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荷當日在那藥瓶里所下的毒,是生附子。
她親口承認,而三位大夫也證實了,他們發現沾在藥丸上的毒,就是她所說的生附子,想來應該是以汁液的方式沾裹上去的,而這汁液并非隨手可得,所以香荷的下毒是有預謀的,只是祥清在雷宸飛身邊防范得太好,所以讓她沒有機會可以動手。
熟焙的附子無毒,但是,吃了生的附子卻可以致人于死!而這毒誘發了雷宸飛體內的陳毒,眼下他們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而也就在這時,藏晴才從祥清口中得知,那日香荷托病留在山莊夠,其實用了她的名義進“臥云院”要勾引雷宸飛,卻被他嚴厲斥退,她承認是因為不甘心被他冷淡忽視,一時惱羞成怒才會想要毒害他,但她不認為自己有錯,因為雷宸飛害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早就該死了。
香荷下毒之事,對于藏晴而言,這不啻又是一個打擊。
眼下的她怕是聽到再驚天動地的消息,都不會再更震驚了!
在鄔鏞等人的施藥醫治之后,雷宸飛終于在第三日清晨清醒過來,在吃了一點薄粥之后,他進了藥,可是依然十分虛弱,此刻半臥在床畔,臉色白中透青,像是隨時都可能會斷了這口氣。
藏晴坐在他的身邊,心痛得讓她快要無法喘息,她不知道該如何對他開口,只能抿著唇瞅著他。
從祥清的口中,雷宸飛已經得知所有的一切,包括了藏晴知道關于他身體的事,他伸手輕撫她柔潤的臉頰,看見她想要在他的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可那雙美眸卻盈泛著一層薄薄的淚光。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問。
“告訴你什么?我身體有毒的事,還是香荷的事?”他失笑不已。
“都有,你都該告訴我才對。”
“倘若我說了,你會怎么辦呢?”
“我……?!”她一時語塞,知道他隱瞞中毒的事情是為了防范,隱瞞香荷的事情是因為就算他說了,她可能也不會相信!
就在這時,祥清押了香荷進來,迫她跪在主子面前。
“宸爺?”藏晴看了她一眼,回頭注視著雷宸飛。
“別看我,她是你的人,就由你處置,我只知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情都該有個了結才可以!闭f完,他挪躺下身子,閉起眼睛,默了聲。
藏晴一瞬間迷惘了,也同時覺得自己很沒用,在這個節骨眼上,她竟然希望雷宸飛可以替她發落香荷,替她當壞人!
可是他說的沒錯,香荷是她的手下,自然該由她來發落,如果他代越了庖權,她反倒應該感到生氣才對。
她站起身,走到香荷面前,面對這張熟悉的臉蛋,一瞬間,她的心里竟然覺得痛恨了起來!
“當初,你是以哪雙手把藥交給我的呢?”藏晴斂眸瞅著她一雙手,那目光瞅得香荷驚嚇地藏起雙手,卻被祥清從身后給硬揪了出來,“是右手吧!我記得沒錯的話,是右手。”
香荷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要與祥清抵抗,她看著主子冰冷的目光,心也跟著冰涼了起來,指尖不住地發抖。
“我給你兩條路,你自個兒選,是要我將你送交官府呢?還是我讓人挑了你右手筋,給你找個好人家安置你好呢?”
“不要!夫人,不要……看在我們往日的情份上,求你不要!”
“你是不要,還是不服氣呢?讓我告訴你,宸爺就算有千錯萬錯,也輪不到你來制裁他!”
“香荷知錯了,是我一時胡涂了,夫人饒命!”
“如果你是選官府,我這就讓祥清派人送你去;如果是挑手筋,那就把你的右手伸出來,我就當你是這決定了。”
“不!不要!夫人,要是少了雙手,香荷以后怎么辦?”
“你連人家的命都敢拿了,還怕少雙手嗎?”一時間,藏晴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揚起,她覺得憤怒,被最親近的人背叛,讓她無比痛心。
就在這時,雷宸飛以徐冷的嗓音喚道:“祥清。”
“奴才在,爺!
“不必挑手筋,就剁只小指頭給她一個懲戒,就照我的話去辦吧!”他自始自終都是閉著眼,嗓音也是一貫的低沉沒有起伏。
“宸爺?”藏晴回眸愕然地瞅著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要是挑手筋廢了她整雙手,眼下是痛快,可是日后你會愧疚,晴兒。”雷宸飛泛起一抹淺笑,他不必睜開眼睛,也能知道她現在是用什么眼光在看著他,“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可是,不要做出以后會教你后悔終生的事!
藏晴不明白為何他仍舊能夠心平氣和,被下毒傷害的人是他。】墒,他說的沒錯,如果真挑了香荷的手筋,日后,她必定會覺得虧欠,要被不安的良心給擾亂一輩子。
但是,將她送到官府,就是沒被判死罪,也要去掉半條命!
才剛眼睜睜地看著何桂民丟掉性命,再送上一個香荷……教人情何以堪。
“夫人?”祥清望向她,等待她的回應。
“就照宸爺的話去做吧!”說完,她轉過身,讓祥清將香荷給帶走。
雷宸飛在這時候睜開雙眼,剛好瞅見她臉上露出來不舍與難受的表情,知道她嘴上說得硬,可是心卻比誰都柔軟。
藏晴迎視他的目光,泛起一抹苦笑,伏偎到他身畔,像是在討著安慰;雖然她這兩年來是她日夜跟在身邊伺候,自問不曾虧待過她!
