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黛玉作夢也沒想到,當她吃到第八個包子時,她這沒用的身體竟然承受不了美食,直接把美食吐光光,倒地大病一場。
病了也就算了,竟硬生生地從外祖母生辰一路病到了過年,簡直是病到一整個慘不忍睹的狀況,更可恨的是賈寶玉那個混蛋天天探她,天天帶著美食讓她只能聞只能看卻吃不得!
天!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此!
美食當前,她竟無福消受……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可恨之事?
“顰顰今兒個還是吃不得?”
當賈寶玉的清朗嗓音響起,她虛弱張眼,看著她時,好似身處暗黑洞穴之中,突見朝陽東升般的萬丈光芒,直覺得他真是美若謫仙,無人能敵……因為他手上之物為他增添無比魅力。
林黛玉瞇眼直瞪著他手上的小提盒,雖說盒蓋未掀,但已聞到一股奶香,教她口中不自覺地分泌口水。
“寶二爺,大夫說了,小姐現在還不適宜隨便吃食,愈是清淡愈是好!币慌缘难┭愦嬉呀洸〉瞄_不了口的林黛玉發言。
林黛玉默默地流下兩行淚。她好可憐,真的,天底下再沒有人比她還可憐,這么會生病……她干脆跟仙人們提議,不要比什么接力賽了,比生病吧,她肯定奪冠。
“顰顰,今兒個年初一,元春姊姊特地差人從宮里送來糖蒸酥酪,本是想和你一起品嘗的。”賈寶玉一臉惋惜地說!斑@可是尋常人嘗不到的好味呢,要不是姊姊人在宮中,還沒法子差人送來呢!
御賜的糖蒸酥酪……林黛玉聽著,雙眼都發直了。
聽說這御賜的奶酪濃稠滑膩,柔軟綿密,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滿嘴奶糖香……林黛玉光是想像,就覺得自己快被口水噎死了。
年初一……都已經年初一了,她怎么還病著?該不會這當頭連送進她房里的膳食都摻了毒吧,要不哪有人像她病這么久,病得跟床這般纏綿不舍的
她要吃啦!不管了,哪怕吃過之后再病一場,她也要吃!
反正早病晚病都是病,她寧可吃撐一點再病,至少病得比較爽,病中還能回味!
正打算要賈寶玉把奶酪留下,就見他對著身后的丫鬟們道:“既然顰顰無緣品嘗,那咱們就到亭子里一道品嘗吧。”
喂!你這死桃花精不是喜歡我嗎 林黛玉無聲罵道,隨即又覺得自己罵得沒道理。賈寶玉本來就是個風流種,這賈府里頭有哪一個是他不喜歡的,要不是他年紀還小,說不準就學璉二表哥或是隔壁的珍表哥或蓉外侄,老在賈府里捻花惹草。
耶,不對,他應該已經滾過了,畢竟他已經十二歲了嘛,照她看過的讀本,和他一起滾的就是他的丫鬟襲人……疲憊地掃過他身后的丫鬟,年紀約莫都長他個兩三歲左右,一個個閉月羞花,全都是上上之選。
雖說林黛玉的皮相也不差,可就差在這一臉病氣,瘦骨嶙峋,怎么跟人家豐美絕艷相比?
正哀悼自己的可憐時,突聽見—— “誰允你們這群丫鬟沒規沒矩地擾人不寧?”
一把蒼老卻沉穩的嗓音傳來,一個個眉飛色舞的丫鬟瞬間失了顏色,垂首恭敬問安,“老太太安好!
賈母花白發上簪花簡樸,但只要有點眼力都看得見那是一支價值連城的羊脂玉簪;她一身鴉綠色襦衫裙,看似平淡無奇,但對襟口和袖角、裙擺上以金絲繡上如意祥鶴,那可是宮中才允用的金絲呀。
對林黛玉來說,她已看慣了賈母簡樸中的華貴,比起王熙鳳那張狂怒放的傲岸貴氣,算是收斂得剛剛好,教她較疑惑的是攙扶她入內的女子。
看似約莫二十歲左右,一身桃紅對襟衫裙,外頭罩了件鑲狐裘斗篷,發簪金步搖,雖是貴氣逼人,卻壓根不俗艷,搭上她不容侵犯的清傲氣息,就是那般恰如其分。
“全都出去吧!蹦桥虞p聲道。
一群丫鬟一個個垂著臉快步離開,沒了人伺候的賈寶玉只好走到跟前問好!白婺浮⒖汕滏㈡!
