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赫希不肯見何桃花,她也躲著他,兩個人就拉扯著繩子兩端,堅持著。
但她有個很糟糕的發現,事實上,她被這個發現搞得手足無措,怎么辦?她懷孕了,她考慮再考慮,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對赫希說。
不說,他早晚要知道,屆時會否又是一陣風暴,說了……他和那位梁羽嫣姑娘……
她在癡想什么啊,一個孩子能改變多少?他會因而對她特殊?
何況他身邊有人、心上有人,她怎能成為他的礙眼。
為梁羽嫣做菜那夜,她學會,眼睜睜看著他熱愛另一個女人,那苦楚,比她認定的更甚。
她承受不來的,不過是隨侍一餐,她就痛苦得想死掉,她沒有自以為的寬容大度,她其實是個小心眼女人。
“你可不可以快一點,要讓貴客餓肚子、讓大人丟臉嗎?”一只水瓢扔了過來。何桃花一驚,手上的菜刀劃入指頭,鮮血迅速染紅。
“我馬上好。”
她回神,連忙撕帕子扎起指頭,繼續切菜。
“今天大人生日,羽嫣小姐要替大人慶生,你可別搞砸差事!
“是!
今日朝中來了許多大人,聽說皇帝也要大駕光臨呢,蘭大將軍的官是越做越得心應手了。
他輕松下令,只說了一句——今晚的餐點由何桃花掌廚,她便從天未大光一路忙到黃昏,腰酸背痛、頭暈目眩,卻是半句都不敢吭。
大火快炒、文火慢燉,一道道精致好菜上桌,那些討厭她的廚娘們也不得不承認,她確有一身好手藝。
又暈了,翻胃的減覺涌上,以前老以為是自己太累,現下她明白,是肚子里的寶寶在抗議。
她抿唇,心底暗道:寶寶乖啊,當下人沒有不累的權利,再撐一會兒就行了。
廚娘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忍不住埋怨。
“什么嘛,還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做那么點事兒就不行啦?得了、得了,收拾的工作給別人做,你下去休息吧!
“謝謝大嬸!焙翁一ㄏ竦玫教厣獍悖皖^福身,走出廚房,迎頭,一陣清涼潑灑了滿身。
下雨啦,在里頭忙了整天,居然沒有發現外面下雨,真糊涂,不過這天氣,皇帝要來這么一趟恐也不容易,足見皇上多么器重蘭將軍。
好事,他本來就是意氣風發的英雄。
地有些濕滑,手邊沒傘,她只好加快腳步回屋里。
屋里有一個小小的泥盆,里面煨著炭火,火上一個瓦罐,罐里塞了茶葉和鹽巴,一顆雞蛋、一顆鴨蛋埋在里面慢火黑著,黑出滿室茶香。
那年她窮,又想替赫希過生辰,就照這樣弄了兩顆蛋送到他手上。
她說:“這是我們窮人家過生日的法子,代表一只雞、一只鴨,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后來她有錢了,辦得起滿桌子豐富菜肴替他賀生辰,可桌上還是要有這昧——
一顆雞蛋、一顆鴨蛋。
因為他說,他喜歡窮人家過生日的方法。
找來油布,把新做的玄色披風折疊好,再擺上那兩顆蛋,她笑笑,把禮物包起來、揣在懷里,再找出一把傘,慢慢往他屋里走,這時候府上上下都在前廳伺候,走到哪兒都碰不上人。
推開門,她不疾不徐把披風放在他桌上,兩顆蛋一左一右擺好,這是窮人家過生辰的方式,堂堂大將軍或許看不上眼,可何桃花的赫希是會感念的,至于他還是不是何桃花的赫希,她就不敢確定了。
就是這份“不敢確定”,讓她猶豫該不該把意外發現告訴他。
要是直接回后屋就好了,但她忍不住想看他。
她多久沒見他了?好多天呢,赫希似乎刻意避開她。
避開?她又把自己說得太重要了,這里是他的鎮遠侯府,他不想見誰,誰便見不著他。
可今夜,她想見他,即使是遠遠的一眼也好,她要看他的精彩、他的快意?此槐娦枪霸碌爻绨葜
于是,何桃花放大膽量靠近大廳,小心翼翼不讓人發現,她不靠近大門,只從側窗邊偷偷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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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希和羽嫣姑娘說笑著,幾個大人胡鬧起來,要他們喝交杯酒,連皇上也鬧了,鬧得哄堂大笑。
多熱烈的氣氛,她該為他高興的,這是她要的不是?可惜她連笑容都扯不出來。
驀地,蘭赫希像發現什么似地,兩道厲銳眼光向窗邊射來,何桃花一慌,連忙躲進陰影處,嚇得胸口怦怦跳。
他看見了嗎?他氣了嗎?
