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宸飛倒下,就像是支撐著“京盛堂”的天傾頹了,幾個原本就虎視眈眈的客人見機不可失,聯合同業來趁機要價,其中,以經營藥材生意的高春和周守最為貪心,一開口就是要把“京盛堂”的進價提高至兩倍,要不,他們已經與其他幾個同行說好了,從今以后不再將所生產的藥材賣給“京盛堂”。
藥材在“京盛堂”生意里頭占了不小得收入,他們從南方收購藥材,可以高價賣到西北方去,一直以來因為貨源穩定,質量又好,所以買家不少,是門賺錢的生意。
但是,如果真如高春和周守他們的要求,將進價提高至兩倍,不只蝕掉“京盛堂”的利潤,她也不以為答應了他們一次之后,不會再有第二次。
藏晴坐在首位上,面對著坐在眼前的高春周守二人,看他們滿臉的勢在必得,她逼自己要冷靜,逼自己回想在這種狀況之下,如果自己是雷宸飛,他會如何應對進退呢?
“你們以為我夫君一手建立的‘京盛堂”,會是一個只要他倒下了,就無以為繼的三流商號嗎?如果你們心里真是這個想法,未免就太小覷他了。”最后她決定了不與他們客氣。
“雷夫人說這點,言重了。”高春拱手代同伴答道,心想她不過一個女人家,說這話不過是虛張聲勢。
“我說這點沒什么意思,不過就是想提醒二位,凡是適可而止,要真鬧到雙方最后撕破了臉,損失最大的一方絕對不會是我‘京盛堂”!
“雷夫人當真就如此肯定?”
“我不該嗎?”她勾起一抹明媚至極的微笑,“要是二位不信,咱們可以走著瞧,但最后別怪我沒先提醒過你們!
“雷夫人,既然咱們之間達不成共識,那就后會有期了!
“不送!彼浩鹄湫,嬌嗓淡薄。
在高春與周守二人負氣離去之后,藏晴站起身,望著他們遠離的背影,好半晌默不作聲。
“夫人,這事……?!”祥清在一旁不由得憂慮。
“叫元清朗來見我!有些事情明來不行,咱們暗里來!彼纬旱拿理币曋麄兌说纳碛跋г陂T墻之后,忍不住冷笑了聲,“如果不吃下這些人,難道真等著被他們給吃了不成?”
“是,奴才這就去辦!毕榍骞眍I命,臉上泛著欣慰的微笑,“爺不愧是爺,沒看錯夫人!
聞言,藏晴側眸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我還以為自己這輩子沒機會從你祥清嘴里聽到贊揚的話呢!”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共同所為之人,所以在這一刻他們可以拋開過往的嫌隙,一起對付敵人,在他們心里有相同的念頭,那就是不允他們所為之人半輩子的苦心,在這時候白費了!
泉室里,熱氣氤氳。
祥清伙同著兩名家仆將雷宸飛身體緩慢擱入溫熱的泉池里,在他的身上還著一件白色深衣,而藏晴也穿著深衣走進池里,她坐上水里的靠臺,讓祥清他們把雷宸飛交到她懷里。
“出去吧!這里有我就夠了,等洗好了我再喚你們進來!彼尷族凤w背對坐躺在自己懷里,對祥清他們吩咐道。
“是!毕榍孱I命,帶著兩名家仆退下。
出去伸手環住了夫君的胸膛,微妙的落差剛好可以讓她的下頷擱在他肩膀上,與他臉貼著臉。
“一連幾天都只是給你擦身子,總是不如真洗個泉浴舒坦,宸爺,咱們先擦臉,而會兒給你寬衣解帶,你可別見怪啊!”
她擰了把溫熱的棉巾,力道輕柔仔細地拭著他的臉龐,巾子拭過他的額頭,然后是他的臉頰還有挺直的鼻子,最后是他的雙頰以及下頷,“今天的你夢見了些什么?有看見我嗎?知道我今天過得挺難受的嗎?”
擦完了臉,她將巾子扔到一邊,為他解開深衣的系帶,讓他可以完全赤裸地泡在泉水里,一邊為他抹著身,一邊笑說道:“今天,我見了高春和周守,他們知道你不能主事,想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敵不過他們,硬是要我用兩倍的價錢去給他們買貨,說是什么鬧了天災收成不好,要真是如此,‘京盛堂”會沒有耳聞嗎?不過就是趁機哄抬罷了,你說,人怎么就這樣壞呢?盡是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就不能發發好心嗎?”
