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津津將探得的消息告訴她時,她也曾問,既確知那些人是陀離新遣出的一批細作,為何不直接將此事透露給北境司衙,讓官府直接拿人?
梁津津告訴她,官府直接拿人,跟那些人自個兒出紕漏被逮,意思不一樣。前者明顯能推敲得知,龍瑤公主身邊定有天朝的暗探潛伏,因陀離王廷這批探子由龍瑤公主親選,名單掌握在她手中,唯有她身邊親近之人才能得窺一二。
后者的話,是遭利用的天養牧場突然有所警覺,發現事有古怪因而主動追查,又因追查到最后,為逮賊不得不聚眾滋事,揪著人鬧得不可開交才被官家盯上,最后雙方都被拿住關進大牢。
一口氣折損八名暗樁,龍瑤公主對身邊的人雖不可能全然不疑,但中間多出天養牧場這一道轉折,才使得北境官府順藤摸瓜查出這八人底細,這對于潛藏在龍瑤身邊的天朝暗探們而言,著實安全許多。
所以她才會痛快應下,配合著干了這一場,可沒讓干娘、干爹知曉。
出了事,由她扛,他卻想把戰線拉到干娘干爹身上,他這人……真不貼心!
“怎么?不能找嗎?”打蛇打七寸,聶行儼正掐在那七寸上頭。
“唔……”姑娘咬牙悶聲。
他面若沉水,淡淡又道——
“天養牧場與北境茶馬司往來一向頻繁,你們又獨拿‘五畜牙行’的官同書,在農家,五畜指的是犬、牛、羊、豬、雞,在牧地,則是牛、馬、駱駝、山羊、綿羊,此地又接邊境,馬匹需求尤為緊要,戰馬也有不少是透過天養牧場這中間手取得,信譽向來是好的,但這一回落得官同書和通行文件被騙了去,這個局怎么瞧都不太真,倒像故意讓人得逞,再來個甕中捉鱉!
他能不能別琢磨那么多啊?
想那么多,不頭疼嗎?
夏舒陽不自覺鼓起臉,按在膝上的手越抓越緊,喉頭也緊,她用力咽了咽。說不出話。
想說,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才能扭轉局面。
模模糊糊有種恍然大悟之感,以往她常在干爹身上瞧見,見干爹被干娘輕易幾句就堵得說不出話,脹紅黝臉氣到險些跳加官,惱羞成怒又束手無策之際,原來啊原來,是這般的滋味……
遇上這種時候,干爹被逼得退無可退,著實無招了。
然,有道是無招勝有招,“無”這個字,學問大了去,例如——
無恥打遍天下。
“無”,也就是“沒”。她家干爹沒臉又沒皮,只管無恥耍賴到底。
“你……干什么?!”聶行儼瞬間屏住呼吸,愣愣垂目,瞪視一頭栽倒在他膝上的人。
她一把青絲鋪散開來,幾掩沒他的大腿,高高束起的發里還編著兩條麻花小辮,尾端各系著一根斑斕鳥羽,顯出幾分俏皮可愛……
豈是可愛?可恨才是!
“放肆!”他探掌欲將她扯離,見她背心開著大洞,不禁一頓。
“唔……人家我也不想這樣,可我早上只喝了半碗清粥,就被逼著干了那么多活兒,午時不到又莫名其妙被逮進都統司大牢,這牢里不給水不管飯,能挨到現下都算我本事了。將軍大人,可憐可憐小的,賞碗飯吃吧,咱餓得坐不直腰,四肢無力,頭昏眼花又前胸貼后背了,然后那個……那個后背還涼颼颼,好冷啊,我可憐的衣衫,還是干娘親手替我縫制的,她難得給我制這一身衣,如今卻被撕成這模樣,我對不起干娘啊……”
怕男人一把掃開她,又來追問她那些著實難答的事兒,夏舒陽一不做,二不休,耍賴耍得徹底,干脆抱住他的腰、揪緊他的衣。
“將軍大人,好心的大人,王爺啊,這位好心的爺啊……暈了,我、我沒法喘息,要暈了——”哀怨拉長調,小腦袋瓜直往他肚腹亂蹭亂鉆。
聶行儼簡直不敢置信。
他自小讀書習武,十二歲跟隨父帥駐軍北境,十八歲始承北定王爵位,兵馬倥傯的日子過到至今也已二十有五,既是天朝唯一的異姓王爺,更是北境鐵騎與虎狼衛的統帥,從來就沒誰敢在他面前造次,除了她。
小時候是那個樣兒,長大后更變本加厲!
小時候鬧騰勉強構得上“天真爛漫”四字,如今……如今只覺鬧心,從頭到腳、由里而外,一股子流氓氣味。
“起來!”語調透出危險。
“起不來……”
“還不放開?!”
“怎么放嘛……”
“滾!”
“人家……嗚,滾都沒法子滾啊……”
埋在腰腹的腦袋瓜蹭得他周身繃緊,他忽地低喘了聲,大手一扣一扳,毫不猶疑就把人甩將出去。
夏舒陽哀叫一聲,額頭直接磕上墻壁,頰面還被鑲在屏板上的銅飾刮了一道。
她干脆趴著,任長發罩頭覆面,一動也不動。
“夏舒陽?”聶行儼沉眉瞇目,見她半點動靜亦無,心下略驚。
他傾身探手去碰,指端才搭上她的肩頭,趴著裝死的姑娘終于尋到機會露一露她小巧騰挪的絕招。
她反扣他的指,身子巧勁打挺,快旋半圈,雙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絞住他的硬頸,勾落他,自己則翻身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