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沖動一吻,究竟是推開了他,還是拉近了他?當時的她還未能了解。
太過可惜的是,臨走之前,她沒有那個勇氣回望一眼,不然她也許會發現,那失控的一秒,自己并沒有毀了世界,而是顛覆了別人的世界。
——她居然吻了他!
當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又結束得太倉卒,他的心情是震撼大于驚喜。
然后,還來不及回神,她已飛也似的跑了。
當思緒再次開始運作,回想那羽翼般的碰觸,輕淺得甚至不能稱作一個吻,卻如一顆石子被猛力擲入心湖,激起圈圈漣漪,跟著余波蕩漾,久久不散。
他心儀的女人,吻了他。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好、更令人興奮的事嗎?
內心充滿強烈的欣喜,是彷若觸電的愉悅戰栗,又有種因過于不可思議而想發笑的荒謬感——嘿,黯然神傷了老半天,怎么卻忽略了最要緊的關鍵?!
滿心牽掛著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無法專心工作,他甚至夸張地數著每分鐘,迫不及待想等她一下飛機就致電給她,跟她談談那個吻的后續……
想過每一種他們可能有的對話,就是沒想過,會沒辦法聯絡上她。
“……你等一下,團長也想跟你說——嗄?”
面前的小虎露出錯愕之色,聶鳴鋒輕易猜到發生何事。原本想在小虎講完之后,直接拿過電話接續,想不到他雞婆地事先通知了她,這下情況不妙。
果不其然,小虎搔搔頭說:“她有急事掛斷了,說下次再說!
聶鳴鋒不發一語,回到辦公室內,在沙發上坐下,心情大壞。
都多久了?大半個月了!一開始,他還可以解釋是她初至異地,有很多事要安頓,但如果到現在還不曉得她在躲自己,那他就是白癡了。
她躲得拚命,猜想只有通過篩檢的來電號碼才能聯絡到她,他只好出下策要小虎用手機打去問候她,結果她還是一樣,拒絕跟他說話。
“真是怪耶,為什么手機明明打得通,團上的室內電話卻不行呢?”門外,還有個處于狀況外的傻瓜,正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語。
一陣心煩,聶鳴鋒起身上前,把房門關上,又坐回沙發上。
所有那個吻所帶來沖擊,那些欣喜而溫柔的感觸,到現在統統蕩然無存,只剩怒氣。
她很大膽,吻了他就走,又很霸道,連反應的機會都不給他。
想到這,他不悅地拉下臉,老實說,她真讓人生氣!
她到底躲他干什么?腦中想到的每個可能,都是那么的不可愛;他心浮氣躁,受夠了只能自己一個人胡亂揣測,決定施行強硬手段,故意間隔幾天,放松她的戒心,然后跟小虎借來手機,打電話給她。
“丁薇霓,”電話一接通,他先嚴厲地叫她的全名,強硬地警告她:“不許掛電話!不要逼我去找呂姐的聯絡方式,打去請她幫我轉接!
“……”彼端沉默很久,才傳來一句:“我沒有要掛電話!
“那最好!甭犓曊{平穩,看來總算可以好好談了,他面色微緩,沉聲道:“你那時候——”
“我沒什么意思!”她卻突兀地截斷他的發言。
……什么?他眼神瞬間冷下,怎么也沒想到竟會聽到這種話!澳闶钦f,你吻了我,但沒什么意思?”不怒反笑。
“那只是……外國人的,kiss goodbye,你知道……很單純的那種!
她最好是在開玩笑!霸趺茨闳诉沒出國,就洋派起來了?”難忍譏誚。
“我是……被出國的事沖昏頭,太興奮了,失去理智。我那時大概是……舍不得你吧,所以才一時沖動,想用點特別的方式告別……”
舍不得他?這說詞很動聽,卻壓根不能使現在的他感到愉快,更別提說服他了!斑@種事,你該對你的男朋友做!彼站o手機,語氣危險。
“……以后我會的!彼凉瓭卣f。
這下,他可連笑也笑不出來了!岸∞蹦蕖!
