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安醒了。
她睜著水眸,透過朦朧的紗帳,看著那鋪著軟絲繡紗的窗扇,忽然間覺得有些奇怪。
她記得艙房的床榻并沒有紗帳,也記得艙房的窗扇可沒有這么精致華麗,最重要的是,艙房里的床榻絕對不會這么平穩(wěn)──
這里到底是哪里?她究竟睡了多久?
尉遲觀和鐵碩呢,她該不會又弄丟他們了吧?
連串的疑問,像泡泡似的迅速冒上心頭,驚得她連忙自床榻上坐起身,掀開身上軟衾跳下床,只是小腳才落地,她腿間就傳來一抹強烈的酸疼,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整個人軟倒在床邊。
啊,怎么會這樣?她的腿怎么會──
你是我的。
忽然間,一抹狂霸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那充滿獨占的聲嗓雖是一閃而逝,卻像是記猛雷,狠狠的震壞了她。
她想起來了!
通通想起來了!
老天爺,尉遲觀竟然對她──而她也對他──他們之間──他們之間──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竟然做出春史最不應該做的事。
尉遲觀酒后亂性也就算了,她怎么也胡里胡涂的也跟著亂七八糟?如今不該看的全都看了、不該摸的全都摸了,甚至連不該做的全都做了,往后她要拿什么臉去面對他?
要是讓爹爹知道,她的助人一臂之力,最后卻是助到了床上,恐怕爹爹不只會與她斷絕父女關(guān)系,更會一輩子不理她。
嗚嗚嗚,她不要這樣啦,她不要爹爹不理她,更不要尉遲觀瞧不起她。
他們倆的關(guān)系一直相當好,如今他不在房里,是不是就是因為醒來后發(fā)現(xiàn)她這個“錯誤”,所以嚇跑了?
他一定是后悔了。
他一定是討厭她了。
他一定是以為她是個隨便的姑娘,才會這么輕易的交出清白。
他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不要她了!
傷心的淚水就像是午后的陣雨,說下就下,一下子就將冬安的小臉給淋濕。
她趴在床沿,也不曉得哭了多久,心里的難過,卻沒有因為淚水的沖刷而消失一些,反倒是愈哭愈傷心,哭得聲音都要啞了。
就在她難過得決定痛哭下去時,一抹人影卻無聲無息潛入她的廂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點住她的穴道,并將她抱起帶走。
冬安不見了。
這個消息,讓在西門大宅作客的尉遲觀心急如焚。
興許是二鍋頭的后勁太強,歡愛過后,她便陷入沉睡,就連船只靠岸也毫無所覺,為了不吵醒她,他只好抱著她走下船,并坐上西門濤特地派來的馬車,來到西門大宅作客。
透過石英和石蘿,他早預知到西門濤會派人在港口等候,也明白這份禮遇,全是為了和他締結(jié)友好關(guān)系。
若是平常,他絕不會輕易接受他人的禮遇,但透過木地,他卻看到公主現(xiàn)身在西門大宅里,才會順水推舟接受西門濤的邀請。
他見冬安睡得深沉,一時半刻不會醒來,才會到大廳與西門濤會面,誰知有人卻利用了這個機會,將她給擄走!
冬安武功不弱,能夠帶走她,必定是不容小覷高手,不過最重要的是,此人太過謹慎,甚至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可供他感知。
身為主人,卻在自己的府邸里弄丟貴客,西門濤不只震怒,更是對尉遲觀過意不去,于是立即出動了所有人手,在萬縷城里徹底搜查。
只是搜查了半日,夜都深了,卻依舊不見冬安身影,上百人謹慎的四處搜索,卻查不著絲毫線索,若不是當初好多人親眼瞧見尉遲觀抱著一個小女人進府,他們真想懷疑,這世上是否真有冬安這號人物?
