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雨被兩個男人押著往前走的時候,是面無表情的,直到看見站在對面的男人冷銳如冰的神情時,她的眼里才露出了一絲絲的喜意。
她一直擔憂會不會在她出現前,兩方人馬就打了起來,或是這幾個老不死的使出什么齷齪手段制住他,現在看他還好好的,她安心多了。
武軒夔沒有注意到她那一閃而過的放心,他幾乎壓抑不住怒火的吼道:「放了她!她跟這件事一點關系也沒有!」
王之渙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有沒有關系,我難道不會查清楚嗎?嘖嘖!沒想到就你這樣的鄉野漢子,倒還有不少姑娘青睞,透露這些消息的可是你們自己村子里的小姑娘,要不是她,我們宋賢弟只怕還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女兒,甚至都已經成了親了!
武軒夔和宋冬雨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個人是誰,林茉兒能出賣他們第一次,再出賣第二次也沒什么好奇怪的,至于她為什么會知道宋冬雨跟宋紹季的關系,想來武云花也少不得從中使了一把勁。
王之渙覺得挺有趣的,呵呵笑了兩聲,而宋紹季到底不像他這般心狠手辣,實在無法配合他一起笑,宋冬雨只是受不了的大翻白眼。
這人真是宛州知府?該不會是吃了什么「仙藥」,吃到腦子有問題了吧?
這個猜測一起,宋冬雨忍不住多看了王之渙幾眼,馬上就發現了問題,他眼中血絲過重,臉色過于紅潤,雙手顯得干瘦,比較像是體內生機過度耗損。
正陷入思緒的她,一時之間沒留心聽王之渙等人在說些什么,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深刻的五指痕。
耳朵嗡嗡作響,眼神也有點飄忽,但她還是可以看見武軒夔急著想要往她這里沖過來的激動反應,至于他是不是喊了什么,她則是真的聽不見了。
她的頭微微的轉了回來,她被人帶著往后退,一路退到了王之渙的身后,她舔了舔嘴角的鮮血,嘗到一股咸腥味,眼里的寒意不斷加深,除了學武必要的摔打外,她可以說這十來年,從來沒被人打過。
王之渙自然不知道自己剛剛的那一下重手,對所有人來說代表著什么,他得意地看著眼里著怒意、幾乎要控制不住沖過來的武軒夔,囂張的說道:「乖乖的把冊子交給我,說不得我還能夠保她走出這兒,好歹她是宋賢弟的女兒,我也不好太落了他的面子,可若是你再不識相,你這臉嫩的小媳婦兒會如何,我就不敢保證了!
武軒夔看著低著頭的宋冬雨,目眥盡裂,記憶中沉痛的那一幕再次涌現,滿目的血腥染紅了他的眼,可是他卻什么都做不了。
同樣的歷史重演,他起軟劍,目光一沉,緊盯著王之渙,他早已知道今日自己活著走出去的可能不大,可是對想在今天了結一切的他來說,一條命換他們這些人的命也夠了。
只是對于她,他總是愧疚的。
明明不想把她給牽扯進來,假如當初她提起婚約的時候他裝作不知,不貪戀那美夢成真的短暫幸福,會不會就不會有了現在這樣的痛苦掙扎?
他沒有答案,也沒有人可以給他答案,他只知道他沒有退路。
他沒想過要用方子來換她的命,對于王之渙有多么心狠手辣,他早已領教過,即使他乖乖的把方子交了出去,他們依然走不了。
他早已下定決心,不管接下來王之渙說了些什么,等到他打算再次對她出手逼迫他的時候,他也會跟著出手,彼此間的恩怨糾葛趁機做個了結。
還沒等到他出手,從剛剛被打后就一直低頭沉默的宋冬雨,緩緩抬起頭來,臉色淡漠,即使她的雙手被箝制著,但她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束縛著她的力量就瞬間消失了,兩個男人一臉錯愕的看著自己就這么松了手,隨即身子像面條一樣,直直的軟倒在地。
這么大的動靜,其它人自然馬上就察覺到,可是除了武軒夔以外,沒有人認為這是宋冬雨做的。
王之渙疑神疑鬼的看著四周,警戒的喝問:「誰?是誰?!」
宋冬雨就站在他身后,抬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裳,如鬼魅般低喃,「不必找了,沒有別人,就是我。」
王之渙猛地轉過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狠狠搧了一巴掌,那力道比起剛剛他打在宋冬雨臉上的,絕過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他被打得嗆出了一口鮮血,還噴了一顆牙。
王之渙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屈嬖,他微晃著頭,大吼道:「把這個賤人給我殺了!我要把這些人全都拿去填肥,用他們的血水澆灌藥材,就連他們的骨頭都給我敲碎了撒土里!
