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聲從成排的下人房其中一間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陸昊允緩步從屋里走了出來,身后還跟了一名面容嚴肅的青衣老婦。
樊嬤嬤見狀,立刻迎向前去。
“五爺!彼裙Ь吹南蜿戧辉矢A烁I,又朝他身后的老婦也福了福身之后,這才以略帶敬畏的語氣輕聲問道:“馮嬤嬤,你怎么也來了?”
馮嬤嬤是尚書夫人還在做姑娘時的教養嬤嬤,從宮里出來之后便一直跟在尚書夫人身邊,在尚書府里的地位特殊,無人敢輕視怠慢她。
“我代夫人過來看看!瘪T嬤嬤簡單扼要的答道,然后抬頭緩慢地看向現場的每一個人,最后將目光停在院子中央的兩位姑娘身上。
邵婉玉在尚書府里住了一年多,她自然不會不認識,只是以往印象中蕙質蘭心、善解人意、溫柔婉約的小姑娘,此時竟變得如此面目可憎,實在令她有些不忍睹。
馮嬤嬤再將目光轉向由皇上欽賜給自家五少爺的佟子若,雖然這是她第一回見到真人,卻已讓她深深地體認到什么叫“百聞不如一見”。
能讓皇上看重、五少爺傾心的人果然與眾不同,不能等閑視之啊。
明明只是一個商賈出身、身分低賤的二嫁女,但在她身上卻看不見任何一絲卑賤感,只有自信、大方,還有不卑不亢與不驕不躁的沉穩氣質,一點也不符合她身分與年紀所給人的感受,也難怪能夠吸引陸家目光最為挑剔的五少爺的青睞了。
不過除了被皇上所看中的經商之才,與被五少爺所看中的性情樣貌外,她倒覺得這位佟姑娘最難能可貴的是擁有一副好心腸與軟心腸。
在場眾人除了五少爺、她與樊嬤嬤之外,沒有人知道眼前這一切其實是個局,是一場夫人與五少爺之間博奕后的結果。
只是這個結果對在京城尚書府中等待的夫人而言,也不知道該算是幸或是不幸?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夫人是如此的相信表小姐,結果卻是如此的令人失望。
夫人得知此結果后,肯定會很傷心吧?
馮嬤嬤在心里輕嘆了口氣,不由自主的將失望的目光再度投向了邵婉玉。
接觸到馮嬤嬤目光,邵婉玉像是觸電般猛然被嚇醒過來。
“馮嬤嬤,不是我!這事不是我做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陷害、被冤枉的!”她大聲的喊冤,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認罪,不管是為了自己或是為了邵家,她都打死不能認。
馮嬤嬤的面容瞬間冷了下來,原本她對這個表小姐還帶有一絲同情的成分在,現在卻只剩下深深的不喜。
她面無表情,冷淡的開口道:“表小姐,沒有人陷害你,更沒有人冤枉你,因為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勾的局。”
佟子若聞言不禁挑了挑眉頭。
邵婉玉整個人呆住,茫然的脫口問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這是夫人和五少爺以楊嬤嬤做餌所上演的姜太公釣魚的戲碼,表小姐是自愿上勾的魚兒,根本沒有人陷害你或是冤枉你,一切起因全在你心術不正,今日才會自食惡果。”
邵婉玉呆若木雞的看著馮嬤嬤,好像有些聽不懂她說的話,又像在思考她的話是什么意思似的。接著,她像是突然想明白般的露出難以置信與憤怒仇恨的神情。
“你們陸家好陰險,這是陷害!”她伸手指著馮嬡嬤與現場每一個人,指尖發抖,胸口起伏,咬牙切齒的迸聲指控,“就為了將我趕走,不想履行你們當初對我的承諾,就用這種卑鄙無恥、栽贓陷害的方式來壞我名聲,你們陸家真是卑鄙齷齪不要臉!”
陸昊允、馮嬤嬤與樊嬤嬤臉色皆倏然一沉,怎么也沒想到邵婉玉竟會這樣不要臉的反咬他們一口。
“表小姐,你在胡說什么?”樊嬤嬤第一個怒吼出聲。
“隨便她說。”陸昊允冷笑著開口道:“我就不信憑她幾句胡言亂語,世人就會深信不疑,邵家就會為她來跟咱們尚書府作對!
邵婉玉的表情瞬間猙獰扭曲,她怨恨的瞪著陸昊允,怒目切齒的質問他,“你為什么不喜歡我,我有哪里比不上一個低賤的商人女,比不上她那個破鞋!”
“你給我閉嘴!”陸昊允勃然大怒,若不是距離有些遠,他早一腳踹過去將她整個人踹翻。
“她本來就是個破鞋,你阻止得了我,也阻止不了世人的悠悠之口!”見他愈怒,邵婉玉愈高興愈要說。
“你這個——”
“陸昊允!辟∽尤敉蝗怀雎晢镜,打斷他剛起頭的咆哮之聲。她平心靜氣的看著他,不疾不徐的開口對他說:“狗咬你一口,犯不著咬回去!