就在尉遲觀焦慮地從西門大宅找到港口時,讓人遍尋不著的冬安,此刻卻坐在西門大宅某間廂房里的床榻上,不停的哭泣。
“嗚嗚嗚嗚……”
“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時候?”
“嗚嗚嗚嗚……”
“你就算哭啞了嗓子,他也不會忽然出現(xiàn)。”
“嗚嗚嗚嗚……”
“你信不信,你若是再哭下去,我會直接點住你的啞穴?”
床榻上,持續(xù)傳來哭聲,但是冬安卻忽然決定,要換個地方繼續(xù)宣泄情緒。
燭光中,就見她跳下床榻,咚咚咚的來到一名男子身邊。
那名男子相貌平凡,氣質(zhì)卻相當儒雅,身形不若一般男人高大壯碩,卻也斯文修長,此刻正埋首書案邊,撥弄算盤,專心的計算。
“小玥,你怎么可以這么沒良心?”她搬過椅子,一屁股坐到諸葛玥的身邊。
原來這名男子并非真正的男人,而是由諸葛玥易容而成。
尉遲觀的感知沒有出錯,身為當朝公主的她,果然就在西門大宅里。
“你吵到我了。”她淡淡說道,手指依舊撥弄著算盤,絲毫不受她的打擾而分心。
冬安噘起嘴,抽抽噎噎又哭了幾聲,才勉強止住眼淚,哀怨道:“明明是你將我擄來,你還嫌我吵。”
“我擄你來,只是要你想個辦法,盡快弄走尉遲觀!钡蔚未鸫,算盤依舊被人撥動著。
“可我也跟你說了,尉遲觀他會感知,他就是感應到你人在這西門大宅,才會一路追到這里,除非你離開,否則他也不會離開的。”
“那可不一定!敝T葛玥終于停下?lián)芩惚P的動作,回頭瞧著她。
“什、什么不一定?”冬安邊問邊抹去眼角的淚。
雖然她好不容易才停止哭泣,可只要談及尉遲觀,她還是關(guān)不住淚水。
發(fā)現(xiàn)擄她人其實是小玥后,她便迫不及待的將心中的傷心全盤對她傾泄,包括酒后亂性的事,她也羞答答的一并說了。
她和小玥情同姊妹,她知道小玥不會笑她的。
縱然透過小玥,她明白尉遲觀不是扔下她,而是到了大廳和西門濤會面,但是那也不能證明,他就真的不后悔。
就算他不后悔,也不能證明他還想見到她。
事情演變成這樣子,他們再見面只會徒增尷尬。
“只要你離開萬縷城,說不準他就會追著你離開!敝T葛玥別有深意的說著。
“他才不會呢!倍舱f得很篤定!八夷阏伊撕镁,就是急著帶你回宮認祖歸宗,怎么可能會輕易離開?”一頓,她忍不住額外補充:“說不準我離開了,他反倒高興!
諸葛玥搖搖頭,明白她是當局者迷。
“他若當真不要你,一開始就不會將你抱下船,甚至特地帶你來到這西門大宅。你賴在我這兒哭了這么久,恐怕此刻他已是心急如焚,四處在找你!
她說得頭頭是道,冬安總算有些動搖了。
“就算他還想見到我,可我卻和他……和他……”她滿臉通紅,羞澀的沒敢將話說完。“爹爹要我寫史,如今卻變成這個地步,別說是要撮合他和石蘿,往后我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又該怎么寫史?”
“自然是如實寫上。”諸葛玥理所當然地說道。
冬安困惑的眨眨眼,實在不明白她的意思。
“寫上什么?”她忍不住問。
諸葛玥搖搖頭,忍住嘆氣沖動。雖說她性子散漫,但也聰穎過人,怎么遇上這男女之情,就變得這么遲鈍?
“既然你和他有了肌膚之親,那么尉遲觀就算是有了春情春事,你自然應該如實的把他對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說的每一句話,一字不漏寫入春史!