林黛玉輕呀了聲,這才知道她是賈蓉的妻子,論輩分,算是賈寶玉的侄媳。族里是論輩不論歲的,凡是玉字邊的就是和賈寶玉同輩,草字頭的就是小一輩了。
寧國府那一房,得了族長一位的賈珍雖和賈寶玉同輩,但卻大賈寶玉快要三十歲,所以賈珍的兒子賈蓉年紀自是比賈寶玉大上幾歲,早就把秦可卿娶進門了。
“胡鬧,是誰讓你沒規沒矩胡叫的!辟Z母好氣又好笑地罵著,那稍顯銳利的眸看向他時,是那般疼寵憐惜,就像是要她把心掏出,她也會毫不猶豫。
“是啊,寶二叔這般喚人,豈不是折煞我了?”秦可卿低笑著,攙著賈母到錦榻那頭坐下。
“我可不睬那些輩分說法的,一律都是姊姊妹妹的,要不是祖母不肯,要不我也是喊姊姊的!闭f著,他撒嬌地坐在賈母身邊,一席話逗得賈母笑得花枝亂顫,又笑又罵的。
殊不知,這場戲這對話,直教林黛玉萬般忍耐才沒吐出來。
瞧吧,人家就是可以嘴甜到這種地步,拿什么跟他比呢?不過也要得寵才說得過去,否則同樣一段話,讓賈寶玉那庶出弟弟賈環來說說看,要是沒被直接逐出賈府,她就自動去投井。
祖孫倆說笑了好一會,要不是賈寶玉把話題丟到她身上,她想,賈母已經忘了她是來這兒做什么的。是說碧紗櫥這兒本就是賈母北院里的一座小院落,人家到這里閑散也不成問題,當她不存在,更是合理。
“怎么靜養了幾個月,還是不見起色?”賈母嘆了口氣。
林黛玉垂斂長睫,真不知道怎么應付這老太太。沒法子,她的嘴是拿來吃東西,不是說話用的。她嗜甜,可問題是她的嘴不太甜,還是少說少錯為妙。
“可不是嗎?想那時我特地要廚子弄一籠長壽包給顰顰,誰知道她無福消受,一吃就病了,眼下就怕顰顰和姑母一樣,都是底子不佳的,要是不趁這當頭把病氣根除,落下病根那就不好了!辟Z寶玉捧著手上的食盒!扒,姊姊差人送來的酥酪,本是要跟顰顰一道嘗的,可她現在連酥酪也吃不得!
賈母聽著,一雙精爍銳眸目光益發柔軟不舍,似是從林黛玉的病體上瞧見她那苦命女兒的影子,便對著賈寶玉道:“待會教你爹寫封信,從宮里請個御醫來吧。”
“祖母說的是,就這么辦吧,要不顰顰在咱們這兒把身子養得更差,咱們要怎么跟姑父交待!
林黛玉疑惑地看了賈寶玉一眼,盡管她壓根不信這家伙看穿了大宅里的內斗,但他這一席話真是能救她一命,能讓她為美食而繼續奮斗,往后她就待他好一點,不賞他白眼了。
“黛玉,待會我再撥幾個丫頭照料,否則就一個半大不小的丫頭要怎么照料你?”賈母說著,已經緩緩起身。
“……多謝外祖母!绷主煊駟÷曊f著,病中的她嗓音輕啞,一出聲便楚楚可憐地惹人心疼。
“說什么謝,都是一家人!辟Z母輕撫了下她的臉!昂蒙o養才要緊!
林黛玉點了點頭,不禁佩服賈寶玉的好本事,三言兩語就將賈母安撫得服服帖帖,畢竟這可是她進府至今,頭一回感受到賈母的疼寵呀。
但她更心疼的是賈寶玉手中,離她愈來愈遠的糖蒸酥酪……嗚嗚,就不能留一口讓她嘗嘗嗎?
“老祖宗,你先和寶二叔到園子里,我留在這兒陪小表姑聊幾句。”秦可卿巧笑倩兮地攙著賈母到門口。
賈母應了聲,便讓賈寶玉攙著離去。
林黛玉不解地挑著眉,想不到初次見面的人能與她聊什么。正忖著,就見她已經踅回面前,態度和婉地道:“小表姑身子欠佳,可得要好生休養,免得日后落下病根!
喔……聊這個啊,真是太沒創意了!爸x謝你,但老太太不在這兒,喊我名字便成!彼龑φT規矩很頭痛,有時連見人該怎么喊都不清楚,有時都忍不住想學賈寶玉那滑頭每個都姊姊妹妹的叫。
可惜,人還是有底限的,不熟的沒緣的,她還真是叫不出口。
秦可卿笑了笑,那神態真是酥進骨子里的嫵媚,可偏偏就是壓根不妖冶,更沒有半點架子,和善得任誰都想和她攀談幾句。
可惜,她快病死了,沒力氣聊天,要是她打算重復別人說過的話,那真的可以免了,她已經聽到會背了,偶爾內心復誦就很夠用了。
“黛玉,如果想在賈府里過得好,就要收斂點!
