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推算過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唯獨漏算了一件事——徐卉丹有一張絕美的容顏,而她因為臉上有括痕用面紗遮住,她們無可避免的引人注意。還好有太太在,太太許久未出來見人,多多少少分散了眾人對她們的關注,而徐井英又搶在她們前面表現自己,即使那些真正出生顯貴的千金沒將她放在眼里,當她是個笑話,她也適時將眾人的目光引過去。
從下了馬車,踏進這座華麗的皇宮,芍藥就一直處在不安狀態,直至此時,一貫的冷靜沉著終于回來了。這些閨閣千金的目標是皇子們,而且在場的還有皇上后宮的妃嬪美人、幾位皇家公主,這些都是更值得結交的貴人,沒有人會真正想花心思在她們身上,相信幾個皇子們一出現,她們就會變得更渺小。
其實,還沒有等到皇子們出現,榮貴妃出題命各家千金作詩,她們的存在感就完全消失了。
榮貴妃為何命她們作詩?眾人心知肚明,幾位達官顯貴的千金迫不及待藉此展現才華,爭相進入八角涼亭,聚集在榮貴妃身邊,將她們的詩作寫在紙上,再交到幾位妃嬪和公主手上,而此時皇子們終于隨著太子現身了。
芍藥覺得自個兒可以在旁邊納涼了,今曰真正的“賞花宴”上場了,可是,目光隨意往涼亭掃了一眼,一張熟悉的面孔讓她瞬間從淡然落入膽顫心驚,怎么會是他?!
“寧王殿下,這位是敬忠侯的嫡長女李芷晴,這篇是她的詩作,你看如何?”
“寧王殿下,這位是威武侯的嫡次女蕭敏……”
“寧王殿下,這位是禮部尚書的嫡長女趙明月……”
榮貴妃二將亭中的千金介紹給寧王爺,明擺著今日選妃的人只有寧王爺,不過,寧王爺顯然對榮貴妃的推銷毫不領情,冷得像冬日的冰雪,場面看起來真是尷尬,也多虧榮貴妃夠沉著,不畏艱難努力推銷,每位千金在她口中都吹捧成聞名京城的才女……才女這么多,難道不怕價值都沒了嗎?
這時,芍藥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姐姐就在她身邊,而他見過她的真面目……一顆顆汗珠從她額頭上冒出來,她聽不見任何聲音,腦子不斷纏繞著一個想法——他是不是發現了?
芍藥用力咬一下舌頭,叫自己冷靜下來,皇子如今忙著選妃,才情縱橫的美人兒都在涼亭,他根本見不到她,何必自尋煩惱?是啊,可是,剛剛目光掠過的一瞬間,她捕捉到他眼中流動的光彩……她覺得手腳越來越冷,身子在顫抖,若他發現了,如何是好?他是救命恩人,還是王爺,身手又好,也不可能像對付那些黑衣人一樣讓他封口。
“你怎么了?”碧芳發現她神情不對勁,不安的輕輕推她一下。
芍藥怔愣地回過神,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涼亭。
“涼亭的詩會已經結束了,皇子們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她是不是可以松了一口氣?可是,她怎么覺得此事不會就此結束?如今還未離開皇宮,誰也無法預料接下來會鬧出什么事,纏繞心頭的不安還未散去,她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拔覀円部梢噪x開了嗎?”
“賞花會還未結束。”碧芳左右瞧了一眼,聲音轉為低沉。“今日選妃的皇子只有一個,可是出挑的千金卻不只一個,各家夫人已經在相看兒媳婦了!
她都忘了,這樣的賞花宴讓平日養在深閨的千金都出現了,王公顯貴之家的夫人當然要好好把握機會為自家子弟相看對象。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不喜歡濃郁的香味,覺得鼻子好癢,真想打噴嚏!彪m然是在花園賞花,并非將眾家千金拘在殿閣品頭論足評出高低,她還是被熏得頭昏腦脹。
碧芳想到什么似的笑了!澳愫痛笮〗阏媸窍駱O了,聞到太過濃郁的胭脂味或香膏味,就覺得鼻子癢,想打噴嚏,房里只喜歡擺上花果添香!
這時突然有個宮女走過來,在她面前立定,恭敬詢問:“芍藥姑娘嗎?”