宋冬雨冷冷一笑,「那我們就看看到底是你會先讓我拿去施肥,還是我會先成了那惡心藥方子里頭的一部分吧!」
倏地,從屋子四周不斷竄出人來,即使他們全都來者不善盯著她,甚至已經有人抄著兵器進攻,可是她絲毫不畏懼,對那些人全都視若無睹,自顧自的往武軒夔走去。
她眼中只看得見他,在他揚起刀劍為她擋下所有攻擊的時候,她從袖口拿出了一顆藥丸含在嘴里。
無比苦澀的味道化在嘴中,讓她加快了腳步,幾平是飛撲進他的懷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吻上他的唇,與他分享自己口中那苦不堪言的滋味。
看著這一幕,宋紹季倏地瞪大了眼,心中滿是錯愕。
王之渙則是恨恨地罵道:「傷風敗俗!不堪入目!」
宋冬雨對于身后人的反應充耳不聞,留戀的舔了下武軒夔的唇后,緩緩地推開他,回過頭帶著嘲諷的笑意,看著那些人慢慢地往地上倒去。
砰砰砰,人的身子撞擊地面的聲響不斷響起,不到一會兒,滿院子里還站著的只剩下她和武軒夔,至于屋子里一直都沒出來的老道,則是徹頭徹尾被忽略了。
王之渙的眼神有點渙散,還搞不懂自己為何會突然倒地,而且手腳都沒了知覺,這種無力的感覺讓他心慌的太道:「你居然對我們下藥?!」
宋冬雨拉著還有點懵的武軒夔慢慢走到王之渙身前,看著他像一癱軟泥似的,只能張大嘴像只蛤蟆一樣呱呱叫,她終于有了一絲報仇的快感。
她狠踢了王之渙一腳,稚嫩的臉上帶著惡意的笑,「瞧瞧!現在是誰要先去當肥料呢?我剛剛忘記告訴你,我這個人報仇的信念是,有仇就得馬上報,要不拖得太晚了我怕會吃虧!
如果他沒有打她一巴掌,或許她還有心思跟他們周旋,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放倒了他們。
這些人就算解了毒,之后肯定也會留下后遺癥,這樣殺傷力過大的藥物,她本來是不隨便亂用的,平日只是貼身收著,被她視為非常不得已才能夠動用的毒藥。
可沒想到這毒藥都要讓她給丟了之前,居然還能夠找到讓它發揮作用的時候。
「不可能!你這樣下藥,怎么就只有你們兩個人沒事?!」王之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看著依舊站得直挺挺的兩人,啞聲嘶吼。
宋冬雨很好心的贊他解笞,「因為我們已經先吃了解藥。行了,別羅唆了,既然你還有力氣太吼大叫,不如讓我先看看這冊子里頭到底寫著什么驚天動地的仙方,讓你們一個個寧愿拋卻人性良知!」
武軒夔打從剛剛就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是抱持著必死的決心來的,開頭跟他想的一樣,可是自從她主動吻了他之后,事情的走向就已經超越他所能想象的范圍了。
他神色有些復雜的把手中那本冊子交給了宋冬雨,一邊依然提著心,看著地上那些無法動彈的人,就擔心他們會突然使出什么陰招,直到她把那本冊子隨意地又扔回給他。
「我還以為真是什么精妙無比的仙方,全都是在胡說八道!」宋冬雨失望的皺起了眉頭,原本看見藥方的作用她還有些期待,可是再仔細看,這些方子根本再普通不過,至于藥材要用人血栽培,有些方子則要用人肉當配料,全都是用來哄騙傻子的。
她像看傻子一樣看著王之渙還有她從沒至認過的親爹。
王之渙大喊道:「你明白什么?這方子都是切切實實的,有多少人因為這個得了孩子,求得了自己的血脈傳承,無知婦人,不過懂得些雕蟲小技,哪里明白天師所傳方子的巧妙之處,這方子能夠永駐青春,甚至回春少年時,無論哪一種都是萬人渴望的好處!
宋冬雨可不想理會這種被人隨意哄騙的傻子,她看回武軒夔,挑了挑眉,回道:「難道你也覺得是我看不懂這方子的好處在哪兒?還永駐青春呢,這方子不過是用日后的壽元填補現在的精血,一時瞧起來青春了,可是多一日青春,卻是少十日以上的壽命,為了年少無雙成了短命鬼,這樣的好處你們也敢要?可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武軒夔對于這些本來是不信的,更不相信這樣造孽多端的方子真能夠有什么奇效,自然馬上搖了搖頭,「我不信這些,如果真要犧牲數十、數百人的鮮血才能夠求得子嗣,那對孩子來說也不是福氣,反倒是孽障!