“嗄?”
“蒙寶二叔青睞,可得老祖宗疼惜,但也易得旁人紅眼,還是韜光養晦較妥!
林黛玉不禁直瞅著笑意不變的她。嗯……這話聽起來,好像她很清楚賈府內的派系斗爭以及她的立場和處境。但,秦可卿是寧國府的人,怎么這般清楚這頭的事?
“還有啊,取膳時別指名是誰要的,給點碎銀托人拿也是個法子,至于藥湯的話……還不如弄點藥丸服用較妥!鼻乜汕湔f著,看了眼一直站在床畔的雪雁!澳氵有個丫頭可以差使,想出賈府弄點對癥的藥丸該是不難,城西的順興堂倒是不錯的選擇,藥丸挺純正的!
林黛玉聽完,只覺得寒毛都快要立起了。
老天……千萬別跟她說這各宅各院都是統一做法,秦可卿是拿過來人的心路歷程給她指點迷津。
她也知曉膳食藥湯里大有文章,可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況且能讓她撐上這么久,代表毒性不強,想來個慢性毒殺,最好可以當她是病歿。
可問題是,殺她到底有什么好處?這是她一直搞不太懂的事。她也曾經懷疑是因為賈寶玉的關系,可事實上她與他向來也沒多親近,要是抱持這個原因想要除去她,也實在是太沒道理。
總之現在看來,不是她包子吃太多撐壞了腸胃,而是因為賈寶玉表現出了待她不同,而導致有人動手腳。
這下麻煩了,她到底是要親近賈寶玉還是離他遠一點?拉攏他,她就有賈母當靠山,可要是不推開他,她恐怕真要被毒死在賈府了。
毒死事小,以后再也沒得吃才是事大!
斷她美食真是太沒人性太可惡,要她怎能坐以待斃?
“要是可以的話,往后用膳食就和府里的姊妹一道吧!鼻乜汕潼c到為止,婷婷裊裊地起身,髻上發釵叮當響著。
“可卿姊姊,你說的我都明白了,往后我也會離賈寶玉遠一點!睍簳r就先這樣吧,反正先把身體養好,然后馬上回揚州就是!
人間處處有美食,雖說放棄了賈府很可惜,但離開賈府把身子養好,想吃遍天下還難嗎。
但秦可卿臨行前卻幽幽地道:“那孩子也是個薄命的!痹捖洌汶x開了。
林黛玉愣了好半晌。賈寶玉薄命?嗯……要說他的結局,確實是算薄命,可問題是秦可卿也和她一樣是穿來的嗎,不然怎會知道?可不對呀,這是故事的世界,又不是真實歷史,一般人類想穿還穿不進來好不好。
那她說薄命……到底是怎樣?她有預知能力嗎?
皺著眉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她昏昏沉沉地睡去,臨睡之前,再一次扼腕沒能吃到糖蒸酥酪……嗚嗚,那是御賜的、御賜的!
賈寶玉的心底有團疑問。
他已經想了三年多,至今依舊解不開。
手提食盒往碧紗櫥去的他,聽聞細碎腳步聲,微微一抬眼,就讓迎面而來的幾個小丫鬟驚呼連連,羞得不敢瞧他,這場景,他從小看到大,已經習慣,于是他無視而去。
想想,哪怕是祖母身邊定力較夠的大丫頭,被他刻意丟個眼神過去,哪個沒失魂軟腿?
可偏偏,顰顰不買帳。
曾經,他懷疑她的眼睛不好,以至于看不見他俊美無儔的面容,導致她沒有一般小姑娘該有的反應,然而不知是哪一天,他親眼瞧見她指著天上飛翔的鳥,精準地喊出是綠繡眼,他真的是無解了。
她的眼力再好不過,可是看到他卻壓根沒有反應。
幾乎是和顰顰先后進賈府的寶釵表姊,雖是閨閣千金,矜持有禮,但在他刻意的瞇眼凝睇之下,寶釵表姊可是羞得滿臉通紅,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直到這一兩年相處,才總算敢直視他,與他打趣。
可是顰顰……真是個怪姑娘,打一開始就對他沒興趣,瞧也不多瞧他一眼,直到去年祖母生辰時,她突然轉變,那含羞帶怯的水眸盈盈剔亮,我見猶憐的嫵媚教他心頭狠頓了下。
光是現在回想,他還覺得心跳得極兇猛呢,真是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