怎么會這樣?
藏晴不懂,事情怎么會演變到這個地步?!
那日,他并非不能代藏晴發落香荷,可是他不愿意。
雖然他最后還是開口了,但是他先逼她做了決定。
雷宸飛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他的心里很明白,即便是硬撐著,他所剩的時間也不多了!
在他僅剩不多的時間里,有些事情必須為她做到才可以!
而有些事,則要逼她做到不可!
比如要學會如何處置在身邊親近的人。
說起來是狠心了些,可是在他的身后,她必須面對偌大的“京盛堂”,以及上萬名兒郎,沒幾分膽識,絕對是招架不住。
今天一早,他才清醒過來,就要祥清召來幾名京中的大掌柜,要他們輪流來見他,眼下幾個人都在外頭候著。
雷宸飛半倚在長榻上,要他們一個個進來。
“爺……?”祥清隨侍在主子身側,見他青白的臉色,忍不住擔心,卻還是硬著頭皮將掌柜們喚領進門。
第一個進來的是負責京城質庫總號的梅掌柜,他進門拱手參見主子,卻在見到他的臉色時,心里給駭了一跳。
這段時間,能親眼面見雷宸飛的人就只有李大掌柜與祥清,他們要上報的事情,都必須由二人通傳,因為一直以來主子的身體狀況就不是很穩定,掌柜們大多也都習慣了,如今一見到那張白中透出慘青的臉色,才知道事態可能比他們料想種嚴重。
雷宸飛面對手下,明明已經痛苦得就連喘口氣都覺得困難,但他還是強撐氣精神,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一如往常的冷靜懾人。
“不知爺今天喚我們到山莊里來,所為何事?”
見梅掌柜的眼神閃過一抹猜疑,雷宸飛勾唇冷笑,“放心,我還硬朗著,今天不是要你們來聽我交代后事!
“不……屬下萬萬不敢有這種想法!”梅掌柜被說穿了心里的想法,不禁大驚失色,連忙拱手請罪。
“敢不敢,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崩族凤w輕哼了聲,示意祥清把準備好的東西擺上桌案,“我要你們做的事情很簡單,就只要在桌上那張絹布簽上你們的名字,以紅泥蓋上手印,寫吧!”
“爺……這是什么意思呢?”梅掌柜不解地問道。
“你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是!甭犚娭髯拥姆愿,梅掌柜依言照做,完畢之后抬頭問道:“爺,只要簽上名字,押上手印就好了嗎?”
“對。”雷宸飛銳利的眸光直視著他,“記牢自己今天所簽下的字跡。還有按上去的手印,日后,無論在這張絹布上看見了任何吩咐,我要你沒有第二句話,只管去做就是了,知道嗎?”
“是!屬下明白!
“那就出去,叫下一個人進來。”
“屬下告退!泵氛乒窆笆指嫱,轉身離開。
就在他離開的這段空檔,雷宸飛趁機閉上雙眼喘了口氣,當他睜開眼睛面對下一個人時,臉上的表情又是無比淡定,只是這一次是由祥清代他開口,他只負責默聲看著。
他原以為自己死到臨頭時,應該會是驚慌與害怕。
但出乎意料地,他的心情十分的坦然,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天,已經能夠淡然處之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如果他在死前沒有做到,他將會死不瞑目;倘若,老頭爺注定了他不能保住自己,那么,他至少要能夠保住她!
為了不擾醒他歇息,藏晴用最輕巧的腳步走進房里。不料,離床畔還有幾尺的距離,就見到他忽然睜開眼睛,似乎他根本就沒有睡著,一直都清醒著在等待她過來。
“晴兒。”他笑喚了聲,“過來我這里,靠近一點。”
“嗯!彼c點頭,依言偎坐到床榻旁,見他的臉色比她今早離開時還少了幾分生氣,越見的慘青,教她忍不住又難受又生氣,“明明人身體不舒服,為什么硬要召見那些掌柜呢?就不能再等等嗎?”
因為,我怕再等下去就沒時間了。雷宸飛在心里苦笑地想道,伸手輕撫她柔軟的臉頰,“告訴我,鄔鏞他們對你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說你的病情沒有大礙,很快就會好了。”她微偏嬌顏,像是貓兒似地眷戀他修長的手指,同時泛起一抹顯見就是安慰的淺笑。
“說謊。”他勾唇輕笑了聲,“如果我真的就快好了,你說話的表情不會像是咱們家就要辦喪事的樣子!
“我沒有!不會的……你會好的,宸爺,你可是個禍害啊人家不是常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你是注定要長命百歲的!
“原來,那天你給我壽面時、祝我長命百歲,原來是這個道理嗎?”他苦笑,聽到她所說的話真是令人高興不起來。
“難道,你想說自己不是個禍害嗎?”她忍住了涌上喉頭的硬咽,“要是能長命,就算是當禍害也值!”
“對,你說的都對、怕就只怕,我道個禍害沒有遺千年的命。”他將她的頭按進臂彎里,而她沒有掙扎,只是柔順的依偎。這份溫順讓他不由得泛起一抹欣慰的笑,“還記得你送壽面的那天,你說我可憐,說我沒有能夠相信的人,我有,我信你,晴兒,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