算了,快走,快樂的地方容不下悲傷,她不要自己的痛苦滲入他的喜樂。
何桃花一路走著,一路自我告誡。
她該謹記,自己留下來是為什么,是贖罪、是帶給他幸福,只要他快樂,不就好了嗎?她想要的事情正在發生中,該快樂不是憂郁。
何桃花向來很樂觀,沒事的,歡喜做、甘愿受,老爺爺說得多好。
嗯,她該更歡喜、更甘愿些。
于是她逼自己微笑,笑大一些、笑透徹一些,慢慢的,笑容就會變得更真心誠意,她就會相信自己好快樂。
她笑,努力卻狼狽。
雨更大了,天空像把水一盆一盆往下潑似的,打歪了她的傘,濕透她全身,盡管她的頭發濕答答地黏貼在頰邊,雨水模糊她的視線,盡管心掏空、情破碎,她仍然打起精神努力笑開懷。
是啊,笑得越真,才能讓美好的事發生。這不是她從小到大奉為圭臬的嗎?大笑,再笑,笑得用力……
閃電敲過,剌痛了她的眼,劈上她身邊的大樹,緊接著是一陣教人不及掩耳的驚人雷聲,當她掩過耳朵、抬頭,發現被劈裂的樹干朝她身上砸來時,已經來不及躲了。
嘶……樹干在空中斷裂、折成兩半,斷掉的那一邊凌空墜下,硬生生打在何桃花身上。
樹枝底下,小小的身子在蠕動,疼痛一陣一陣,然而求生意志逼她從縫隙中爬出來,她要活、不能死,她的肚子里面還有個孩子需要她的堅持意志,不昏,她必須爬出去、必須找人救!
咬緊牙根、何桃花艱難的從樹底下鉆出來,即使她匍匐著、跪著、爬著都要離開這里。她承認自己倒楣,連雷電都要為難她,逆天這罪行,不是普通的大,但她不是別人,她是有肩膀、有擔待,皮粗肉厚,逆境也困不住的何桃花!
怕不怕?不怕,苦,她還吃得少了?痛,她承受過太多,早練就一身銅皮鐵骨。
一個早被雨水淋透的女人,怎會在乎雨水大,不在乎,她半點都不在乎,老天還要繼續懲罰她嗎?來啊,通通過來,她準備好接招了,誰怕誰,她是越苦越要嗆聲的女人,不會被打倒的。
吞著口水,她一步步往屋里爬,因為痛得站不起來了,但她不怕!
她的淚水猛掉,悲傷太過,石子磨痛了她的膝蓋和掌心,但她不怕!
赫希和羽嫣姑娘的幸福喜樂椎入她的心,她不怕!她天不怕、地不怕,她是力大如牛的何桃花……
意志力撐到她爬進屋里,接觸到干爽的地板時斷掉,她趴在地上喘息,放任自己跌人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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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桃花醒來的時候,屋里一片漆黑。
她忍住疼痛,攀著凳子、勉強起身,試了好幾次才燃上燭火,低頭喘氣,然后,看見被血水染透的衣擺和……勉強辨認得出形狀的胎兒……
又是一個無緣的家伙。
老爺爺的話倏地撞入她的腦袋瓜里。
霍地,何桃花懂了,原來無緣的是她與寶寶!無緣啊……她怎么和赫希就這么無緣?連一個小小的生命都留他不住……
空了、腦袋,虛了、胸口,碎碎片片的,是她組織不起來的愛情。
她應該捶胸頓足、痛不欲生,她應該嘶吼尖叫、嚎啕大哭的,但是并沒有,她連掉眼淚的沖動都沒有。
心死,什么情緒都沒有了。
有趣吧,前一刻,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赫希,這一刻,她連想要對他說些什么,都沒有事情可以說。
命運吶,真是糟蹋人最嚴重的家伙。
嗆聲嗎?她沒力氣,生存對她,已是沉重包袱。
勇敢堅強?有什么意義,越堅強就會碰到越多困逆,不如柔柔弱弱,事事依賴人,來得輕松愜意。
這個世界像張牙舞爪的怪物,吞噬著她的生命,強烈的恐懼席卷了她每一根神經,她……被徹底打倒。
心誠實了,她再不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樂觀自己的人生,她再不要欺騙自己無妒,逼自己為赫希的幸福喝采。
