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樂聲又再次回蕩在夜空。
這是第九首樂曲了。
在無間,是沒有日夜的。
時間,在這兒完全沒有意義,但她仍忍不住以他吹奏樂曲的次數為記。每隔一陣子,他總會在那平臺上,拿出那黑管,吹奏優美的音律。
自從他給了她蟠桃之后,他就解開了設在房間外的禁制。
奇怪的是,他雖不肯讓她代兄受罪,卻也沒送她回上界受罰,他甚至讓那黑貓留在這里。
她把他的仁慈當成是希望,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但她依然在每回醒來時,到小樓那兒跪著求他;除了吹奏樂曲之外,他吃睡、做事皆在小樓。
在那次之后,他幾乎不再回應她說的話,可每回她累到睡著時,他都會將她抱回床上。
她知道是他,她問過魅童。
這兒,除了他和那些來去無蹤的魅童,完全沒有旁人,而魅童,都如十歲孩童一般。
他們總共有三個,每一個,都有著蒼白的臉,烏黑的大眼,青衣白襪黑鞋,長長的發扎成了髻,來去無蹤。
她試著和他們說話,他們的話卻和主人一樣少。
“這兒還有別人嗎?”
“沒有!
“有什么事可以讓我幫忙嗎?”
“沒有!
“這兒有計時的時刻嗎?”
“沒有。”
不管她問什么,他們都是以有或沒有來回答,除了這兩種答案,第三種便是“這要問爺。”
在這兒待了一陣子之后,她很快就發現魅童們都換了人,不是之前那三位她識得的,而且在這短短時日內,這已是第三次換人了,教她不禁好奇叫住一位拿著掃把在掃院子的魅童。
“昨兒個,呃,我是說,之前的那位呢?”
那小小的,緊緊抓著掃把的魅童,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
他用那又黑又圓的大眼看著她,然后,才道:“他回去了!
“回去?”她一愣,“回哪兒?”
“玄冥宮!
“為什么?”
他烏黑的大眼露出些許驚慌的神色,本已蒼白的臉,竟在瞬間變得更加白透。
她見過這樣的表情,以前在人世,初來乍到的小宮女犯了錯,也會露出同樣的慌張。
知是嚇著了他,云夢露出微笑,安撫他。
“你別怕,你沒做錯什么!
他怯怯的瞧著她,眼里仍有些戒慎。
“你叫什么名字?”云夢柔聲開口。
名字?
從來沒有人會問他名宇。
他們只是服侍的小鬼,所有人都叫他們魅童。
他杏眼圓睜,忐忑不安的問:“我的……名字?”
“嗯,你的名字?”
看著這位如春風一般微笑的天女,內心深處的恐慌不禁消了些,他張開嘴,小小聲的回道:“子青。”
“子青,你是新來的嗎?”她柔聲再問。
他乖巧的點點頭。
“從玄冥宮里來的?”
“嗯!
“你們都是從玄冥宮里來的?”
“嗯!
“你們為什么常這樣換來換去的?”
他遲疑了一下,方回答:“無間的瘴氣太戾、太重,一般的夜叉鬼差都無法承受太久,我們不可以在這里長住,所以時間一到,就要換人!
她一怔,這才曉得,為何這些魅童總是來來去去的。
那她為何……啊,是因為他。
思及那一天他給的蟠桃和定魂珠,她猛然領悟過來。
優美的音律在夜空中回蕩著,可她心底,卻莫名緊縮。
除了他吹奏的樂音,這地方平常也寂靜得嚇人。
她謝過那名喚子青的魅童,往小樓走去,貓兒跟在她腳邊,穿庭過院。
如同以往一般,他面對著那無邊的合黑。
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吹奏的樂曲,她有些迷惘。
這人看似冷漠,實際上,卻是個溫柔的人。
不溫柔的人,吹不出這么溫柔的音樂;不溫柔的人,也不會這樣縱容她的死纏爛打;不溫柔的人,更不會關心她的死活。
她知道,若換做旁人,她早被送回天界,因犯下天規而被打入天車了。
樂音,停了。
她看著他將那黑色的長管收到衣袖里,不禁好奇發問。
“你吹的樂器是什么?”