冬安瞪大眼,臉兒不禁更紅了。
“可是那是我和他之間──”她咬住小嘴!耙墙o人知曉,那我……我……”她用力搖頭,簡直不敢相信好友會說出這種話。
這么私密的事要是弄得人盡皆知,往后她也別想見人了!
“你是春史,自然明白春史應盡的責任。”諸葛玥微微挑眉!斑是你寧愿空手而回,讓你爹爹與你斷絕關(guān)系,并且一輩子躲著尉遲觀?”
“我才不要。”冬安回答得相當迅速。
“那不就得了!敝T葛玥自椅子上起身,動了動筋骨!盎仡^找個機會,將在船上發(fā)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記下吧!
“可是──”冬安忽然又臉紅了。
“可是如何?”諸葛玥回頭看她,極有耐性地問。
“可是爹爹說來年春冊上,尉遲觀的春事,必在春冊占上三頁。”她紅著臉,用好小的聲音,道出這個重點。
聞言,諸葛玥不禁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凹热蝗绱耍悄阒缓迷俣酄奚鼛状瘟。”
“你──你胡說!”冬安嬌嗲嚷道。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不想見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也只好委屈一些,努力奉獻了!彼咧θ荩呐暮糜训募绨!疤鞂⒔荡笕斡谒谷艘,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就忍一忍吧!
冬安懷疑自己真的會羞死,但也明白這是事實。
即便她不想承認,但事實證明,在許久之前她便愛上了尉遲觀。
只是她情竇初開,雖明白他相當重要,卻不懂得分辨其中的差異,才會誤將他歸類成親人,甚至以為他就像爹爹一樣。
如今真相大白,她就是因為愛上了他,才會感到心疼,才會舍不得離開他,甚至為了撮合他和石蘿,而莫名想哭。
其實小玥說得都對,如果尉遲觀真的不要她,就不會大費周章的將她一塊兒帶到西門大宅,他大可以直接將她扔在船上,放她不管,就像她先前看過的男人,對女人總是無情的很。
雖然他們倆都是酒后亂性,但事后他卻沒扔下她,反倒將她帶在身邊,這是不是代表,其實他并沒有后悔?
一線希望在心中浮現(xiàn),冬安絞著裙擺,忽然間,竟好想見到尉遲觀。
“小玥,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彼砸巫由险玖似饋。
“也好,我正好也想睡了,你走之前,記得幫我把門關(guān)好!敝T葛玥不意外她的決定,只是揮揮手,走向床榻。
“你真的不打算認祖歸宗?”她卻沒有馬上離去,而是跟在好友的身后,詢問這重要的問題。
“若是我想入宮,當初我就不會托人將木地送到宮中!敝T葛玥在床邊坐下,“那木地雖是我的隨身之物,卻也是我娘的東西,那木地擁有太多回憶,我之所以會送出木地,只是想圓滿‘他’和我娘!边@個他,自然是當今皇上。
“可尉遲觀找了你好久,況且就身分來說,他也算是你的舅舅!
“我姓諸葛,跟尉遲一族可沒有半點關(guān)系!彼⑽⒁恍Α
冬安看著好友,明白她有多固執(zhí),一旦決定的事,絕不會再改變,她說再多也是無濟于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記得幫我把人帶走。”她特別囑咐。“他在這兒,我沒法安穩(wěn)寫史。”
“好,我盡量!
結(jié)果,冬安還沒回到自己的廂房,就讓路過的丫鬟給瞧見了。
一來是她哭了半天,實在有些累了,二來是歡愛過后,她的身體還微微的酸疼著,所以才沒利用輕功,而是用走的回到廂房,誰知半路就讓眼尖的丫鬟給認了出來,驚聲嚷嚷的到處喚人。
想當然耳,丫鬟這一嚷嚷,不只驚動了整座西門大宅下人,同時也驚動了主人西門濤,在他的吩咐下,她安然無事的消息,很快便傳給了在外頭找人的尉遲觀和鐵碩。
幾乎不到一刻鐘,兩人便自外頭趕了回來。
雖說這段時間內(nèi),她絞盡腦汁想了十來種開場的話,可當那溫和的嗓音驟然出現(xiàn)在門外時,準備好的話卻莫名其妙的全消失了。
她甚至管不住自己的腳步,咚咚咚的跑到內(nèi)室,躲到了床上。
“她人呢?”
