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那天,天空陰陰的,一副要下雨的樣子。
聶鳴鋒是晚上的飛機。還有些時間,他們沒有用來溫存,而是一大早殺到紀念品店,挑了一疊明信片,買了一打郵票,回到住處開工。
“這真是太無聊了!痹诘谖鍙埫餍牌咸钌陷p風舞團的地址,丁薇霓忍不住嘀咕:“等你回到臺灣,它們都還沒寄到呢。”
他笑嘆:“別挖苦我了。沒辦法,臨時才想起答應過別人。”
“又是小虎的要求?”
“不,這次是瑞比。她喜歡收集從各國寄來的明信片。”
“好吧,只好幫你一點忙!彼蠊P一揮,一下就寫好幾張,上頭除了收件人姓名不同,每張內容都是“以玆紀念”四個字。
“好極了,簡潔有力!彼麚P唇接過,幫它們貼上郵票。
“讓我來貼好了。你要不要再檢查一次行李,看有沒有漏帶什么?”
“沒關系,還有時間,不急。”他動作慢條斯理,還輕輕哼著歌。
也許是出于一種不自覺,他們都表現得分外悠哉;中午時,吃飯吃得特別慢,說話說得特別多,時間卻過得特別快……
該來的總要來。下午,一通電話打來通知:“我現在要出發了,二十分鐘后在你家樓下見嘍!笔侵v好要開車來接她的呂姐。
舞會開始前,她們得先到場為演講做準備,算起來,比他要更早出發。
他送她到門邊,幫她拉緊罩在禮服外的風衣,驀地挑眉。“你扣子扣錯了。”
她一愣,低頭看。“真的?”
“假的!彼蛉,笑著幫她解開重扣。
她盯著他仔細的動作,忍不住說:“我……”忽又歇止。
“怎么了?”
“……沒什么。”她搖搖頭。“想先跟你說聲,一路順風!
弄好了,他抬起頭,對她微笑。“等我的電話。”
“嗯!彼c點頭。“那……我走了。”
“Bye!
道別過,該走了吧,腳卻還是扎根似的,不肯動。她看著他、看著他……突然破功,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他,在他懷里悶悶地說:“這真是太蠢了……”是他要遠行,卻是他先送別自己。她后悔起來!斑是該想辦法送你去機場的!
她是不是太夸張了?像是從出生以來沒分開過,這么的舍不得他。也許是因為,她還被一件說不出口的事困擾著,浮躁著,不確定著……
“放心吧,我一個人不會迷路的!泵陌l梢,他用輕松的語氣笑道。
其實,要說舍不得,他哪里會比她少。
已經太習慣,工作累時,一出房門,見她窩在沙發上,埋頭做自己的事;肚子餓時,跟她一起決定要上哪吃飯;排練時,有她在旁擔任觀眾;遇到瓶頸時,與她同在大富翁中嬉戲……老天,想著想著,他懷疑自己受得了這樣久別。
“我……”她抬頭仰望他,揪著他的衣服,顯得有點彷徨。
攬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他要自己理智點,這時候,他該幫著消除她的不安,不能連自己也陷了進去。“要乖乖的,三餐按時吃,知道嗎?”
“……這是我要說的話吧?”她瞪他一眼。
他低低地笑,伸手碰觸她的臉頰,然后,低下臉,親吻她。
舍不得,就深深吻別吧,分隔兩地也不要緊,因為距離不足以拆散他們。
送走了她,回到屋內,他將行李提到門邊,再到桌旁坐下,距出發還有點時間,做什么好?見到桌上還有幾張剩下的明信片,他心念一動,抽了一張來寫。
時間很快到了,離開前,他從容地回顧這段日子的住處。
這個住一人都嫌舉步維艱的斗室,他真的跟她一起擠了這么久?最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糟。瞥眼那張單人床,想到那些相擁而眠的夜晚,心里還暖暖的……唉,他笑自己,突然這樣善感,不嫌太濫情嗎?
到樓下搭車出發,到了機場,他拖著行李,正要到柜臺前排隊,準備check in,不期然聽到一聲叫喚:“聶團長?!聶團長!”
意外地回過頭,只見一個面熟的男人揮手走來……是尼克!
“聶團長,哇……真的是你?太巧了!”尼克驚嘆。
“你也要離開紐約?”聶鳴鋒也不無訝異。
“我也是今天飛機要去溫哥華。唉,都怪我請假,不然薇霓就能來送你了!
見他滿臉自責,聶鳴鋒有點好笑。“別放在心上,跟你沒關系!
“不,我是真的很抱歉!蹦峥松ι︻^,仿佛有什么話難以啟齒。“因為你跟薇霓……嗯,我是說……你們還好吧?”
“什么意思?”聶鳴鋒奇怪地問。
尼克一怔,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反應!班浮瓫]事就好!碧炷,他好像干了蠢事!肮、哈哈哈……是我無聊想太多了……”
對方卻不打算就這樣算了,凜容要求:“抱歉,能不能請你說清楚點?”