難得她一開口不是老話重提,已起身的他,微訝回首。
她看著他,安靜的等著。
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開了口。
“笛!
“你吹得很好聽!
他愣了一下,下一瞬,他的嘴角幾不可見的,微微一揚。
“謝謝!彼f。
那幾乎算是一個微笑了,那笑,讓她不由自主的屏息,小臉驀然一紅。
這男人本就俊美,只是從之前到現在,他幾乎沒有什么情緒起伏,臉上的表情當然也就接近波瀾不興,看起來,就像戴著面具一般,雖然好看,卻冷如冰玉。
可如今這淡淡一笑,瞬間讓他的表情活了起來,教她心兒怦然。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在他微笑的剎那,似乎連周遭寒冷的空氣都暖了一暖。
“怎么?”瞧她傻愣愣的看著自己,他挑眉。
“沒……”她猛然回神,小臉更紅,忙開口轉移話題道:“我只是想到,我在這里,是不是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如果我說是,你會放棄嗎?”
“不會!
她還真是誠實。
他眼里再次閃過笑意,沒再多說什么,只是走進小樓。
“等等——”看出他沒生氣,她忙叫住他,可一等他停下,看著她,她又一下子有些結巴,“那個……”
他等著。
“我……”她緊握著自己的雙手,不好意思的看著他說:“我一直忘了問,你的名字。”
他沉默的瞧著她,一語不發。
她以為自己問錯了話,才要開口,卻聽他說。
“我姓秦,秦無明!
“怎么寫?”
“有無的無,明日的明!
她一愣,他雖沒說得很明白,但這名字,語意感覺不是很好。
無明,簡言之:水無明日。
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卻無法完全遮住那深邃卻帶著淡淡悲傷的眼。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了小手,輕觸他冰冷的面容。
“你……一直是一個人在這里嗎?”
他一怔。
身前的她,黑瞳里滿是溫柔。
她柔軟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龐,帶來了讓人難以抗拒的暖意。
云夢看著這看似冷漠,實則溫柔的男人,莫名心疼。
這里是如此黑、那么冷。
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他的處境。
“你一直是一個人在這里!
她再開口,問句已是確定的陳述。
“我不是一個人!彼皖^看著近在眼前的她,清楚感覺到從她小手傳來的溫暖,低啞的提醒道:“還有魅童!
但服侍他的魅童都待不久。
子青才和她說過,無間的瘴氣太戾、太毒,一般的夜叉、鬼差、魅童都無法承受太久,他們必須定時換人。
如果她都知道這點,他怎么會下清楚。
他的魅童總是在換,不要說是一般的主仆情誼,他有時和他們連基本的交談都沒有。
他的確是一直一個人在這里的。
她沒有點破他,只覺得喉頭梗了些什么,淚意倏然上涌。
那溫柔瞳眸里的淚光,讓他如夢乍醒,他退了開來,轉身上了小樓。
云夢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心好痛。
陰冷的風,颯颯而起。
她回頭,只見那一向平靜無波的黑湖,起了漸次的波瀾。
冷風揚起了她的衣、她的發,她可以聽見陰風中,夾雜著怒吼及哀號。
失去他溫柔的笛音,湖面緩緩凍結成冰。
雪白的冰霜一直來到平臺邊的結界,在那無形的結界之外,寂靜的黑暗和寒冰吞去了一切,仿佛連空氣,都已凍結。
貓兒磨蹭著她的腳,她彎身抱起溫暖的它,看著平臺外那陰冷暗沉的黑。
這里,沒有天地,沒有日月,也沒有春夏秋冬。
除了那些憤恨的罪人靈魂,和無止境的黑,這地方什么都沒有。
而他,卻必須一個人待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她懷疑他在這里待了多久,懷疑他還得在這里待上多久,懷疑他是否曾感覺到那無盡的孤單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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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世界,沒有顏色。
在她出現之前,他其實沒有特別注意到這件事,或者該說,他不讓自己去注意這件事。
但她的存在,卻突顯了這里的陰暗孤寂。
她該存在于潔凈明亮、色彩繽紛、百花齊放的地方。
他看過她在人間的模樣,所有的事物,都因她而閃閃發亮。
窗外樓下,她抱著貓兒走了回去,她腳邊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徑旁搖曳著,試圖吸引她的注意。
連他居所里那池萬年不開的蓮,都在他抱她回來的那瞬間,紛紛綻開。
在她來之前,庭院里那些花從來沒開過,他在這之前,一直以為它們只是草,甚至不曉得它們會開花。
