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腦子又暈又亂又煩,再也沒有足夠的理智去清晰思考這一切,最后干脆怒氣騰騰地往樓上走去。
“霍大哥,你要去哪里?”余容睜大眼睛,急急嬌喚道。
“工作!”
隨著那一聲大吼,就是一記轟然巨響的甩門聲。
余容傻傻地坐在沙發上,手上的遙控器也不知道是該轉臺還是放下。
“今天果然日煞西方,諸事不宜!彼匝宰哉Z,悄悄放下遙控器走人,決定改日再戰。
當她打開大門,以為會見到一直守在門邊的唐秋生,正覺得有點愧疚的時候,卻發現門外暮色降臨,一片空寂……哪還有人在?
“咦?人呢?”
夜色,自四面八方包圍籠罩了下來。
唐秋生身上沒有半毛錢,甚至連件厚一點的外套也沒有,她只能用走的,試圖走回綠川西街的家。
要從追遠街走到綠川西街,這當中橫跨了大半個市區,可是她別無選擇,也沒有力氣再去想別的選擇了。
他真的生氣了,不愿意再看見她,至少,是現在不想看到她,她只能寄望過幾天之后,等他氣消了些,她再想辦法跟他道歉。
她的錢包和行李都在他家,不過幸好她家里還有一個平常存五十塊零錢的撲滿,算算應該也有個一、兩千塊,足夠她撐上幾天了。
……希望可以撐到他生完氣的那天。
可萬一他再也不想原諒她了,那該怎么辦?
唐秋生打了個冷顫,心里強烈地震顫哆嗦了越來。
她害怕的并不是錢包行李拿不回來的問題,而是她再也沒有機會求得他的原諒,然后永遠留下一個痛苦的遺憾,就跟爺爺一樣。
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衫,努力想抑下那萬針鉆刺般的心痛感。
下班的車潮流水般自她身旁駛過,路上每一盞亮起的燈看似明亮燦爛,卻怎么也溫暖不了她絲毫,只嘲弄般地深深對照出她的寂寥蕭索。
“唐秋生,你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她還是哭了。
霍玄站在書房的落地窗前,瞪著窗外幽黑的夜色,一聲不吭地僵站著動也不動。
他已經維持這樣的姿勢很久、很久了。
他在等,等著門外再度響起門鈴聲,甚至是大力擂門的聲音,可是距離黃昏已經又過了兩個小時了,外頭還是靜寂一片,什么都沒有。
可惡!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跟他耗上,連家都不回了嗎?
他憤怒地低咒一聲,再也忍不下去,轉身就往外沖。
霍玄舍棄黑色休旅車,改騎穿街走巷較靈活利落的哈雷機車,強捺下滿心的焦急,開始沿著追遠街一路慢慢找。
他氣昏頭了,竟然沒想起因為早上自己急急拉著她出門,她身上甚至連錢包手機都沒來得及帶。
一想到她身無分文又衣著單薄的流落在外面,他整顆心都楸起來了。
“霍玄!你真他媽是個白癡透頂的大混蛋!”他懊悔自責得真想一巴掌痿死自己。
他還算什么男人?就為了她想把自己推給別的女人,所以就大發雷霆,幾乎是把她趕出家外頭,甚至連她按門鈴、拍門懇求,他都心硬如鐵的不愿開,滿腦子只抓著她的“淡薄無情”不放。
他到底在發哪門子的神經?就算她這個笨蛋又開始鉆起了牛角尖,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早就應該很習慣她畏縮別扭又愛胡思亂想的怪脾氣,平時只要軟硬兼施的“處理”起來,三兩下就擺平了,那早上為什么還會一時按捺不住,就這樣對她發火了呢?