“哈,沒什么啦。”在壓迫感十足的視線下,馬虎眼打不出來,尼克只得硬著頭皮吐露:“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是昨天我問薇霓,她畢業以后,是不是要回臺灣,她說她還沒決定,所以我……呃,一時有點想偏了。”
什么?!聶鳴鋒心頭一震!八@么說?”
慘了,他真的不知情!尼克臉都僵掉了,狂打哈哈!耙膊皇恰蚁胨菫榱藨段,所以隨口說的……我問題太多,那時才被阿姨罵過哩……”
他自個兒急得冒汗,聶鳴鋒卻只頷首說:“謝謝你告訴我。”
咦!他很冷靜嘛。尼克愣愣瞧他,大感意外,隨即松了口氣,謝天謝地!他差點以為自己多嘴闖了大禍。“哈、哈……那……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碧珜擂瘟,待不下去,尼克告辭!白D阋宦讽橈L!
別過尼克,聶鳴鋒排入列隊,隨著時間分秒過去,臉色慢慢變得嚴峻。怎么了?他問自己,為何這般心神不寧?是不是終究無法不去在意尼克的話……
“你們還好吧?”
想到尼克一開始的問句,是以為他們吵架了吧?問題是,他們沒有吵架,她壓根沒跟他提過這件事,甚至,他們才剛剛熱烈吻別。
或者,真如尼克所說,她只是隨口說說,用不著當真?
昨天……有發生什么事嗎?不,昨天并沒發生什么特別的事,然而他不會忘記,昨天的前一天,正是他跟她坦白一切的日子……
仿彿被人猛地狠狠掐住脖子,他喉頭干澀,莫名發慌。
“先生?先生?”身后有人喊他!澳懿荒苷埬愀详犖椋俊
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跟前一人之間已隔一大截空位,連忙拉著行李前行,每走一步,思緒如梭。他想起來,不久前,在門口,她幾番欲言又止的異樣,當時只以為她是為離別而不安,難道另有隱情?
回憶那一天,他在她面前攤開真相,她表現出憤怒,但是……只有這樣而已嗎?他心頭一凜。
她倔強,她好強,不服輸來自強烈的自尊心,當她曉得,當初他一改前態、接受她自薦的真正原因,心里怎會不受打擊、不氣沮……
痛悔自己竟輕忽此節,他立刻找出手機打給她,她卻沒開機。
“先生?”身后的人又喊他,這次多了幾分不耐!拜喌侥懔!
無暇回頭,他一手拉行李走到柜臺,一手仍持手機,不死心地又撥號。該死,快接通啊,他握緊手機,心頭焦灼,太需要跟她說話……
“先生,請給我你的護照和機票。”服務員的指示傳來,他定了定神。
冷靜點,焦慮于事無補,目前他什么也不能做,不是嗎?電話不會永遠打不通,真沒辦法,就等回到臺灣再說吧。
鎮定下來,他收起手機,吁了口氣,遞出備妥的證件,等待服務員為自己處理,只是,緊皺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過。
。
夜色下,城市的另一角,另一人的眉頭,直到現在才松開。
剛從充當舞會會場的禮堂溜出來,丁薇霓在一間空無一人的教室里,摸摸發紅的腳跟,唉,好痛……這雙新鞋,試穿時沒發現材質很硬,方才一陣走動下來,都快把腳磨破了。她索性拔下鞋,放在身旁地上。
真煩哪,要不是等會兒的閉幕,呂姐還得致詞,她早就走了。
無奈地趴靠窗邊,她仰望夜空;今天烏云多,看不清星星,伸手握住胸前他送的項練,垂眸凝視那顆唯一的星星,她眼底閃過一絲黯淡。
幾點了,他搭的飛機,應該快起飛了吧?沒有手表,她回身找出手機,一開機,像是計畫好了一樣,手機立刻響了,她愣了幾秒接起。
“喂?”
“薇霓,怎么沒開機。”是他,聽起來像是找她很久了。
“剛剛有演講,不能開機!比套‰x別的悵然,她努力用輕快的語氣說:“在等登機,很無聊,所以想找我聊天是不是?”
彼端停頓片刻,傳來一句意外之語!皠偛牛以跈C場遇到尼克!
她一怔。“哦?這么巧……”他的語調怎么聽來沉沉的?她莫名有點忐忑。
“薇霓!彼兴拿,語氣很是嚴肅!拔覇栆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尼克告訴我,你還沒決定將來要不要回臺灣,這是真的嗎?”
什么?!她大吃一驚,心臟狠狠一跳。
這個尼克!怎么也沒想到,那家伙會大嘴巴跟他說這些,太措手不及,她握緊手機,喉頭梗住,一時不知該怎么說明。
“你還在學校吧?”他忽地改口問!皩W校哪里?”
“二樓的多媒體教室——”等一下,難道他想從機場過來?不不,這怎么可能,她自覺荒謬,卻聽到砰砰砰砰……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