那只貓一臉舒服的待在她懷中,幾近挑釁地從她的肩頭上看著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緒在發酵。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進了門,消失在圍墻之后,才將視線拉回來。
小樓內,全是他長久下來紀錄的鐵冊,透過這些成冊鐵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無間罪人的情況。
黑暗中,無數的鐵牌在小樓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斷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墻,它們多數都是暗沉無光的,只有兩塊,透著暗淡的微光。
數萬魂魄,只有兩個開始聽進去了。
這差事,真的很沒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從他出世,就注定了要成為這兒的看守著。
無明,你是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回蕩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所學的,所修習的,都是為了無間。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無法逝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個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萬年下變,他幾乎對一切都失去了感覺。
除了那在心中緩緩堆疊累積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覺中,形成了寒冰,逐漸侵蝕他剩下的知覺。
他閉上眼。
初來這兒時的抱負理想,幾乎要被消磨殆盡。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自己這么做,究竟有沒有用。
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在這兒化為一尊冷硬的石頭。
你一直走一個人在這里。
她秀麗的面容,浮現腦海。
他可以看見她眼里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仿佛還輕柔地覆在他臉上,溫暖撫慰了他心底深處幾欲凍結的那一塊。
喀——
輕微的撞擊聲響起,他一愣,睜開眼朝發出聲響的平臺上看去。
只見她抱著不知從哪弄來的弦琴,在渡世臺上跪坐了下來。
黑貓跟在她身邊,喵喵叫著。
“噓。”她叫貓兒安靜,一邊調整琴弦,然后試了幾個音,才開始彈了起來。
簡單、清亮的音符流瀉了出來,她的手指非常笨拙,彈奏出來的樂音幾乎是不成調的,但所有的音律和順序卻無一還漏、完全正確。
那是他吹的鎮魂曲。
他愣在當場,看著她小心卻笨拙的,彈出一個又一個的音符。
她彈得很專心,秀眉緊緊蹙著,甚至連他到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彈到第二段時,她熟練了些,不過還是有些凌亂。
“你在做什么?”
她嚇了一跳,停下了彈奏,抬首見是他,才松了口氣,抱著琴道:“我在彈琴!
“琴哪來的?”他不記得這兒有琴。
“我和魅童要來的!彼f。
他靜靜看著她,好半晌,才又開口問。
“為什么?”
“我想幫忙!彼犞请p烏黑的大眼,毫不遲疑的說:“團結力量大,兩個人比一個人好。”
她的回答,教他震懾不已。
那么長久以來,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我想幫忙。
那么簡單,那么直接。
寂冷的心,莫名暖熱。
“再說,如果我不能代兄長受過,若彈這首曲子能讓他早點醒覺,我愿意在這里一直彈下去!
驀地,胸中那無以名狀的不悅情緒,瞬間再現。
“你怎么曉得這會有幫助?”他問。
“我不曉得!彼币曋谷怀姓J,“但我知道你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這首曲子,也有可能是業火的刑罰!彼嫠。
“如果是的話,那它也太溫柔了!彼崧暤溃骸叭绻堑脑挘阋膊粫绱速M心的一再吹奏它。而且,每次你吹這曲子時,貓兒都會變得很乖巧,很安靜。它喜歡聽,我也是!
他瞪著她,心緒混亂難明。
“只要能救龔齊,你什么都愿意做嗎?”
“對。”她堅定的點頭。
“即使那詛咒會從他轉世后便會開始生效?”
“對!彼е,啞聲開口,“我知道,這會讓他們不斷受罪,但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聽到她這般斬釘截鐵的回答,從初見她后,就不斷在胸中積壓的渴望瞬間高張。
他本欲等事情查清楚后再決定該如何做,翻案有翻案的程序,天地有規、有法,沒有規矩,難成方圓,但——
不。
別去想。
不可以去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秦無明,別犯下無法挽救的大錯!