“團長!我們不要因為一個意外,把事情弄得太嚴重……干脆當作沒發生過,免得大家尷尬,好不好?”一副認真又理智的口吻。
這種事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氣結。
不巧這時有人在電話那頭喚她,然后她說:“啊,抱歉,我得掛電話了,要開始上課了……bye。”匆匆收了線。
聶鳴鋒放下手機,唇線緊抿,臉色陰沉。
很好,終于跟她說上話,他卻嚴重感覺被敷衍,完全沒辦法好好溝通。
沒什么意思?只是單純的kiss goodbye?他不信她會那樣隨便。
這件事,他必須跟她當面談談。
有了決定,他眸光一凜,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行事歷查看……如果能順利辦到簽證,算算日子也已將近圣誕節,旺季的機票難訂,他略一凝思,馬上想到瑞比,她家里是開旅行社的,應該幫得上忙。
事不宜遲,他馬上撥電話找人!叭鸨龋乙粡垯C票,需要你幫忙!
“到紐約是嗎?”還沒交代細節,瑞比卻先說了,像是早就料到。
他抬眉微訝,旋即勾笑,不愧是他的得力助手,機敏過人!皼]錯。到時候,團務可能要麻煩你費心了!
交給她代理,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
。
花費了跟預計中差不多的時日,處理完一切繁瑣手續,聶鳴鋒來到紐約。
一出機場,撲面而來一股清冽,是雪的味道。
入目的街景陌生又帶點熟悉,這不是他第一次造訪這個城市;幾年前他曾跟同行的友人一同來參加紐約國際舞蹈節,并因而有緣結識了幾位在地的舞蹈家。
不過他沒有想過,舊地重游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到飯店安頓好行李,他二話不說,按著抄來的地址找到呂姐的工作室。
看看時間,下午四點半,無法確定丁薇霓是不是在,他沒想太多,直接推門而入,對坐靠門邊的兩名職員用英文表明來意。
“薇霓?她不在唷。”對方告知。
看來還在學校,他暗忖。“她大概什么時候會來?”
“她今天不會來這了!绷硪蝗瞬遄。
“是這樣嗎?”先前回答他的那人顯然也才知情!八埣?”
“不,她跟尼克一起被呂姐派去辦事了!
“喔,跟尼克啊……”
那略嫌曖昧的笑容,使聶鳴鋒不覺眉心一攏。“那是誰?”
“你不知道?他是薇霓的男朋友啊!贝鸢竸疟。
什么?!聶鳴鋒心中一震。
“真的嗎?他們已經在交往了?”這次換人的情報網落后了。
“八九不離十啦,你看他們倆整天膩在一起,出雙入對的!
“說的也是……其實他們早就是公認的一對了嘛。想薇霓剛來時,尼克幫了她好多忙,每天開車載她到處買東西,加上他們又讀同校,呵……”
辦公室果然是流言的溫床,苦悶工作中,一八卦起來,是欲罷不能哪。
聶鳴鋒對這刺耳的嘰哩呱啦毫無興趣,拂袖而去。在路邊招了計程車,報上飯店的名字,他決定回去休息一下,再作打算。
問他介不介意?可笑,未經證實的傳言,他從來不會當真,尤其是從辦公室傳出來的,多半不是無中生有,就是加油添醋。
只是,此際,望著車窗外的雪景,車內暖氣舒適,他卻不知怎地,感覺心里有某塊地方,好像也冷冰冰地飄起雪來……
好極了。
他放下一切,特地來紐約找她,現在卻聽說,她有男朋友了。
“這種事,你該對你的男朋友做!
“……以后我會的!
沒來由地,腦中浮現他們上次的對話,他凝了臉色。
難道她這么快就找到適合kiss goodbye的對象了?
他的心情,該死的壞透了。
***
“你的心情壞的?”
耳畔一句不倫不類的中文,使丁薇霓從近來常有的發愣中回神!皼]有!
“我剛剛那句中文對不對?”尼克露齒一笑,改用英文問。
“稍微有點怪!倍∞蹦扌揎椀溃骸皯撌,你的心情壞嗎?”
“對了,要加‘嗎’,把它變成一個問句!彼c點頭。“你的心情壞嗎?”
“嗯!焙孟襁是不太對。“一般我們都說,心情好嗎?心情不好嗎?”
“喔,原來如此。中文真復雜……那在每個問句后面都用一個‘嗎’,是不是就不會錯了?還有別的‘呢’、‘啊’、‘吧’……這些該什么時候用才對?”
這可考倒她了。她蹙眉沉思道:“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別在意、別在意!彼χ鴶[擺手!昂,拜托別為這種事皺眉!
