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贊了嗎?還是被他這樣的治玉大家所稱贊!
蘇仰嫻心臟怦怦跳,耳根發燙,她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敢、也沒什么的,說的這些都是行里人皆懂的事,哪里是厲害了?」
「厲害,不是在說你!鼓腥寺龡l斯理。「厲害,說的是雍某自己!
「唔……」蘇仰嫻一時間無語。
雍紹白繼而道:「雖然真臟,開切多塊后造成玉石上更多的綹裂,但治玉講究『挖臟去綹』,此技實為雍某的強項之一,我能處理得很好,畢竟我很厲害!
世人所見的雍家家主豐神俊朗,面如美玉,性情孤高清冷……蘇仰嫻眼中所見的雍大爺,面若美玉是真,豐神俊朗也是真,只要他不開口說話。
他每每想到什么說什么,跳騰得厲害,讓她手好癢,好想往他腿上或腰間捏下去。
欸,她忍,誰讓他是她家的「債主」呢。
再有,他說的也沒錯,他畢竟是很厲害、很厲害的啊。
抿著淺淺笑弧,她垂下秀頸重新將心神放回他的傷上,薰洗的藥煙已變得稀淡,她將他手上的水氣擦干,抹了點潤澤的藥膏,再次上夾板,用干凈的長條布固定綁,俐落地打出一個漂亮小結。
「好看!鼓腥艘廊惠p啞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響起。
蘇仰嫻聞聲抬頭,見他盯著打在他手中的小結,彷佛那東西有多引吸人。
她小小得意地挑眉,「我會打好幾種結呢,打絡子我也在行!瓜肓讼,半開玩笑又道:「此技實為女子的強項之一,我能打得很好,畢竟我很厲害啊!
豈知——
「好看,不是在說它。」他兩眼看著小結,接著緩緩看向她。「好看,說的是你!
轟隆!
蘇仰嫻傻了。她不曉得自己小嘴張開開忘記閉起,沒留意一口氣梗在胸房里忘記吐出,感覺到耳鳴,卻又清楚聽到雍紹白的聲音,他說——
「眸子被薰得直流淚,流那么多淚,一點也沒有女兒家楚楚可憐的模樣,怎么看都看不到我見猶憐,但清清亮亮的,瞪人時更犀利,還有股狠勁兒,倒也算是好看!
他這是……想被她瞪嗎?說這樣的話到底在損人還是夸人?
噢,不,他用不著想,因為她已在瞪他了!
胸口緊繃到感覺疼痛,她意識到自己正屏住氣息,重重把氣息吐出之后,還想繼續瞪人,卻覷見他半斂墨睫,嘴角微勾。
這人……他絕對是在玩她。絕對又在耍著她玩。
她磨磨牙,氣不過道:「沒能楚楚可憐到讓雍爺我見猶憐,還真是對不住了。」
他淡笑!负谜f。一種米養百種人,蘇姑娘無須自責!
簡直往心口再插一箭。蘇仰嫻逞不到口舌之快,雙眸瞠得更圓。
雍紹白一貫自在地承受她的瞪視,左手揭開杯蓋,端起香茶徐徐喝著,待喝了小半杯才又出聲。
「對了,明日蘇姑娘就不用過來,雍某有事外出。」
蘇仰嫻本能地就想發問,問他明兒個打算上哪兒?為著何事出門?同行的有誰?等等又等等的問題。她及時忍住,沒讓自己更加出丑。
她想,如若問出,他不答,她心里必然不好受,他若答得敷衍,想將她應付了事,她更不好受,所以干脆就別問。
心緒因為他起伏趺宕,來到他面前,想得一個從容自在越來越不易。
她是來「代父償債」的,這一點得牢記好,做什么事都該守分寸。
于是乎,收斂太過清亮的眸光,同時也斂了斂氣鼓鼓的神色,讓氣息悠長,她神態轉為沉靜,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她沒察覺,她突如其來的一轉幽沉讓男子淺淺擰起眉峰,那雙半掩在墨睫下的深瞳往她覷了去,帶著沉吟,若有所思……
今日,雍家的馬車不會來。
蘇仰嫻一早帶著蘇大爹出城,請川叔套馬趕車,帶著她父女倆又到城郊十里外的溪谷小村探望云溪老人。
巧的是,她還跟大師哥袁大成不期而遇,師兄妹倆各自從城里帶來不少糕餅果物和菜肴,連美酒佳釀也沽來好幾壇孝敬師父。
這一趟袁大成更帶來兩位師弟不日即將返京的逍息,云溪老人約莫是聽著心里歡喜,午膳時候便開了酒壇子喝將起來。
老人家有的是酒膽酒量,喝得十分盡興,完全不自量力的大爹硬要陪酒,擋著不讓喝,他還鬧脾氣,結果才三碗便被放倒。
蘇仰嫻頗感無奈,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家老爹醉了就睡,不發酒瘋。
之后與師父、師哥說聊了一陣,他們皆知她正在「代父償債」,卻也沒有多問西大街那邊的事,好像他們皆知雍紹白要她做的活,她根本游刃有余,無須多問。
「姓雍的說是債,是又如何?要不想還,懶得還,就不還了,哪里怕他上門來討?」