他的理智如雷般在腦海里回響,卻無法阻止他的渴望,無法阻止他開口。
“那你留下來!
她一愣。
“你不是想讓他重新做人?”
他想要。
他需要她。
他所有的心神都如此要求。
打從第一次從龔齊的記憶中看見她,他就不斷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人,想起她照耀世間的純凈與溫柔。
看著她迷惘的表情,他明知自己該停下來,不該再說下去,但寂寞和渴望卻讓他把話說完,“你留下來,我就讓他重新做人!
“留下?”云夢不敢相信的看著他說:“你愿意讓我代兄受過?”
“沒有人能代誰受過!彼蛑,沉聲道:“我說過了,業火未盡,即使轉世,他必會一再受苦!
“那……”她不解的看著他,不懂他要求她留不是為什么。
“我可以放他轉世為人!彪m然所有的理智都在腦海里吶喊著,要他不要鑄下大錯,但他還是看著她,將那句話,說了出口。
“但你要留在這里,成為我的妻!
云夢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沒有聽錯,可眼前表情冷硬的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老實說,她不認為他真的懂得什么叫做玩笑。
“你要娶我?”她忍不住再確定一次。
“對!
這男人簡潔但確定的回答,教她杏眼圓睜,粉唇微張。
他以為她會拒絕,畢竟這里不像人間,也不像天界,這地方什么都沒有。
但她看著他好半晌后,卻深吸了口氣,張嘴答應。
“好。”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她,但她只是對著他,露出了微笑。
那抹笑,如甘露一般,再次魅惑滋潤了他。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放下懷里的琴,沒有半點猶豫的將小手擱到他掌心上。
這女子是如此美好,他拉她站起,將她攬到身前,冰冷的大手,覆著她溫暖的小臉,剩下的最后一絲良心,終于讓他啞聲開口提醒。
“你最好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彼銎鹦沱惖男∧,正色的看著他道:“我說好,就是好!
一顆心,因她輕柔的話語而鼓動。
明知道,這是在占她便宜;明知道,這違反了天規——
但他已孤單太久、寂寞太久,他需要她美麗而干凈的存在,溫暖他、提醒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所以,他還是告訴自己,她很清楚答應了什么。
他捧著她的臉,將兩人眉心相抵,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記。
雖然覺得印堂很熱,云夢仍看著他,沒有試著閃躲。
“從現在直到永遠!彼N著她的額,要求她的誓言。
“從現在直到永遠!彼械接行⿻炑,依然開口承諾。
“我秦無明,以無間獄王之名,在此立誓,娶天女云夢為妻,死生相契,永不分離——”
她可以聽到他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在她耳邊回蕩著,他的話聲雖不大,但每說出一個字,都如雷霆一般,在她耳里轟隆作響。
他說話時,她感覺到眉間的熱度迅速攀升,當他話聲方落,她也覺得自己要被燙傷的那瞬間,萬丈光芒突然從兩人相抵的眉間散開。
她以為自己會昏過去,但最終只是眩了一下。
光芒如來時般迅速消散,她喘著氣,看見他已不再抵著她的額。
他的眉間,多了一個發出金光的印記。
她可以從他黑瞳中,看見自己的眉間也有個相同的記號。
不覺間,伸手輕觸他眉間的印記,她認得這個符號,夫人和她說過,而他方才所說的誓言也依然在腦海里回蕩。
他沒有躲開她的觸碰,只是看著她。
“你不只是看守人而已!彼p撫著他眉間的記號,恍然的喃喃道:“你是閻羅的長子,無間的獄王……”
印記由金,慢慢轉暗,終至消失,但她知道,它還在那里,如同她的一般,它深深的,印在她的眉心里。
“后悔了嗎?”他問。
他看似冷漠,但她卻聽出在那冷靜語音下的不安。
從來沒想過,像他這樣的人,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情緒。
她微微歪著頭,凝望著他,直視他深邃的眼底,小手從他的眉心,滑過他的眉骨,然后向下,停在他俊逸的臉龐。
“不!彼p輕吐出這個字,粉嫩的唇,彎成新月。
在他尚未理解前,她伸出另一只手,捧著他的臉,踮起腳尖,吻上了他冰冷的唇。
世界,在那一瞬間,幻化成亮麗繽紛的七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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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一句驚詫的叫喊,插進了那天搖地動的一刻。
他和她,同時回過神來,他知道那聲音是老七的,卻沒有轉頭去看,他只是看著她,心神仍因方才那輕柔卻雷霆萬鈞的吻而震顫著。
而她,也依然望著他,水汪汪的雙眼有些迷茫。
“大哥!”
