,我也跟著賭了一把罷了。”他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是他無法再將顰顰接回賈府,那么就算毀掉眼前這一切也無妨了。
“小姐,我大哥新弄了梅玉糕,你嘗嘗,看看滋味如何。”
雪雁端著盤子進屋,就見林黛玉病懨懨地躺在床上,壓根沒有嘗鮮的心情。
這一兩個月來,她一直都是如此。好不容易長了點肉,回到林府后又日漸消瘦如柳枝,直教紀懷擔憂不已。
“小姐,事已至此,你也不能老是不食不眠,傷了身子又有何用!
“我只是暫時吃不下!鼻蒲┭忝碱^都快打結,她不禁沒好氣地朝她眉頭一點。
“你兩個月前也是這么說的!
“暫時嘛,你真是啰唆!辈徽宜闊,日子有那么難過是不是。
“哪有人暫時這么久的。”
“你愈來愈沒大沒小了喔,雪雁!辈灰詾樗羌o叔,她就不敢對她怎樣。
“那也是因為你這主子不夠稱頭!
“我不夠稱頭?!你信不信我馬上把你嫁給賈環,讓你進賈府那賊窟受苦?!”她很喜歡當紅娘,也許回仙境她就轉職到月老手下,把天下人的紅線胡牽一通,發泄她在姻緣劫上所受的苦難。
“小姐,你干么提那家伙?!他跟寶二爺都一樣是混蛋!辈惶岜懔T,一提雪雁火氣就冒上來。“老是跟前跟后,要他幫點忙又東推西推,壓根不像個男人,那種貨色送給我都不要。”
“你托他幫什么忙?”她涼涼問著。
她是知道賈環三不五時就溜進林府找雪雁,偶爾探探她,但大部分時間都跟著雪雁后面,心思已經昭然若揭了。
“我……”雪雁不禁咬了咬下唇,暗罵小姐愈來愈精,專抓她語病。
“小姐,瞧瞧誰來看你了!遍T外傳來紀奉八的聲響。
林黛玉意興闌珊地望向未掩的房門,就見紀奉八后頭跟了個姑娘,她不禁眉頭一皺。
“紀大哥,你該不會是把迎春忘了吧……”光天化日的就帶了個姑娘在身邊,腦袋到底在想什么。
“黛玉,奉八和迎春有什么關系?”那姑娘徐徐踏進門內,噙著春風般的笑。
“可卿?!”林黛玉驀地坐起身!澳阍趺磥砹?紀大哥,這當頭讓可卿姊進京好嗎?這兒危機四伏,太危險了。”
紀奉八替秦可卿搬了張椅子!靶〗阆攵嗔耍苷f了,寶二爺昨兒個已經把賬本交到他手中,事情就快查個水落石出,再不濟,就依樣畫葫蘆,栽贓嫁禍也是成的。我讓姊姊回京,是打算屆時讓她到殿前保賈府!
林黛玉聽得一愣一愣的!翱汕洌阍敢膺@么做嗎?”
“有何不可?”秦可卿巧笑的在床邊坐下。
“可是君心難測,誰知道他今兒個這么想,明兒個又怎么想,一旦他又想……你這趟回京豈不是反遭危害。”
“所以,你認為我應該坐視不管,由著賈府被抄家?”
“不……”
“方才我來時,遇見了寶二爺的迎親隊伍呢!鼻乜汕湔f得自然,雪雁不禁在旁拍額,無奈這不敢道出的秘密直接被戳破。
“他今兒個迎親?”林黛玉揪著胸口,直覺得這痛和她哮喘發作前有點相似,但痛得更深,教她快不能呼吸。
“嗯,迎親隊伍可長的呢,馬車都走不動,讓我延了點時間才到!鼻乜汕渲表捤鳠o生氣的臉!镑煊瘢阆肽顚毝攩?”
林黛玉抿著嘴不語。事到如今,想不想念已經不重要了,今晚,他就要成為別人的相公,她再想念,只是折磨自己。可人就是這般有趣,明知是折磨,卻還是不住地想,不傷得自己血肉模糊就是不甘心。
“待會我想去見見他,你去嗎?”
林黛玉疑惑地抬眼!澳阍跄苋ベZ府?你這一去要是被撞見,豈不是辜負了我當初和寶玉救你?”
“誰跟你說我要去賈府?”
“不然呢?”
秦可卿笑得神神秘秘,還未解答,外頭已經響起紀懷幸災樂禍的聲音。
“小姐,賈府被抄家了。”
“賈府怎會被抄家?!”林黛玉鞋也沒穿地跳下床!凹o叔,你說呀,到底是發生什么事了?!”
