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那人在叫你耶!贝缧耐O虏阶。
駱佟回頭,看到塞在腰際的兩條帕子竟然在他手上,也不由得瞪大了眼。
她一直這么做,帕子從來沒有掉下來過,今天是犯了什么沖?先是被這個人看出她濃眉是畫的,帕子還掉了?
她清了清嗓子,很是堅決的否認道:“公子又誤會了,帕子不是我的!
一個大家閨秀在腰際塞帕子成什么體統?還在男人面前掉了下來,肯定要被說成不知羞恥在勾引男人了,所以她不能承認帕子是她的,打死不能承認。
“是嗎?”談思璘把玩著手中的兩條帕子,還仔細端詳!皶呛稳税雅磷勇湓谶@里?這里繡著八,又是何意?”
見他把玩自己的繡帕,駱佟的臉倏地轉紅,她的帕子和貼身衣物都繡了八這個字,府里的姑娘都是這么做的,繡上自己的排行,要查出帕子的主人是誰半點都不難,隨便攔個嬤嬤下來問便會知道了……饒是如此,在他面前,她還是必須嚴正否認。
“姑娘,怎么辦。俊贝缧囊е,她很不安,姑娘的帕子在那人手上,弄得不好,她家姑娘要成與男子私相授受的淫賤之流了。
“什么怎么辦?”駱菲過來了,她的視線立即被眼前身材頎長、豐神如玉的公子黏住了。“他是誰啊?”
京城人人都道駱府出美男,雖然她幾個哥哥都稱得上是相貌俊美,但還沒有這人的一半,這人的氣質風度就像個宗室貴胄。
聽到駱菲詢問,原在桃樹后躲著的張令昕忙不迭飛也似的沖出來現身,把三個姑娘都嚇了一跳,尚且驚魂未定,他又做了個揖,不由分說地道:“幾位姑娘,在下乃是理國公——”
還沒說完,突然之間一聲驚雷大作,瞬間烏云密布,狂風吹草木紛飛,雨驟然而下,池里荷花全部遭殃。
“唉喲!”駱菲叫著。
寸心則急忙提醒,“姑娘!咱們快跑!”
三人忙奔著躲雨去了,侯府她們熟門熟路,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搞什么?”張令昕十分懊惱!斑@些丫頭怎么不聽人把話說完?我都還沒說我是誰呢!”
談思璘把帕子收進衣襟里,打趣道:“張公子,你是誰重要嗎?沒瞧見人家姑娘忙著躲雨嗎?你也躲雨去吧你!”
張令昕沒好氣,“是啊,我不重要,你也一樣好唄談公子,還霸占人家姑娘的帕子哩,你可不可恥啊你?!”
另一邊,駱佟三人一路不停的奔回了跨院里,雖然淋成了落湯雞,但駱菲忍不住在門廊下便大笑起來。
“天公不作美,看來是個壞兆頭哦!”
“就是!”寸心也是一臉高興!坝陝萑绱酥,不能擺戲了,太太肯定要氣壞了!
駱佟也覺得好笑,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崔氏精心策劃了那么久的排場,老天爺不賞臉,一場雷霆大雨便給破壞了。
三人連忙更衣,這么一耽擱,錯過了看新娘子進門的儀式,幸好來得及跟著眾人一塊去鬧洞房。
進房一瞧,她和駱菲兩人對看一眼,都覺得坐在床邊那身穿大紅嫁衣、蓋著蓋頭的新娘子挺有分量的,那肩膀、那腰身,怎么看都很厚實,與她們想像的雙肩纖削、柔臂若柳的模樣相去甚遠。
在眾人起哄之下,駱子應羞澀的掀開了紅巾蓋。
一瞬間,原本歡聲笑語一片的新房突然安靜下來。
該是腮凝粉雪、瓊鼻櫻唇、光彩照人的人兒去哪里了?
一個粗眉大餅臉、皮膚黝黑的厚唇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一雙眼睛倒是比銅鈴還大,猛一看挺嚇人的。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了,眼里全寫著不忍卒睹,這是公主嗎?怎么像田莊農婦……
哎喲——駱四爺被騙婚了啦!且還是個不能悔婚的公主!