抹洗完身子,她去過巾子為他抹手,細心地抹過每一根長指。
“好難,真的好難,要對付這些豺狼虎豹,沒用上一點力氣真是辦不到,你不吃了人家,就等人家來吃你,我現在終于知道,要當以前的你多么難,有時候,我真想放棄,想學你一樣對人趕盡殺絕,讓自己再無后顧之憂,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對的,我想要證明你是錯的,所以我不跟你做一樣的事,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終于,在為他凈完全身之后,她用雙手抱住他,感覺著兩人在熱水里的相互依偎,他又更瘦了,一日瘦過一日,只是抱著就教人心疼。
“不過,我還是必須承認,有些事情是你對了,無謂的同情,是自作多情的殘忍,會傷害到其實才是最無辜的人,這一點,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要向你認錯,但你可不要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要不,我就不再理你了!
說完,她揚唇笑了,柔軟的指尖輕輕滑過他的唇瓣,或許在她的心里還在期待他能夠響應,能夠與她說話。
但是,她等到的只有一如以往的寂靜。
“睜開你的眼睛,宸爺,跟我說話,開口跟我說話,無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跟我說話……”
老天爺真是愛跟人開玩笑。
當初,他有話要對她說,她卻不想聽,如今,為了要聽他再開口說話,她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即便代價是要她變成壞人都可以!
如果她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可以換得他的清醒康復,那絕對不會猶豫考慮,立刻就可以為他變成惡人。
她想起今日稍早之前鄔鏞在診脈所說的話,他說雷宸飛的脈象有更衰弱的趨勢,用千年山參保命的法子不如一開始奏效了,之后效果只怕還會越來越微弱,誰也說不準哪天要斷了最后一口氣!
她收緊了一雙纖臂,將他抱得更牢,“不要走,宸爺,求你為晴兒留下來,不要走……”
在見到元清朗之后,藏晴才知道那日她在山城見到與雷宸飛說話的男子,原來就是元清朗!
在聽他說完高春與周守二人私底下所做之事,還有他們所聯合的幾家藥農底細,她心里有了底數,不過也必須佩服這男人的能耐,別說是八代祖宗,就算是十八祖宗的來歷,只怕他都真能挖得出來。
“知道了這些事情,看夫人的表情似乎已經有了想法?”元清朗對藏晴倒是一點都不陌生,畢竟他奉雷宸飛之命,也挖過藏家的祖宗八代底細。
“是,既然他們二人可以使合縱之法,咱們也沒道理不能連橫。 辈厍缧χc頭,取過仆人呈上的茶水,給自己與他都斟上一杯,“想必他們是告訴那些人,只要能逼得咱們點頭,以后就能賺到更多錢,可是‘京盛堂”畢竟是‘京盛堂”,要論資本雄厚,他們能比上咱們嗎?不過就是一群為錢財聚在一起的烏合之眾,只要能讓其中幾個人吃到甜頭,其他人眼紅了,還能夠同出一氣,跟咱們作對嗎?”
聽完她所說的話,元清朗笑了,頷首結果她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不愧是爺,沒看錯夫人的聰明!
“不要跟祥清說一樣的話!彼伤谎,搖搖頭。
“是事實就不怕說。”他聳了聳肩,忽然神情一變,“對了,有一事情不知道夫人是否想知道?”
“你這樣沒頭沒腦的丟下這句話,我如何清楚自己是否想知道呢?”
“那一件事關于爺曾經對夫人做過的事!
聽他的說法故弄玄虛,藏晴淡淡地挑起眉梢,泛起一抹淺笑,“那我當然就會想知道。”
“夫人記得‘六如居’傅家嗎?”
“記得,當初為了傅家的事,我與宸爺鬧得不可開交,說起來,明明是不久以前的事,現在想來卻像是上輩子了。”說完,她笑嘆了口氣,揚眸直視著元清朗,“說吧!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夫人有想過爺與傅家既無冤也無仇,為什么突然非置傅家于死地不可嗎?是為了夫人,爺是為了夫人才做的。”最后的答案他倒是一點也不賣關子,揭得是又急又快,存心要教人措手不及似的。
聞言,藏晴有好半晌著怔愣,隨即笑著搖頭,“我想不出來傅家與我有任何牽扯,當然也就不明白宸爺的心思,如果你是想為他說好話,那其實沒有必要,經過這一路走來風風雨雨,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很多事情我已經沒掛記在心上了!