霍玄臉色鐵青緊繃中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蒼白。
因為他內心深處很明白,自己早上為什么會那么激動、失控,他憤怒,是因為他心虛,他對她有愧。
他明知道她有多渴望幫助自己的爺爺,也知道他并不是絕對沒有辦法,只是礙于諸多顧忌才不得不放棄,所以他害怕自己讓她失望了,害怕她覺得他原來是個不能依靠的男人……
霍玄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忐忑不安、患得患失過,“方寸大亂”這四個字更是從來就距離他十萬八千里遠,可是自從她闖進他生活里的那一刻起,他整個人就像被撞飛的陀螺般,跌跌撞撞,全然失控。
他真的害怕,她會在失望之下就此疏遠、逃離他。
“唐秋生,你到底跑哪里去了?要是你連個解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我,那我就、我就……”黑色安全帽下的他被憂急和怒火燒熾得只覺呼吸困難,雙眼緊緊地盯著路上的每一個身影,渴望下一個見到的就是她。
霍玄沿著追遠街至她家的路線一路找,經過無數的商店、路口的紅綠燈,一輛又一輛的汽機車自他身邊駛過,人行道、斑馬線上的每個行人、每張面孔,他都不肯錯過……
終于,他焦急的眸子瞥見了一抹熟悉的纖瘦影子,握住機車把手的大手倏地一緊!
唐秋生坐在一家超商門外造景用的矮欄桿上,頭低低的,長發垂落掩住了大半張臉,整個人失魂落魄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身上只穿著毛衣和牛仔褲,凍得瑟瑟發抖,卻像是大海里失去了航道的孤獨小船,只有茫然隨波逐流的份。
他將機車熄了火,滑行?吭陔x她不遠處的路邊,一顆心糾結絞緊得生痛,他的腳步輕緩無聲,像是唯恐嚇著了她地慢慢走過去。
看到她,他紛亂痛苦繃緊了一整天的心終于得以松弛、安然了。
他來到她身邊,單膝蹲跪了下來,大掌堅定地包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我終于找到你了!
唐秋生自失神狀態中驚嚇到了,本能地想抽回手,驚恐的目光卻在見到他時一呆,隨即淚光迅速浮現,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霍、霍玄?”
“是我。”他用雙手緊緊包覆住她冷得有些發青的手,心疼地搓揉摩擦著,希望能夠讓她暖和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
“霍玄?”唐秋生以為自己冷到出現了幻覺。
“我在!彼麧M眼都是痛楚和自責,迅速脫下身上的外套穿在她身上。
“你在發抖,全身冷得跟冰一樣,我們先回家好不好?你得趕緊泡個熱水澡,等等,你先在這里等我一下!
她呆呆地看著他飛快沖進超商,沒多久又捧著外帶紙杯回到她身邊,急急塞進她手里。
“來,這是熱姜茶,比熱咖啡會好用一些,你要先祛祛寒,等喝完了后我們就立刻回家。”
回家……
不知怎的,這兩個字自他口中說出的剎那,唐秋生原本空空洞洞冰冷的心口,瞬間涌現溫暖的熱流。
“你不生我的氣?”不爭氣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怕自己的失控會令他煩反生氣,只得努力貶去模糊了他溫柔神情的礙眼霧氣,囁嚅地問:“你還……愿意帶我回家?”
“笨蛋!”他聞言心下大痛,再也抑制不住地將她摟進懷里。
“這些話應該由我說才對。你、你可以原諒我今天該死的混帳行為嗎?你還愿意跟我回家嗎?”
“不是不是,你很好,你生我的氣一點都沒錯,是我腦子壞了,我……”她的喉頭一對哽住了,“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對我那么好,我還一再糟蹋你的心意……真正混帳的人是我!
“可是你都按了門鈴,敲了門,我卻還死拗著脾氣不肯開!彼较朐接X得自己應該被狠狠揍一頓。
“那是因為我傷了你的心,我讓你難過了!彼ひ粑〉氐溃澳氵B痛罵我都沒有,只是不開門而已,已經是非常非常有紳士風度了……”
“紳士風度個鬼!”霍玄瞪著她,又心疼又憐惜又好氣,痛斥道:“你傻啊,干嘛每次都要把錯攬到自己身上?知不知道這年頭當圣母、好人會死得最快?”
她傻傻地望著他,“可是,如果明明有錯還死不承認,不是很可恥嗎?”
“你究竟是怎么安全活到現在的?”他很想再把她攬回懷里好好保護,又想猛力搖醒她這顆單純的笨腦袋。
“活到現在還沒被騙去賣掉,你還真是命大!”