卯時,還未雞啼,駱佟便已醒了。
透過紗帳子看到窗子外頭的天色還灰蒙蒙的,寢房里小小的羊角宮燈發出柔和光芒。
她翻了一個身,擁著松軟的被子,思緒因為夢境而轉動。
她已經連續三日夢見那拾了她繡帕的男子了,連他的聲音她都記得,溫和醇厚,清潤悅耳,宛若絲綢,身形如修竹般挺拔,有幾分文人雅士的風采,帶著一絲灑脫……
他究竟是何人?
能來到侯府做客,一定是京城的權貴之家,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就連熟知京城各路小道消息的駱菲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姑娘起了嗎?”帳外,抱琴的聲音傳來。
“起來了!瘪樫≈辣偈强桃馓嵩鐏韱舅鸫,她要早點去向崔氏請安,免得被崔氏找碴。
這幾日,因為駱子應不滿意寶琴公主的外貌,死活不肯回去公主府,讓公主一人獨守空閨,惹得公主勃然大怒。
前兩日,公主忍無可忍,派兩個粗壯婆子押著駱子應,硬是與他圓房了,此舉令駱子應身心受創,他在崔氏面前流下了男兒淚,令崔氏又是頭疼又是心疼。
崔氏自然也是不滿意公主那粗壯的模樣,可婚都成了,皇家公主是說休就能休的嗎?不滿意又能如何?
崔氏心里頭不痛快,又不能對公主如何,便把氣全撒在她們這幾個庶女身上,弄得她們幾個庶女戰戰兢兢,近日全都天未亮便起來梳洗準備過去請安,省得給崔氏攀咬。
駱佟深感她前生今世過的日子差異極大。
前生一到夜晚,青樓歌館便絲竹管弦、歌舞不休,她從未有一日是看著天光起床,總要過午才醒,如今是用了晚膳,稍為消食散步,再做點繡活便要歇下,隔日一早準時雞啼起床梳洗,再去向崔氏請安,方可回自己的院子里用早膳,一整日不是做繡活便是學琴,再不然就是等著駱芙來尋釁找碴。
她已經很習慣被欺負的日子了,在大周朝,嫡庶分明嚴謹,尤其是大戶人家,不敢寵庶輕嫡,更不會認庶為嫡,所以駱芙欺壓她和其他庶姊妹是天經地義的事,就連她們那共同的爹——侯府二老爺駱文濤也不會說什么。
以前,她標準極高,這一世她則轉換了心境,隨興過日子,只不過,她比別人多活了一世,凡事多個心眼還是有的。
在她眼里,府里姊妹們的勾心斗角實在算不上什么,大家都是養在深宅的閨女,再怎么耍心機,再如何使壞都有限,駱芙欺負她的手段也就是那樣,隨意打她、罵她,最多再把蓉姨娘一塊兒羞辱進去,如此而已,反正她也不是原主,根本不痛不癢。
除了作息規律,她也享受到了前生未曾品嘗過的太平盛世。
前一世,她身處在大周歷亨末年,各地都不太平,不說京城,景陽城亦同,金兵幾次兵臨城下,雖然有鐵馬大將軍力挽狂瀾,仍是不敵百萬金兵,她也自縊在金兵攻進景陽城的那一日,紅顏薄命,不過是花信年華……
“姑娘這是又在想什么了?”抱琴在替駱佟梳頭,從鏡子里見到主子出神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其實她家主子自幼便是如此,時常自個兒便出起神來,也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什么。
駱佟笑了笑!芭d許起的太早了,有些回不了神。”
抱琴嘆氣!肮媚锱率且傩量嘈⿻r日,太太屋里的人說,四爺天天過去愁眉苦臉的,太太也拿公主沒法子,兩人整天對坐著唉聲嘆氣。”
駱佟對抱琴扯開一抹笑!白匀涣耍l能拿公主如何呢?”