“我是不是在為爺說好話,等夫人聽完不就明白了嗎?”元清朗猶是一臉不疾不徐的從容,“夫人自覺與傅家沒有關系,但是,傅家與‘怡記”卻一直都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爺的生意手段確實一直都受到爭議,可是,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的事情,他可是從來都沒做過,自然,如果對方已經欺到咱頭上了,他當然是不會善罷罷休的,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請君入甕,愿者上鉤,說到底,那些人就是手段上輸給爺,丟了身家,心里負氣罷了。”
藏晴靜靜地沒回話,知道他的話雖然沒有與事實十分吻合,但至少也切中了八九分。
跟隨在雷宸飛的身邊越久,越知道他的可恨,但是,心里也會越明白覺得他可恨,是因為他總是能夠贏得不費吹灰之力,恨他的趕盡殺絕,倒不全然是因為他用了卑鄙的手段。
“不過這傅家倒是真的偽君子,真小人,一直以來,他們做生意的手段就是贏不過,就用搶的,搶不過,就干脆玉石俱焚,誰也別想跟他們搶生意,不過即便他們膽大包天,也不敢動‘京盛堂”,因為他們自知無論是明里暗里都斗不過爺,但是,他們敢動‘怡記”,那個時候夫人才剛接掌,人們不是太清楚夫人的身份,以及與‘京盛堂”的關系,只曉得是女人當家,所以傅家以為只要從中壞事個兩三次,你也就得撐不下去了!
“把話說明白些!你的意思是……?!”她不自覺地微擰起眉心。
“夫人以為‘怡記’從滇邊運出來的茶葉,在開箱之后見到滿是蛀蟲,只是因為天氣太潮濕,才會出的意外嗎?”
“難道不是嗎?”藏晴感覺緊握的手心有些出汗。
“好,即使夫人覺得那次是意外,但那段時間所處的每一件亂事,你以為都是巧合?都是意外?”
“這……?!”
“天底下的巧合能有那么多嗎?而讓爺決定要做個結束的原因,是傅興打算讓夫人有個‘三長兩短”,看眼前的‘京盛堂”,夫人現在應該很清楚,若你真的出事了,‘怡記”還能不亂嗎?”
不!絕對不能!藏晴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龐大如“京盛堂”尚且都有難題要解決,更別說是“怡記”了!
“所以宸爺他……?”她顫著聲問。
“爺是怕夫人出事,所以就先下手為強,給夫人解決后患,只是沒料到會被‘六如居”的余孽給刺了一刀!
一瞬間,藏晴無法思考,她站起身。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幾步。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可是,她卻深恨著他!
甚至于在他被傅家派來的刺客所傷時,她選擇了冷眼旁觀,看著他滿身是血的倒在她的面前,她竟然無動于衷!
她想起他要倒地的那瞬間,看著她的痛苦眼神,這一刻再想來,令她不由得心如刀割。
“其實,咱們誰都看得出來,爺他喜歡夫人,只是沒肯承認,夫人也沒領情,不過,這回事我們這些旁觀者,說不定比二位更加清楚明白!痹謇收f著,泛上了一抹輕嘆的苦笑。
他所說的每一字一句,藏晴聽在心里,都想是刀割似得難受,終究,過分的激動讓她再也壓抑不住。
“宸爺,你贏了,徹徹底底的將我給贏了!”她崩潰地對空大喊,淚水也跟著傾泄而出,再也不知道該如果收止。
雷宸飛果然就是雷宸飛!教人不能不佩服他的厲害,都已經是昏迷不醒了,竟然還可以在這個時候再反將她一軍!
好狠的一記回馬槍,讓她不能不服氣,讓她不能不心痛!
她該怎么辦才好?
該如何對他說抱歉,該表達多深多重的歉意,才能夠彌補她在他心里所造成的傷害呢?
但是現在,即便她用了生命呼喊,對他說千萬句抱歉,他也聽不見了。
一時之間,過分激動教她無法承受,驀地,她覺得眼前覆上一層黑霧,虛弱得站不住腳步,咚地一聲跪在地上,無力地往一旁倒下。
“夫人!”元清朗急忙沖上前,跪在她身旁不知所措地喊道:“快來人!夫人昏倒了!夫人?!”
藏晴想要回答他,告訴他自己沒事,但是,她一點力氣也提不上,逐漸暗去的視線,將她拖進了寧靜的幽暗之中,再也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