芍藥一凜,沉著應道:“姐姐有何指教?”
“我家主子想見你!
“你家主子?”
“靜芳公主。”
靜芳公主不是大公主嗎?芍藥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涼亭,幾位皇家公主已經不見了,不過,大公主為何要見她?不是她多疑,只是想見她的人只怕不是大公主,而是藉著大公主的名義來叫她。無論是誰,她問了也不會有答案,當然,她也不能拒絕。
“碧芳,大小姐就交給你了!鄙炙幙戳艘谎壅谘芯恳慌枘盏男炀ぃ袢战憬愕谋憩F很乖巧,可是耐性也到盡頭了,如此冗長的賞花宴,也真是難為她了。
“芍藥姑娘請隨奴婢來。”宮女福了福身,轉身在前面帶路。
芍藥斂住紛亂的思緒,沉穩的踏出腳步跟過去。
芍藥記性很好,可是走過的路幾乎沒有差異,實在很難記住如何折返朝陽宮,不過,此舉顯然沒有必要,除非人家要她的命,否則不可能不送她回去,只是她已經習慣掌握身處的環境,不知不覺就會將她走過的路記下來。
終于,她們在一處桂花林前停下腳步,宮女向芍藥福身道:“奴婢會一直守在這兒,姑娘沿著夾道走下去,可以見到平日公主們賞花累了歇腳的屋子,主子已經在那兒等候姑娘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芍藥沒有遲疑的按著指示來到那間屋子。
這間屋子雖然只供公主們累了暫時歇腳,擺設卻精致典雅,墻上還掛了一幅字畫,絹秀的字跡一看就知道出自女子之手。
“我很好奇,為何你與永昌侯府的大小姐生得一模一樣?”戚文懷的聲音在芍藥身后響起。
芍藥身子一僵,早該猜到是他,而且他發現了……這該如何是好?矢口否認嗎?“矢口否認,推說我看錯了,就可以當作沒有此事嗎?”
芍藥感覺喉嚨被掐住了,他將她的心思都看穿了,今日她只怕隱藏不住了……可是,她從來不是一個輕易向現實投降的人。“王爺看錯了,我只是一個毀了容顏的女子,怎能與擁有絕世容顏的大小姐相比?”
不,即使臉上有疤痕,她依然不遜那位大小姐半分。她有著一股璀燦奪目的大氣,這不是尋常姑娘比得上的。她不愿坦白,他就逼她坦白。“你們是雙生子,是嗎?”芍藥雙手抓緊衣裙,深怕自個兒支撐不住!拔抑皇且粋奴才!
“大梁有個古老傳說——雙生子乃不祥之兆,這在達官顯貴、世家大族中尤為忌諱。徐家因此毀了你的容顏,讓你以奴才的身分活下來,是嗎?”
“不是,王爺此言差矣!”
戚文懷挑釁的揚起眉!澳氵B正眼都不敢看著我!
芍藥懊惱的轉過身,微微揚起下巴直視他!笆俏易詺蓊!
從第一眼,這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就落在他心上,每次想起,總是猜想,她會是怎樣的女子?見到她的真面目,冷艷如冰天雪地綻放枝頭的蠟梅,想忘也忘不了,一個念頭悄悄在他腦海成形——他可以采下這株蠟梅嗎?他出手相助,其實是想靠近她,給自己伸手采擷的機會。
“我明白了,為了回到永昌侯府,只好自毀容顏,是嗎?”他難以想像,這要多大
的決心才能下得了手?這不是短暫的劇痛,而是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痛……他一想像當時的情景,心,就一陣縮痛。
“王爺究竟想如何?”他一步一步逼近真相,這讓她快招架不住。
“我想知道你是誰!
“我是個奴才!本退闼姓J她們是雙生子,徐家也不會還她身分。
“你不說,我就直接找永昌侯問明白!
芍藥聞言一驚,難掩一絲慌亂。“王爺知道了又如何?”
輕輕勾唇一笑,戚文懷反過來問:“你認為本王想如何?”
他想如何?芍藥根本不敢猜想,從不知道他的身分至今,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做出她意料外的事。這位王爺明明教人不寒而栗,不敢靠近一步,可是,她卻不覺得他難以親近。
“王爺是個好人,何必苦苦相逼?”
戚文懷愉快的笑起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本王是好人,你真的認為日次嗎?”