她梳好頭,駱菲也呼喳著過來了,兩人一同去向崔氏請安。
一大清早,崔氏的屋子里,駱家二房的庶出姑娘一個不少,全都到了,而嫡出的駱芙自然還在睡懶覺,她一向是愛睡到何時便睡到何時,沒人敢吵她。
崔氏還在為兒子的事發愁,無心理會她們,幾個庶出的姑娘也樂得請安后便告退。
駱佟和駱菲一同回到駱佟的小跨院,抱琴、寸心已將她們一個月穿一回的男裝取出來了,她們換上男裝后,抱琴手巧,為她們梳了大周朝未婚男子慣常梳的四方髻。
“兩位姑娘天黑前一定要回來,可不能再像上回過了掌燈還不歸,尤其現在太太隨時可能發脾氣,萬一要找姑娘就糟了!北僖辉俣崦婷。
駱佟滿口答應。
她知道輕重,在這風口浪尖上,她也不想去做那替死鬼,要是惹得崔氏不快,明天把她嫁給商賈之家都可能。
駱佟出府的地點就在侯府后門,后門離她的小跨院非常近,而她的跨院平時根本不會有別人來,所以她才敢明目張膽的穿著男裝走動。
侯府后門自然有守門人,是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他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娘、媳婦兒都在侯府當差,他的差事就是守門。
駱佟熟門熟路的打開門閂,門外張大順鐵柱一般的在站崗。
駱佟笑吟吟。“大順哥!闭泻舻耐瑫r,她不著痕跡的往他手里塞了一錠銀子。
侯府規矩雖嚴,但白花花的銀子送到了眼前,誰不會伸手接下?況且,八姑娘每回外出回來總會給他家安哥兒跟妞妞帶上京城里最好的點心,也總在晚膳前回來,從沒出過大麻煩,他也就樂得給她這個順水人情。
“兩位姑娘慢走!彼匀坏木拖袼齻冏叩氖钦T似的。
兩人走的遠了,駱菲才道:“你怎么能叫他哥叫的那么順口?”
她還是不能理解,大順只是個守門的下人,是奴才,怎么可以喊奴才為哥?太不像話了。
“又不會少塊肉。”駱佟不在乎那些虛無的稱謂,對她來說,能出門賺到銀子才重要。
前生她是挽香坊的搖錢樹,捧著白花花銀子到她面前的人多得是,鴇母對她極好,她從沒缺過銀子,也從沒為過日子而苦。
可現在,她這小小庶女的月例銀子是五兩,她生母蓉姨娘的月錢只有二兩,還時不時被崔氏克扣,蓉姨娘身子不好,冬來想喝點補藥都沒辦法。
這幾年蓉姨娘娘家不好過,兄長意外過世,父親受了打擊委頓不振,娘親又病重,時時要她接濟,雖然蓉姨娘自個兒是泥菩薩過江,但她放不下娘家人,怎么也要硬擠出些銀錢來給他們,而看不下去的駱佟自然就貢獻出自己的月銀去幫蓉姨娘,加上駱佟前生挑嘴慣了,不喜大廚房那提過來總是已經冷掉的飯菜,便常在幾個小跨院合用的小廚房里開伙,食材費自然要自掏腰包。
種種原因讓她想要靠自己掙錢,她對賣繡品沒興趣,她的繡活做得并不好,就算她繡的好,再好也好不過專業的繡娘,且那也賣不了幾個銀子,因此她想到了字畫。
字畫是她很有信心的一塊,前生她是字畫大家言青的入室弟子,雖然他們相識于挽香坊,但言青極為欣賞她的才華,打破了家學不外傳也不傳女的祖訓,主動開口收她為徒,兩人既有師徒名分,也是忘年之交。
此刻她的師傅言青自然是尚未出世,名揚四海的是她師傅的祖父言諍大師,在她前世,言諍大師早已過世了,這一世倘若有幸,她真想一睹祖師爺的風采,若能向他請益那她可就此生無憾了。
從現在到她前生的歷亨年間還有一百四十多年,這中間的文人雅士所做的詩詞歌賦,她全部都了若指掌,她知道何人的作品會異軍突起,從權貴到富紳商賈都爭相收藏,誰會成為大文學家、大音律家、大書法家、大畫家,而大周致興年間才會問世的驚鴻舞,她跳得可好了……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當今圣上賓天之后,誰將繼承大位……
“佟兒,你說的哦,今天要吃什么都行,我可是從昨晚就一直空著肚子,早膳也沒吃,打算出來大吃一頓呢!币坏酱蠼稚峡吹礁鞣N點心鋪子,駱菲便忍不住嘴饞地事先申明。
她每個月都自告奮勇陪駱佟出來,就是為了能吃到府里吃不到的點心,重點是,駱佟會大方請客。
駱佟一笑。“你這吃貨,能吃多少你就盡量,不怕你吃!
兩人到了大街上便往京城知名的古董字畫胡同里鉆,渾然不覺身后有兩道目光發現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