她好累,累得也不想還債,欠他就欠他吧,隨便了。
她要留著力氣,用來跟寶寶訣別。
捧著寶寶到后園,挑了棵桃樹,徒手挖洞,她的手被剝磨得傷痕累累,風像刀般刮著她的臉,她絲毫不覺得痛,但把寶寶埋進去時,一股蝕心刨骨的疼痛順著經脈蔓延開來。
合掌,她有滿肚子的話卻只剩下無語。終是無緣……
胸膛里有什么東西在翻涌著、激烈著,難受,她跪在地上,死命抓住喉嚨卻喘不過氣,突地,滾燙的液體爭先恐后嘔了出來。
斑斑紅、點點腥,渲染著傷心。那個未成形的生命啊……她居然在這個時候,想起孕婦吃的雞仔湯。
何桃花沒暈死過去,都說了她命韌、她銅皮鐵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活不了,她還是得活得好好。
緩緩回到屋里,捧了盆水,擰干抹布,她像機械般,無情無緒、無苦無樂,一回回擦拭地上的血痕。
一盆水、兩盆水,她擦了又擦,總得清得干凈了,才能把心版上的罪惡抹去。
如果抹不去呢?
就壓著吧,壓得密密實實,直到她再也喘不過氣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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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閃電劃過時,蘭赫希心底沒來由的一陣慌。
他解釋不出為什么心慌,就是心嗆著、拉扯著,眼皮亂七八糟跳動著。
他以為是莫答納顏要出手了,他仔細觀察著屋里的每個人、每分動作,甚至用銀針試試桌前的每道菜,這些是桃花煮的,要下毒并不難。
他不信任桃花、不信任身邊每個人,只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強顏歡笑,看著滿屋子人,所有人都笑得很開心,但他無法打從心底真正高興。
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事,知辛放的那把火?也許從朋友的背叛開始,緊接著母親、未婚妻,他再也無法相信人。
冷然一笑,他嘲弄所有的客人,有趣吧,一群人聚在這里為他慶賀,他卻半分威受不到快樂,冷眼旁觀、置身事外,他不懂,他們憑什么這樣快樂。
宴會結束,他送羽嫣回房后,走回自己屋里,一進門,桌上那件披風和兩顆蛋靜靜躺著。
心猛地抽搐。
他被混淆了,她在意他嗎?如果在意,為什么和莫答納顏勾結?
如果不在意,何苦弄這些?她明明知道,他對她殘忍,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寵她、疼她,對她溫柔備至,過去那段再也回不來了。
踢開椅子,蘭赫希對自己發脾氣。卻忍不住撥開蛋殼,咬一口,這是今晚他第一口食物。
“你是怪人。疄槭裁床怀噪u肉鴨肉,反而吃蛋?”何桃花不滿地替他添上滿滿一碗雞湯。
“我就喜歡在生辰吃蛋!彼吨,今天的蛋太新群,不好剝。
“那是窮人家的吃法!彼舆^手,幫他把蛋殼撥去。
“我管他窮富,我就愛吃!彼椭氖殖缘,蛋在她手里特香。
“真有那么好吃?”她看他的饞樣,被誘惑。
“好吃得不得了!
“分我吃一口?”
“有什么問題!彼テ鹚氖郑岩н^的蛋推到她面前,她也不忸怩,就口吃了。
“怎樣?”
“不怎么樣,還是雞湯好喝!
說著硬是把雞湯鴻到他嘴邊,他合作喝掉了,嘔嘔嘴,說:“各人愛各樣,我就偏愛雞蛋鴨蛋。就像女人,我不愛名門閨秀,偏愛小家碧玉!彼庥兴,說得她滿臉紅。
她不答,他追問!罢f,你愛不愛大將軍?”她勾了眉,用力搖頭。
“不愛!
墜入回憶,蘭赫希的表情變得柔和,然而那兩個字跳出來,眼光瞬地冷冽。
她說不愛,不只一次,她對他存著什么心,也許等莫答納顏出現,才能追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