她舒眉,有點好笑地想,跟他相處才發現,會中文跟會教中文真是兩回事。
尼克是呂姐的外甥,是個英俊的混血兒,性格開朗,有點孩子氣,容易讓人放下心防。來紐約后,呂姐派他當她的向導,她受他不少照顧。他自幼在家說英語,中文程度奇差無比,所以喜歡偶爾跟她講中文當練習。
“那么,你的心情不好嗎?”他笑瞇瞇,現學現賣。
她沉默一下,搖搖頭!皼]有!
尼克不信,猜想著,她會不會是那個,家病……不對,一定不是這樣說,唉,就是改不了這直譯的壞毛病!癏omesick的中文是什么?”虛心求教。
“思鄉病。”
“那么,你是不是思鄉病嗎?”他用中文問。
聽他真的自作聰明,把問句尾巴都加了個“嗎”,她忍不住笑了。
見她笑,尼克也高興了,天生喜歡逗人開心的感覺!拔衣牥⒁陶f,你在臺灣時,有為輕風舞團工作,對嗎?以前我去臺灣看我外公時,正好看過他們的一部舞作,叫作《逢魔》,雖然不是國際型的大制作,不過棒呆了!”
聞言,她心頭驀地隱隱刺痛,想到那也正是自己認識他的緣起……
“聽說挑大梁的舞者就是舞團的團長,編舞的也是他,非常了不起哩。”尼克有些遺憾地說:“不過那好像是他最后一次參與演出,太可惜了!
“你知道得好清楚。”她有點意外。
“哈哈、哈哈哈……也還好啦……”
“你為什么在緊張?”她狐疑地揚眉。
“哈哈……沒有啊,為什么這樣說?”
“呂姐說,你一緊張就會一直哈哈笑!
他瞪眼,被出賣了,懊惱地用中文低咆:“可惡!臭阿姨,最壞了!”
聽他的程度罵起來活像個小孩,她再次忍俊不禁。
尼克只好自己掀了底牌!昂冒,其實我有個臺灣朋友正好看過不少輕風舞團的演出,我向他問來的。我這人最見不得別人不開心啦,看你好像老是悶悶不樂,想說跟你聊些家鄉事,也許可以紆解你的思鄉病。”
她眼神一黯,不想告訴他,自己不是思鄉病,而是為情所傷。
是她咎由自取,妄想看那人冷靜的面具為自己破裂,到頭來,破裂的是自己的心。
事發之后,她鴕鳥心態地拚命躲他,直到躲無可躲、瞎掰帶過后,他再沒打來,但在她胡亂結束通話前,他嚴厲的語氣實在不像會既往不咎。
原本打算用分隔兩地的日子,逼自己放棄單戀,可從沒想過要把關系搞砸。」庀氲揭院笳f不定再也不能恢復從前那樣,就讓她難過得不能呼吸……
“薇霓,怎么了?”見她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感覺沒精打采,尼克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沒有。”她搖搖頭,扯開話題:“走吧,時間快到了,別讓呂姐久等!
他們跟呂姐約好了一起看芭蕾舞,為接下來的舞服案子做觀摩。兩個多小時的表演結束后,將近晚餐時間,呂姐熱情地邀她到家里用餐,飯后跟她閑聊課業和工作的適應情形,直到晚上八點多,丁薇霓告辭,由尼克開車送她回去。
到了租賃的寓所前,她走在雪地里,低頭在包包里摸索鑰匙,想到方才呂姐的言談中隱約透露出擔心,看來自己這陣子一定表現得情緒低落。
深深嘆了口氣,她甩甩頭,要自己振作起來,不要辜負他人的期許……
“薇霓!焙鋈婚g,耳中傳來一聲太過熟悉的叫喚,使她震住。
猛地抬頭望去,一道挺拔身影從陰影處走出來,夜色籠罩,落雪間隙,視野不佳,她忘了呼吸,閉了閉眼,收訊還是模糊……不,即使是在大白天光下,見到這不該出現在此的人,她絕對還是會覺得自己看錯,因為……怎么可能!
心跳劇烈,她怔怔瞧他,腦?瞻,嘴巴失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沒有話要說嗎?”緩緩揚起的聲音,聽在耳里,跟雪夜一樣凍人。
于是下一瞬間,她的知覺只剩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