“我聽到了!甭牫銎叩艿捏@慌,這一次,他總算回過頭,看著那一身白衣的老七,“什么事?”
秦天宮不敢相信的瞪著一向穩重的兄長,“什么事?什么事?你你你!她她她她——”
真不敢相信,向來能言善道的他竟然結巴起來。
秦天宮猛然閉上嘴,深吸了口氣,設法想讓自己鎮定下來。可問題是,他家老大竟然和女人抱在一起,不止抱在一起,還嘴對嘴!
天啊,他怎么可能冷靜得下來?
不行、不行,要冷靜,冷靜。
他再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要鎮定。
“你,我是說,她,不是,我是說這位姑娘是——”話到一半,他再顧不得禮貌,還是忍不住沖上前,將大哥從那姑娘身邊拉開,萬分驚慌的低問:“她到底從哪跑來的?她怎么會在這里?無間不是有結界嗎?你怎么會私藏一個女的在這里?不,她是幻覺,對吧?你怎么可能會藏一個女的,說十三藏了一個,我看還比較有可能。該死,都是因為天門將硬灌我酒,才害我出現這種幻覺——”
“你沒有幻覺。”再聽不下去,他開口打斷七弟連珠炮般的渾話。
“沒有?”天宮瞪著大哥,再轉頭去瞧那身穿白衣白裙,一臉好奇的看著這兒的大眼姑娘。
“明明就有!彼碇睔鈮训目粗珠L說:“我要是沒幻覺,那她是什么?”
“她若是你的幻覺,我怎會看得到?”
聞言,秦天宮的臉色瞬間刷白。
“她不是幻覺?”
“不是。”
“那她是……”他愁眉苦臉的看著神色自若、鎮定如常的兄長,真不想問,但又不能不問。
“我的妻子!
“欸?”秦天宮呆了一呆,他腦海里方才閃過無數個念頭,就是沒想過這個!叭⑵?怎么可能?你什么時候娶妻的?怎么沒人通知我?”
“因為我還沒通知旁人,我剛剛才娶!
“剛剛?”他訝然失聲,臉色再度變得既蒼白又古怪。
沒理會七弟的大驚小怪,他定回那在一旁,顯得有些不安的妻子身邊,牽起她的手,替她介紹。
“云夢,這位是我七弟,秦天宮。”
“你好。”她對著那張口結舌的白衣男子微笑。
可他這位名喚天宮的七弟,卻只是傻瞪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天宮!睙o明挑眉。
聽到兄長的叫喚,秦天宮猛然醒了過來。
“你好!彼颐ι锨,恢復鎮定的說:“抱歉,我這陣子到處跑來跑去的,所以有點反應不過來!
“沒關系。”她微微一笑,只覺得這個人真有趣。
她一笑,秦天宮不由自主就回以微笑,等笑了,才驚覺不太對,這感覺真熟悉,他看著她那如沐春風的笑容,在剎那間醒悟過來。
哎呀,難怪他覺得熟悉,原來嫂子是天界來的,只有天女的笑才會讓他也跟著忍不住傻笑,當然,入魔的不算啦。
思及此,他這才猛然想起正事。
“對了,大哥,你要我查的那件事,我查到了,水月鏡的看守人的確換過,之前的那位,因為失職,被打入天牢了。”
他此話一出,只見大哥臉色微變,一旁的新嫂子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怎么了嗎?”
“沒。”無明看著云夢道:“所以,你會知道,是因為從水月鏡看到的?”