陸昊允先是一呆,隨即噗哧一聲哈哈大笑了起來,所有怒氣在這一刻瞬間煙消云散。
其他人雖沒陸昊允反應這么快,但想通她那句話之后,也一個個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院子里頓時間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閉嘴!不準笑!全都給我閉嘴!”邵婉玉瘋狂的尖聲大叫。
下人們立即噤聲,只有陸昊允仍笑個不停,笑得邵婉玉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嘲笑,哭著轉身奔離而去。
“小姐!”珠兒淚流滿面的擔憂喚道,卻因身體被人鉗制住而身不由己,無法追隨主子而去。
馮嬤嬤看了珠兒一眼,有些替她可惜跟錯了主子。她轉頭對樊嬤嬤說:“彩玉,你派兩個人去替表小姐收拾一下,一會兒我會帶她們一起離開!辈视袷欠畫邒叩拈|名。
“是,奴婢這就去安排!狈畫邒吖暤,隨即喚了押著珠兒的那兩個仆婦,帶著她們一起離開。
轉眼間,院子里就只剩下陸昊允、馮嬤嬤和佟子若主仆幾個人。
馮嬤嬤走到佟子若面前,朝她福身道:“奴婢見過佟姑娘!
佟子若迅速側避開,沒敢受她這個禮。
從剛剛樊嬤嬤對她恭敬的態度來看,佟子若可以想象這老婦人的身分肯定不簡單,再加上老人家年紀這么大了,她這個小年輕又怎么好意思讓一個老人家向自己鞠躬哈腰呢?所以她幾乎是本能的就側身往旁邊站去,避開了老人家的福禮。
“你好!彼先思尹c頭回禮。
“這位是馮嬤嬤,母親做姑娘時的教養嬤嬤,從宮里出來的!标戧辉噬锨盀樗鼋榻B。
果然來頭不小。佟子若在心里想著,面上卻不顯的再次正式朝她行了一個晚輩禮,態度尊敬的輕喚一聲,“馮嬤嬤!
“先前我從夫人及五少爺那里聽說了不少關于你的事,感覺有些不可思議,今日見到你之后,我才明白何謂名不虛傳。”馮嬤嬤平靜地看著她說。
佟子若不管是從她臉上表情或是說話的語氣都分辨不出她這話是褒揚或是眨抑,只好以不變應萬變的正色神情,謙虛自省道:“讓馮嬤嬤見笑!
馮嬤嬤搖搖頭,感嘆道:“五少爺的眼光比夫人好。女子終身局限于后宅之內,終究是比不上在外行走、見多識廣的男人啊!
“這是非戰之罪!辟∽尤羧滩蛔≌f道。
馮嬤嬤雙眼一亮,忍不住微笑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這的確是非戰之罪。如果女子也能像男子這般在外行走,見識自然不會像現今后宅內的女人那般淺薄,就如同姑娘一樣,你說是不是?”
“這點恕我卻不能茍同。”佟子若搖頭道。
馮嬤嬤挑眉看她,等待她的理由。
“并不是只要能在外行走,見識就能增長,還得看是否有心學習,生活是否有壓力!辟∽尤糍┵┒,“如無心又無壓力,女子在外行走也不過是走馬看花,多點后宅女人們的談資罷了,依舊是無法與男子相提并論的,這是性別差異所造成的地位與眼界上的不同。”“意思就是你的與眾不同并非偶然!
“如子若的父母健在,佟家子嗣繁盛,現今應也與一般閨中女子一樣見識淺薄,庸庸碌碌的過著日復一日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辟∽尤粽J真道,言詞之中既沒有埋怨也沒有不平,有的只是坦然豁達與心平氣和。
馮嬤嬤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的看了好半晌,這才嘆聲道:“你實在是完全超出我預料之外太多了。”
從她們倆開始對話后便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陸昊允突然笑道:“這應該是贊美之詞,我說的對不對,嬤嬤?”
“五少爺看起來很開心!瘪T嬤嬤轉頭看他。
“當然。”陸昊允立即點頭如搗蒜!皨邒邔θ说囊罂墒浅隽嗣膰栏瘢媚愕馁p識或是一句贊美簡直難如登天,可是我媳婦現在卻得到了,我能不開心嗎?哈哈哈……”說完,他再也忍不住得意忘形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馮嬤嬤無奈的搖了搖頭,對于這位連老爺和夫人都拿他沒辦法的五少爺,她也是一整個沒轍。
罷了,總之她今日來此的兩個目的都達到就行了。
“我去看看表小姐那邊收拾好沒!彼f:“五少爺若有話與佟姑娘說,就趕緊點,一會兒咱們就要出發回府了!闭f完她福了福身后,便徑自轉身離開。
如意也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將院子留給這對未婚夫妻。
“姜太公釣魚是怎么一回事?”見馮嬤嬤離開后,佟子若立刻迫不及待的出聲問道。這事對她而言實在是太意外了,真的是想都沒想過。
“簡單說,我與母親各持己見,我說你好她不信,她說邵婉玉好我嗤之以鼻,爭執不下的結果就做了個賭約,用姜太公釣魚的方式來試探你們倆的心性!币活D,陸昊允向她道歉,“對個起,沒事先經過你的同意就這么做,你若生氣,我認罰!