唐秋生終于哭了,抽抽噎噎道:“你、你真的沒有生我的氣?太好了,太好了……”
“傻瓜。”他再難抑心疼地將她摟進懷里,兩手牢牢地緊擁著她。
“霍玄,對不起……”她哭得肩頭一聳一聳的。
“乖,別哭了!彼p輕嘆了一口氣,隨即下定決心地在她耳畔低聲道:“我幫你。”
這句話宛若劈開了厚厚烏云的一記雷霆霹靂,震得唐秋生腦際一陣轟轟然,她猛然自他懷里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什么?你說什么?”
“我幫你爺爺再見你奶奶一面!
她整個人都呆掉了。
“就像你說的,你爺爺始終念念不忘未能見到奶奶最后一面,那樣的執念成了他永遠的心咒魔陣,所有往日的幸福美好便成了最痛苦無望的深淵,讓他因不愿失去,便一直走不出來!彼捻馍铄溆娜,看得她心頭一熱,眼眶濕了起來。
可是他接下來說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卻令她如遭雷殛--
“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因為爺爺的緣故,也同樣在自己心上攀藤死纏成了另一個結,過著那種自認躲在安全無比的殼里,實際上卻日日驚惶,草木皆兵,一直到死的生活!
她微微張嘴,卻發現喉頭干澀得厲害,腦中更是一片空白,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秋生,如果我可以再讓爺爺見到奶奶最后一面,完成他的心愿,讓他說完他所有想對奶奶說的話,那么,”霍玄頓了頓,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嗓音也低啞了起來,“你是不是愿意考慮一下,以后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你……你真的可以幫我?幫爺爺?”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苦苦追尋已久的希望?真的有一天能實現。
“你、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我不會拿這么重要的事開玩笑。”
她屏住呼吸,先是狂喜萬分,可是激動的淚光甫浮現的瞬間,卻在他眸底看到了一絲忐忑的等待與不安,因她的遲遲未能答復而漸漸黯淡了下來。
唐秋生心口一痛,頓時記起了他剛剛最后說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愿意考慮一下,以后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他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相愛的人”,他對她許下了承諾,卻半點也不愿意用這個承諾來索要他們的幸福,他們的未來,反而惦念著是“她的幸福,她的未來”,這樣一個男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全心全意,所做的每一件事,為的只有她好。
所以他怕她沒吃飽,怕她太笨被人騙,怕她遇到麻煩,怕她有危險,現在甚至為了她,愿意想盡辦法讓爺爺和奶奶陰陽得以相見……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她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滿眼迷茫不知所措。
“就算是為了負責任,或者是有一點點喜歡,都不用對我好到這種地步的,你這樣……值得嗎?”
霍玄靜靜地看著她,腦中閃過的是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她瞎打誤撞闖入追遠街12號;他們竟夜火熱纏綿,醒來后她嚇抖得跟鵪鶉沒兩樣,她小心翼翼拜托他相陪去追遠街13號時的靦眺;以為他“阿姨”真的想不開而氣急敗壞、拚命拉著他趕到素心湖;認真的說著家人的重要性,甚至連被他嫌棄話癆也甘愿,對眷村獨眼老兵說著那番療愈心靈的話時,那樣憐惜悲憫的溫柔彷佛仍在眼前;那一天明知他“欲火焚身”而苦,盡管害怕,還是不愿意棄他而去,反而強忍羞意把她自己交給了他……
所以,值得嗎?
“因為是你,”他黑眸里的桑軟溫暖深沉若水,嘴角笑意越發燦爛!八圆胖档谩!
唐秋生一時間看得癡了,深深沉溺在他那罕能得見的溫柔和笑容里,完全無法反應,不能呼吸;心里的不安、恐懼、猜測、忐忑,漸漸一點一點地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滿滿的、幾乎令她落淚的、無以名之的幸福感。
他一改慣常的力道,彷佛怕碰碎了似地將她擁進杯里,暖和堅定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發,像是安撫、哄慰,更是許諾--
“放心吧,什么都別怕,你有我!
她偎在他強壯的胸前,終于再也忍不住哭了。
是啊,爺爺,有霍玄在,我們什么都別怕了。
您一定見得到奶奶的。
“謝謝你……”
自他懷里飄出鼻音濃重的嗚咽致謝,一如往常,總是奇異地緊緊楸住了他的心,霍玄沒有回答,只是將她擁得更緊。
小笨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