“嗯!彼樕稚n白了些,點頭承認!拔衣牭接腥嗽诒澈蠛头蛉苏f,哥造孽太深,死后被拘至無間,最好再觀察一陣子,不該讓我那么早入仙籍!
耶?被拘至無間?他是不是哪里聽錯了?
秦天宮還在懷疑,就聽大哥開了口。
“水月境之前的看守人,犯了什么罪?”
“他在守鏡時。因為意外,有段時間離開了崗位,沒有聽到澪的祈禱,所以才會被打入天牢!彼鄯簻I光的說:“如果不是哥,澪才是那個應該在百花夫人身邊入籍的天女,而不是我……”
他以拇指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淚,“所以,你才來這,想代兄受罰?”
“我沒有辦法裝做什么都不知道……”她看著他,悲傷卻堅定的說:“我不能讓蝶舞和澪因哥的過錯,在人間流浪受苦,永遠無法解脫。只有他重新投胎做人,實現澪的詛咒,讓她們的命運繼續轉動,這個死結,才有解開的一天!
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她曾這般說過,他懂她的想法,更清楚她為何會這般自責。
“別哭。”撫著她淚濕的小臉,他道:“我既已答應了你,便會放他走!
這話,可真是把原先早已驚呆的秦天宮給嚇回了魂。
眼見兄長抬手從小樓中招來了鐵牌,他匆匆上前,擋住要去放人的秦無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知道。”
簡簡單單兩個字,沒有絲毫猶豫。
他是答得如此確定,教秦天宮一時不知該不該再繼續說下去,大哥一向是他們所有的兄弟中,最沉穩的人,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是他們的模范,他從未犯過錯,從未違抗過,直到現在。
“龔齊有錯,巫女澪有罪,夜蝶舞卻是無辜的!睙o明看著七弟道,“他們三人的命運,在詛咒起始時,早已糾結在一起。”
“但是——”
“上頭若要怪罪,我自會負責!
看著兄長冷靜的面容,秦天宮再無話可說,所以,當大哥再舉步,他沒有試圖再擋,只是看著他走過身旁,踏入那黑暗虛空之中。
那名喚云夢的天女,依然站在原地,秀麗的面容,蒼白如雪。
他忍了又忍,但沒多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你嫁給他,只是為了換取龔齊的自由嗎?”
“不!
她直視著他。對他的問題,完全沒有閃避,卻也沒多加解釋。
他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行為,上去一趟,他多少探出了事情的原由。她愿意留在這里,其實已付出極大的代價。
大哥和她,似乎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他懷疑,她不知道私放無間罪人,會為大哥惹來多大麻煩。
他本想問,但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是枉然。
大哥既已作了決定,就不會再改。
嘆了口氣,他有些無奈的看著這女子,張了張嘴,最后還是只能道:“別負了他!
她的視線,越過他,落在他身后那黑暗虛空。
“我不會的。”她抬手撫著眉間印記所在的位置,輕聲道:“永遠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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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了。
她迎上前去。
他低頭看著她,再說了一遍。
“你要知道,他轉世后,不代表以后一切都會順利,之后事情會怎么發展,都得看他自己!
“我知道!彼鐾瑔÷暤溃骸爸x謝!
他沒說什么,只撫著她的臉,將她眼角最后一滴淚拭去。
她將臉偎在他掌心,因他的溫柔而微笑。
秦天宮看著兄嫂,所有的憂慮都暫時消去。
他們是非常美麗的一對。
他從未看過有誰站在大哥身邊,如此自然放松。
以前,不是沒人替大哥說過親,他再怎么樣也是閻羅之子、無間獄王,但他老是板著臉,不少姑娘一見他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就忍不住退避三舍。
剩下較有勇氣的,無論是上界、下界,一聽到嫁給他之后,還得陪著待在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就紛紛打退堂鼓,到最后連一個都沒剩下。
環顧這地方,他不得不為她的勇氣感到佩服。
雖然大哥是無間獄王,但這地方死氣沉沉的、瘴氣又重,要啥沒啥的,侍童三天兩頭就得換掉,連個說話聊天的人都沒有,虧她愿意留下。
看著兄長難得溫柔的表情,他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