結果她家師父給了她這樣一句話。霸氣十足啊,也讓她哈哈大笑。
原本從昨日就有些糾結的心緒,突然之間開解不少。
昨兒個從西大街返回家中,她幾乎是想了一整晚,這樣的糾結起因于雍紹白,起因于她對他的胡思亂想。
她明白過來,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靠近,近到貼身幫他療治指傷,近到隨在他身邊輔助他治玉,近到能窺見他濃睫下的眼神,撫到他長滿繭子的手心,嗅到他身上淡淡冽馨……太過靠近了,所以她的想法就變得多且紛雜。
不應該這樣,不可以這樣。
人貴自知啊,即便是……是傾慕的心死灰復燃,也不能不知分寸。
而今日來探望師父,又遇大師哥,身邊還有阿爹和川叔呢,至親之人相伴左右,就覺得被亂風吹皺的心湖也能平息下來,她覺得這樣很好,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她是走岔了一小段,終能拉回來尋常平靜的路。
但——
眼前的這一樁,還是攪得她瞬間大亂。
「元叔,雙青,發生何事?雍爺呢?你倆怎沒跟在你家家主身邊?」
離開師父結廬而居的溪谷小村時,暮色已起,大師哥的馬車就跟在她家馬車后頭,而她家阿爹還是醉醺醺睡得不醒人事,打呼聲更是一聲大過一聲。
進到城內,滿天霞紅化成青灰一片,天色將沉,她正要跟大師哥的馬車分道揚鑣,從馬車車窗看去,卻見元叔和雙青正帶著一小群人馬穿過大街。
蘇仰嫻之所以揚聲喚問,全憑本能,就覺得……不對勁兒!
很不對動!
大街上吵雜無比,四面八方皆是聲音,最先留意到她的是元叔。
元叔陡地勒住坐騎,略頓了頓,彷佛在極短瞬間要他做出什么重大決定似的,他表情沉凝,忽地調轉馬頭朝她趕來。
蘇仰嫻不管不顧,整顆腦袋瓜都探出車窗外了。
元叔策馬趨近,低聲道:「家主與當朝閣老朱老大人是忘年之交,朱老大人日前來約,我家爺今日遂上朱府一敘舊情,離開時……似不小心上了別的馬車,如今去向不明!
上了別的馬車?似不小心?
什么叫作「似不小心」?
蘇仰嫻雙眸瞪大再瞪大,驚愕之際,眉眸間神色陡凜。
元叔未等她提問,已主動說明事發過程,沉聲快語——
「今日結束小宴,家主正與閣老大人話別,在離開朱府前,朱府的門僮來報,說咱們家的馬夫出了點事,拉車的馬匹狀況不對,乍然發狂踢傷馬夫,聞言,我立時趕往處理,交代雙青多留神!
「雙青也被調開了?」蘇仰嫻禁不住問。
元叔搖搖頭,「沒。我離開不過一刻,雙青就接到朱府婢子來傳,說咱們家的馬車已備妥候在朱府門外,一切已然無事!狗筋一繃,「若再不回府,怕天色就要暗了,一旦暗下,家主他就看不……」猛地將險些出口的話咬住,黝黑面龐連忙正了正神色——
「總之朱府大門前當真停著一輛馬車,據雙青所說,那輛馬車的外型跟咱們的馬車如岀一轍,當時他又急著想送家主回府,沒多做確認,家主一上馬車,雙青還不及跳上,前頭的人已趕馬快奔,揚長而去。朱閣老家那兩位前來知會的仆婢我已仔細盤問過,沒有問題,實是有人要他們過來傳話,但那人究竟是誰,兩仆婢當下以為是咱們的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情況詭譎。
蘇仰嫻臉色變得蒼白,眸底微現驚淚,但腦中思緒不住轉動。
天色漸沉,再過一會兒,所有微光皆要褪盡,夜,即將到來。
即使有燈火或燭光,若然太過稀微,對某些人而言,有,等同于沒有。
夜盲。
入夜,雙目不能視,盡盲。
入夜,便如同墜進五里黑霧,失去一切方向,若被丟到全然陌生之地,想逃出生天,不啻是寸步難行,亦是步步驚心。
眼下最緊要的是要將人找到,其余的事再如何古怪,都得押后再來琢磨思量。
把上錯馬車的雍大爺尋回來,才是重中之重的事!
所以——所以——
「大師哥救命!」
當機立斷,她張聲喊住與自個兒一塊進城的那輛馬車。
見袁大成撩開車簾子探出肥潤圓臉,她趕緊跳下馬車快步過去,元叔見狀亦趕緊翻身下馬,跟了過來。
「怎么了?出什么大事啦?」袁大成此時已留意到雍家的人馬,直覺不妙。
蘇仰嫻壓低嗓聲迅速說了遍眼下情形,但并未提到某位大爺的夜盲之癥,最后道:「情況不明,一時半刻都浪費不得,所以得借大師哥的人手一用了。」
袁大成嘿嘿笑了兩聲,目底刷過精光。
「小四兒,這里可是咱們的地盤,有的是人手和人脈,就不信翻了個底朝天,誰還能把一個大活人藏得嚴嚴實實,半點兒不透風啰?」
聞言,元叔環臂抱拳,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