“我沒生氣,我只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說詳細點!辟∽尤粞杆俚膿u頭道,對整件事的興趣勝過一切。
“姜太公釣魚,離水三寸,愿者上鉤。楊嬤嬤便是我們母子倆準備的那個餌,邵婉玉自是那條魚。她若非心術不正,便不會上鉤!标戧辉收f。
“那是對她而言,對我呢?”佟子若忍不住插口問道。
“你的館是花開和富貴!
“你的意思是,她們倆早知道這件事,她們也是你們故意安排到我身邊的?”佟子若睜大雙眼。
“不,她們倆并不知情!标戧辉蕮u頭道:“我所謂的餌指的是,以她們倆的功夫肯定能替你監視邵婉玉的一舉一動,察覺到她心懷不軌,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人都會有所反擊,單從反擊手段便可以看出一個人的真性情!
“原來如此,還真的是一環接一環。不過如果你那遠房表妹一開始就沒上鉤,這姜太公釣魚的計謀不是白搭了?”
“不會,如果她沒上鉤便表示她心腸不壞,而你這邊依然能得知有關她的消息,你接下來面對她的態度是關鍵,能看出你的為人與心胸。樊嬤嬤I向剛正不阿,絕對會據實以報一切所見所聞!
“原來還有黃雀在后!辟∽尤艋腥淮笪。“所以那兩包藥都是假的?”
“自然是假的,我怎會讓任何有危險的物品臨近你身邊,威脅到你的安危?”陸昊允理所當然的回答。
“唉,那我讓花開想辦法將藥給換了,豈不是多此一舉?”
“你并不知道那是假的,換藥自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然你真敢喝那摻了藥的水?”他揶揄道。
“我又不是活膩了!”佟子若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陸昊允笑了笑,好奇的問她,“之前你不是還打算人贓俱獲,捉賊要捉贓嗎?怎么突然又改變主意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這個問題他想了兩天依舊沒想出個答案來。
“怕真鬧出人命啊。”佟子若老實道:“如果早知道那包毒藥是假的,吃了也死不了人的話,我也不會這么勞師動眾了!
因為考慮到陸昊允絕對會與她站在同一方,故在通知陸昊允這件事時,她還特地建議他最好將這事稟報給尚書夫人知道,讓尚書夫人也能派個人過來一起親眼目睹一切,免得事后有所質疑。
馮嬤嬤自然便是代表尚書夫人那一方的人。
“所以一切都只是為了救那個想毒害你的丫頭?”陸昊允愕然問道,臉上表情有些難以置信。
“想毒害我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主子,她這樣死太無辜了!辟∽尤魮u頭道。
“哪里無辜了,那丫頭要下藥害你!标戧辉蕠烂C道。
“可是那是她主子的命令,她是被迫的!辟∽尤粽f。
“被迫的又如何,她要害你是事實,更何況你這回救了她,難道下回她主子再次命令她來害你時,她就不會再被迫,不會再聽令行事了嗎?”陸昊允反問她!斑是你救了她,她就可以換個主子,不再是邵婉玉的丫鬟了?”
佟子若張口結舌的看著他,整個人突然間都呆住了。她沒想過這些。
陸昊允振聾發聵的繼續道:“你說她無辜,但她都要害你了哪來的無辜?還是你真以為如果能夠讓她選擇的話,在害你與違背主子命令而喪命這兩者之間,她真會選擇后者而不選擇來毒害你嗎?”
佟子若一時無話可說。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懂嗎?不管是不是被迫的,當那丫頭決定受命要害你的那一刻起,她就巳經與無辜兩個字毫無關系了!标戧辉蕠绤柕目粗槐菊浀膶λf道。佟子若又呆愣了許久,這才苦笑了一下,自我嘲諷的認錯道:“是我太天真了!
“你不是太天真,而是心太軟了!标戧辉蕮u頭道,早將她看穿了。“如果你的心夠狠的話,當初在我有求于你的時候,你就應該提出讓我幫你滅了張家這個要求,但自始至終你都沒想過要對他們下狠手!
佟子若沉默了一下,有些頹然的開口問他,“我是不是很沒用?”
上輩子活在重視生命與人權的時代,要她穿到古代后就立刻學這邊的人視人命如草芥,她真心做不到。
“是。”陸昊允點頭道。
佟子若立刻瞠眼瞪他,有些不爽,卻聽他一本正經的接著說——
“你愈沒用我能為你做的事就愈多,所以我喜歡你沒用,愈沒用愈好!辟∽尤舻菚r哭笑不得,可一顆心卻是甜甜的,猶如泡在蜜糖罐里那般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