“小姐,你別緊張,這是水溶的計謀!奔o奉八趕忙安撫著,不甚認同地瞪了他老爹一眼。
“計謀?”林黛玉呆住,一會又抓著紀奉八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說!”
“咱們邊走邊說,到了大理寺也差不多解釋完了!
大理寺內,忠順親王和皇商薛蝌已經伏首在堂,賈元春哭哭啼啼地跪在另一側,賈母見狀,心里十分不安,就連雙腳也顫抖不已,但在禁軍催促之下,賈政和賈赦扶著賈母跪在堂上,賈寶玉和薛寶釵則跟著跪在后頭。
一旁大理寺卿開始宣讀十二年前貴慶親王遭陷害而抄家一事,因薛家的秘密賬冊,已經確認當年意圖造反的是忠順親王,因而還了貴慶親王清白,如今要審的是,賈府暗殺貴慶親王子嗣。
賈母聽完,臉色蒼白得說不出話。
“史氏,你可還有話說?”抱病審案的皇上怒聲問道。
賈母嚇得渾身顫抖。她能如何?君心思變,他日要剿,今日要撫,誰猜得了君心?要怪只能怪她當初信了元春的話,真讓人把可卿殺了,讓顯赫賈家面臨抄家之禍。
賈寶玉看著祖母受盡驚嚇,哪怕對她有幾分惱意,還是不舍,不禁向列席在旁的水溶求救,但賈赦卻先開門。
“皇上,當初皇上下令抄了貴慶親王府,是微臣兄弟商議,冒死請托薛家把親王子嗣救出,要不那兩名子嗣也早已經——”
“大哥,你閉嘴!”賈政怒斥著。
不敢相信他這個少根筋的大哥竟挑這當頭沖撞龍顏,數落皇上不是,是怕賈府死得不夠透是不是!元春的謀畫他們沒人跟他提起過,他要是知道,斷不會坐視不管!
“賈卿說的是,當初是朕下的旨,可朕有要你們暗地處決?分明是你賈府貪圖榮華,讓閨女以此法立功,晉升為妃……朕要即刻廢妃,將賢德妃打進冷宮,撤榮國公世襲爵位,史氏和賈政、賈赦共謀害命,殺皇室宗親,朕要——”
“慢著!”
大堂外響起的聲響,教賈寶玉猛地回頭,就見林黛玉在水溶的隨身侍衛護送下,踏進大堂里,而她的身后——
“可卿!”賈寶玉脫口喊著。
賈母及賈赦一回頭,嚇得險些掉了魂,唯有賈政還跪得挺直,不至于失態。
秦可卿拉著紀奉八走到堂前,尚未開口,皇上已經急步走下堂階,來回直睇兩人,紅了眼眶道:“旭濤……孟虹……你們、你們都還活著!”
秦可卿和紀奉八表情有些僵硬,面對皇上心情五味雜陳。是他下令殺了他倆的父母,可此刻又一副懊悔激動的樣子,實在教他們不知該作何反應。
“你們不是遭賈家人暗殺了?”他顫聲問。
秦可卿跪在林黛玉身旁。“不,旭濤受了前巡鹽御史林如海收留,將他交托給府中總管照料,隱姓埋名度日,而我則是由賈家送往繕營郎秦業府中,被收為養女,再進寧國府為童養媳。”
“朕問的是之后的事,朕要知道是誰設計要讓你被燒死在賈府里!被噬箱J利如刃的眸光掃過賈家人。
賈母受到嚴重驚嚇,彷佛只余一口氣,而賈赦幾乎嚇得要屁滾尿流,至于賢德妃早就瞪直了眼,像是失了魂。
他們皆在等待秦可卿的答案,等待頭上落下的刀。
林黛玉趕忙道:“皇上,其實賢德妃并非為求榮華而使計,她是怕薛家和忠順親王會傷及賈家,才和賈家人故意演出一出戲,讓可卿詐死,再由民女把可卿帶往揚州以逃過追殺,這事賈寶玉也是知情的!
林黛玉話一出,教賈元春回神,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皇上沉聲問:“你是誰?”
賈寶玉趕忙跪爬到林黛玉身邊!盎噬希俏业陌l妻,是林如海之女,當初是我們合演了一出戲,讓外人以為可卿已死在府里,純粹是為了瞞過眾人的耳目!
“真是如此?”這話是問著秦可卿。
“皇上,確實是如此。”
堂上突地靜默,半晌,皇上目光緩緩掃向賈寶玉!八裕Z府是背著朕私藏要犯?是視皇威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