她點點頭,看向還穩坐在屋子里的老道,喊道:「既然同是醫者,不如讓你自己出來說說這藥方到底有效沒效!」
老道不吭一聲,動也不動,宋冬雨可不是好脾氣的人,她干脆大步走了進去,把那老道給拉了出來。
老道除了一雙眼能夠驚懼的轉著,身子如同其它人一般動彈不得。
王之渙如果剛剛還抱持著一點點希望的話,見到狼狽程度和他們不相上下的天師,心下一涼,也找回了所剩無幾的理智。
如果真是天師的話,為什么對這女子所下的毒也沒有招架之力?
有時候人們不是完全的愚昧,只是在犯錯之后就不敢去深想那些明顯可見的問題,可一旦一切惡行被赤裸裸地攤開,人們才會發現那些欺騙自己的,終究只是欺騙,一旦捅開了那層紙,所有的污垢都會在陽光下展現。
老道的外表是有幾分仙風道骨,可是一雙眼已經混濁不堪,加上這毒性對年事已高的老道來說實在太過,以致于他的嘴角有些歪斜,已有中風的前兆。
「就這樣的貨色,隨便拿了本說是仙丹的東西,也能夠把你們這些官給騙得團團轉?」宋雨雨不屑的把人給踢到一邊,本來想問的話她覺得也不用再問了。
若這樣的人還能夠有幾分真本事的話,那她跟著師父日夜苦讀十年,甚至見過那些亂七八糟的尸體又算什么?
王之渙無法相信自己這些年來被個滿謊言的老道給騙了,咬緊牙,瞪著半昏迷的老道喊道:「天師!天師!趕緊讓這無知村婦瞧瞧你的仙法,就像當初你空手取藥一樣,取出能夠化解我們身上毒物的仙丹就行!
宋冬雨聽王之渙越喊越凄厲,但那老道連抬手都不能,也沒什么反應,就算真有仙法也使不出來。
武軒夔看著這困擾他們多年的宛州知府落得如此下場,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看了看宋冬雨,又看看依然躺在地上的木紹季,低聲回道:「這些人該送哪兒去?如果單單是我們報官把人送去,只怕宛州府衙上下都是他們的人,到最后可能還要被倒打一耙!
要他說,斬草除根自然是最快的方法,可是看著那本冊子上寫的方子,加上這些年來他們不知道散了多少方子還有藥材出去,不知道犧牲了多少無辜的人命,殺了他們還算便宜了。
「送官自然還是要送的,可是不能這么簡單就送了。」宋冬雨微微笑,想到自己之前救的人里,倒是有不少個能夠發揮一點作用的,就算那些人都沒用,難道連請當今皇后幫忙也沒用嗎?
武軒夔知道了她的打算,雖說覺得太輕輕放過了,可是不管如何,現在王之渙等人還是朝廷命官,即使罪無可赦,也輪不到他們動用私刑。
解決了該解決的,他覺得肩頭上的擔子輕了不少,心情也放松許多。
宋冬雨沒想到這些惡人狠話放得兇,連一包毒藥都敵不過,還有那個有什么神通的老道,她連他的名字都還沒回出來呢,就發現他可能很快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屋子里除了宋紹季的雙手還算干凈些,其它人都是幫著王之渙四處造孽許久的幫兇,所以對于他們落得躺在落雪后的庭院之中這樣的境地,宋冬雨也沒覺得有哪里不好。
可宋紹季卻不是這么想的,耳邊是王之渙不斷咒罵的聲音,偶爾還能聽見一些人因為不明疼痛造成的呻吟聲,再加上她說了要報官,就算丟了面子他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他眼神中帶著期盼,哀求道:「雨兒!雨兒!我是你爹啊,你還記得爹嗎?這么多年沒見到你,爹可想你了啊。」
他發自真心的呼喚著,可是剛剛任憑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這個女兒的全名,為表親近,他只好冒險叫了她的乳名。
宋冬雨在來打算進屋子里去,看看還有沒有這幾個人殘留下來的藥物可以當做證據,卻沒想到會聽見宋紹季用那膩人的聲音喊著她,還不斷說著這些年對她是多么的思念。
她冷一笑,覺得這世上最荒謬的事情莫過于此了。
她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宋紹季以為自己打出親情牌真的有了效用,正打算用父的眼神看著她,表達自己這些年的關懷之意時,卻赫然發現她根本沒有回過頭,且什么話也沒說,又邁開步伐走進屋里,拋下他在屋子外頭受凍。
宋紹季愣住了,用更加哀戚的語氣表達自己這些年的思念之情,甚至開始詛咒起自家夫人,指責都是她阻了他們父女親情,繞是這場戲他一個人演得再認真,汲舊無法打動宋冬雨。
武軒夔想要說什么,可是最后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因為進了屋子以后,她就轉過頭來對著他說了一句話,打消了他所有的動慰——「不是所有的過錯都能夠被原諒!
起碼,宋紹季的錯,不能讓她來原諒,而那個能夠原諒他的女人,早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