“王爺三番兩次相助,奴婢相信王爺是個好人!
“本王三番兩次相助,也許是有所圖謀,而不是因為好心!
“我只是個奴才,沒有任何好處值得王爺圖謀!
“你看自個兒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嗎?”他挑起眉,不相信她如此輕看自己。
即使她如今身分卑微,徐家恨不得她消失不見,她也從不認為自個兒毫無用處,要不,憑什么說要保護姐姐?又憑什么與姚氏、苗氏對抗?
“我給你一日的時間,后日申正,本王在打鐵鋪等你,你不來,本王就去找永昌侯,相信永昌侯絕對可以給本王一個滿意的答覆!逼菸膽巡坏人雎暬貞,轉身走出屋子,到了門邊,不忘提醒她!叭粲腥藛柶,你就說在打鐵鋪見過大公主,當時你并不知道是大公主,兩人相談甚歡,今日大公主見到你便邀你敘舊!
這個理由天衣無縫,想必他也知會大公主了,可是,這會兒她擔心的并不是此時被帶來這里一事,而是后日的申正之約。后日一早她與姐姐就要去莊子,怎么可能前往打鐵鋪赴約?
從宮里賞花回來,芍藥就一直心神不寧,寧王殿下究竟有何目的?難道他想藉此威
脅侯爺嗎?侯爺深受當今皇上信任,在朝中有極大的影響力,可是太子之位已立……除非,太子被廢,皇上有意另立太子,不過就她所知,太子名聲極好,相當受到朝臣們愛戴,且背后還有張太后這個大靠山,太子之位固若金湯。
如今即使沒有坐上太子之位,皇子們也不會真的熄了野心,多方拉攏,拓展勢力,這是皇家人永遠不可能停止的算計,可是,侯爺沒有兵權,也不結黨營私,做事公正有擔當,一心為朝廷辦事,因此深受皇上器重、朝臣贊賞。寧王殿下就算得到侯爺支持,侯爺對他的幫助也實在有限。
她越想他,就越搞不懂,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啊……”芍藥將繡針剌入指腹,痛得驚叫一聲。
“怎么了?”孫氏忙不迭的將她的手拉過來。
“沒事。”芍藥反應機敏的將手抽回來,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孫氏的大丫鬟玉荷,見她專注的與徐卉丹下棋,松了一口氣。
自從管家之后,孫氏經常讓芍藥帶著徐卉丹來福德院一起做針線或者下棋。也許是姚氏不再壓在上頭,她對芍藥的疼愛越來越難以隱藏,相對之下,芍藥就狠心多了,硬著心不愿意直視孫氏。芍藥心思細膩,深知如今盡管沒了姚氏和苗氏,侯爺還有其他侍妾,孫氏對她的關心若引來猜疑,讓馮氏動了殺機,誰來保護徐卉丹?
“你有心事嗎?”
“沒有!
“我看你今日精神不佳!
略微一頓,芍藥選擇性的道來。
“我在想四皇子!
“怎么突然想到四皇子?”
“四皇子早就出宮建府,為何他至今沒有迎娶正妃?”爹在世時,偶爾會對她解說宮里的事,她知道皇子比尋常人家的男子早婚,這是為了給皇家添丁進口,更是為了鞏固江山。
可是如今,除了太子和三皇子,其他皇子皆未迎娶正室,這很可能是因為四皇子還沒有迎娶正妃,而其他皇子的親事也只能擱下來。
“我不清楚四皇子為何至今沒有迎娶正妃,但是聽過一個傳聞—皇上在香貴妃臨終之前許下承諾,四皇子可以娶自個兒喜歡的女子為妃,所以出宮建府的時候,四王爺只娶了兩個側妃。”
皇上怎能如此任性的許下這樣的承諾?芍藥可不敢議論皇上!盎噬舷氡睾軐檺巯阗F妃!
孫氏點了點頭,接著道:“香貴妃是一個高貴美麗的女子,飽讀詩書,待人和氣,皇上后宮的妃嬪美人都樂意與她結交!