尉遲觀焦急的來到廂房外頭。
“啟稟神官大人──呃,不,啟稟尉遲公子,冬姑娘就在房里呢!笨词氐难诀哌B忙稟告。“請您快進去吧。”
尉遲觀輕聲道了謝,接著便推開門扇,迅速走入廂房里,同行的鐵碩則是恪盡職守的守在門外,沒有一塊兒入內(nèi)。
偌大的花廳不見冬安的身影,尉遲觀瞇起眼眸,舉步朝內(nèi)室走去,果然很快就在床榻上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她整個人就躲在紗帳后方,只探出一張小臉往外偷瞧,一瞧見他,便立刻害羞將臉縮了回去。
“我……我……”紗帳內(nèi),傳來她結(jié)巴羞澀的嗓音。
他勾起嘴角,快步來到床邊。
“那個我……我……”
說不出開場的話,她只好試著解釋自己不見的原因,只是話才滾到舌尖,他卻驀然掀開紗帳,驚得她到嘴的話又全滾了回去。
啊,她還沒準備好要見他,他怎么可以擅自掀開紗帳?
冬安一臉無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尉遲觀坐到了床畔,并朝她伸出了手。
“過來!彼荒槣厝岬耐瓦B他的嘴角也掛著笑。
她不敢眨眼,就怕眨眼后,他臉上的笑容會跟著消失。
啊,他對著她笑呢,莫非他真的一點也不后悔?
懸在心中的希望又拉高了一些,只是她確還是有些不確定,畢竟相識以來,他總是待她好溫柔,說不準他只是怕她難堪,才會勉強擠出笑容──
這樣的想法,讓哭得紅腫的水眸瞬間又蓄滿了淚水,她可憐兮兮的看著他的大掌,卻是難過的搖了搖頭。
“別哭。”溫柔的嗓音很快傳了過來。
她抬頭看向他,卻覺得視線更迷蒙了,透過淚光,他的身影彷佛變得好遙遠,讓她怎樣也看不清。
她緊咬著下唇,忽然間,竟不懂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早在許久以前,她就明白彼此的身分存著多大的差距,就算他不后悔,也沒有不要她,可他身為貴族名門,往后注定得娶好幾名妻妾,她只是尋常百姓,連進他家門當丫鬟都不配,就算他對她好,又有什么用呢?
“冬兒,別哭!钡炔坏剿拷具t觀只好再次主動出擊,長臂一伸,便將她整個人圈摟到懷里。
直到她的體溫透過衣裳,熨燙了他的心,直到她的馨香盈滿他懷,他才終于能夠放松心神,品嘗擁有她的幸福,即使懷里的小女人似乎有些僵硬,甚至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為什么哭?”他溫柔的問著,同時為她抹去頰上的淚水。
她搖搖頭,哪敢讓他知道心中想法。
縱然寫史兩年,她卻從來不曉得情愛竟是如此傷人,更不曉得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他,卻得馬上強迫自己接受彼此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實。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貪心,即使不能成為他妻的,她卻還是想獨占他,不愿將他分享給其他女人。
“瞧你哭得眼睛都腫了,你不將話說出來,我又怎么會知道你想法?”即使她淚水讓他心疼如絞,他仍維持溫柔的語氣,輕聲的誘哄她。
他知道經(jīng)過上午的事后,她一定會驚慌失措,但他卻不怕她怪他“先下手為強”,只怕她哭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