不過,這樣的人卻不討太后喜歡,不只是因為她和太后不是同一家人,更因為她的聲勢在后宮已經凌駕太后之上,太后豈能容得下她!芍藥無聲一嘆,莫怪有傳言說香貴
紀死得不明不白。
“四皇子的親事很快就會定下,畢竟太子之位已立,四皇子必須前往封地。”她突然覺得這位皇子比自己還可憐,娘親死得不明不白,而貴為一國之君的父親卻不得不將他送到遠方,即使他是最疼愛的兒子。
“四皇子是什么樣的人?”
“四皇子聰明絕頂,能文亦武,侯爺一直很欣賞他!睂O氏不自覺的看了徐卉丹一眼,若非丹兒變成這個樣子,丹兒很可能就是皇子妃了。
芍藥見了一驚,難道侯爺有意將姐姐嫁給四皇子?若是侯爺有這個意思,侯爺想必是支持四皇子的,四皇子根本不必拿雙生子的事威脅侯爺。
雖然姐姐如今變成這個樣子,侯爺應該不會打這樣的主意,可她還是要提醒太太。
“皇家乃是非之地,太太還是勸著侯爺!
孫氏看著芍藥,眼神真的很復雜,她的嫡姐也說過相似的話,皇家乃是非之地,只有犯了傻才會將自己陷在那兒,因此她堅持不進宮為妃,甚至拒絕京城權貴子弟,遠嫁南方。當時她不明白姐姐的話,后來聽聞皇上的妃嬪一個個早逝,她才懂了,進了是非之地,好好一個人兒也會被折騰出病來。
“丹兒如今都變成這個樣子,侯爺早就歇了那份心思,你不用擔心!
“大小姐若是好了呢?”皇子還未娶正室的可不是只有四皇子。
“丹兒……能好得了嗎?”孫氏不抱任何希望。
“大小姐一定會恢復健康!
孫氏突然覺得很羞愧!笆前。喝绱松屏,老天爺怎能狠心讓她一輩子如此!”
“上天長了眼睛,是非善惡看得明明白白!
“你……”孫氏及時將舌尖的話咽下,心知就算芍藥心里有怨,也不會說的。
芍藥知道孫氏心里在想什么,不過,她可沒有心思安慰人,便放下手上的針線活兒,起身道:“我們明日一早就要出發去通州的莊子,幾個丫鬟也不知道收拾得如何,我還是先回竹芝軒瞧瞧,晚一點太太再讓王嬤嬤送大小姐回竹芝軒!
孫氏很想伸手抓住芍藥,叫她在這兒多待一會兒!皫дl去莊子?”
“我會帶上瑞云和瑞雪,秋蓮和碧芳留下來看守竹芝軒!
“我讓王嬤嫂也跟著去!
“不必了,我們伺候大小姐就夠了,老太太也會派六名侍衛護送我們到莊子!被氐街裰ボ,芍藥站在廊下吹著風,想著明日的申正之約,不去赴約,他會不會真的去找侯爺?不會,他不像如此莽撞之人,可是,他也不是那種口出狂言之人,若是他真的不管不顧的跑去找侯爺追根究底,怎么辦?
來回踱步,芍藥從來沒有像此刻如此不知所措。他三番兩次幫她,不至于如此不顧情面出賣她……不對,皇家的人哪會講情面?他們眼中只有利益得失……她是放任不管,還是請哥哥遞話給他?
“芍藥,怎么站在這兒發呆?”碧芳不知何時站在芍藥面前。
芍藥怔愣地回過神來!盎貋砹税 瓥|西都買了嗎?”
“是,除了你交代的零嘴,我還買了幾樣店家推薦的零嘴……對了,回來時,我在侯府前面遇見一個賣花的小姑娘,她竟然在賣芍藥,苦苦哀求我買下,我不忍心,就將身上剩下的銅板全部給了她,買下來了!北谭继崞鹩沂值哪腔@芍藥。
“芍藥?”芍藥花期已過,這個時候應該見不到開得這么漂亮的芍藥了。
“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稀奇,此時怎么還會有芍藥呢?”
“你沒問那個小姑娘嗎?”
“我想問清楚,她已經跑了!
“跑了?”
“就是啊,沒見過跑得比她還快的孩子,好像要去領賞似的!
領賞……芍藥接過碧芳手上的提籃,一朵朵芍藥綻放得如此美麗,仿佛精心挑選過似的……頓時,芍藥明白了,不由得苦澀一笑,她真傻,他是一個王爺,而她是個奴才,她怎么斗得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