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進武堂,他下意識的放輕腳步,在距離談姑娘約兩步遠將主子放下,從頭到尾,談姑娘都沒察覺,只是掩面啜泣著。
尹軾駒揮手,示意他先退下,望著眼前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傷心人兒,他心中甚是自責,他因為自尊……不,是自卑,他因為自卑,竟然選擇傷害她!
「別哭了!顾吐曢_口。
談昭君猛地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望著不知何時又回來的人。
「你……」她哽咽,「你……不是……走了嗎?」
「你在哭,我怎么走得開?」尹軾駒抬手輕輕抹去她的淚。
「我說……你走了,就不理你,可……你還是……走了……」她傷心控訴。
「是我不對,折了你的心意!鼓ú磺剂鞯臏I水,他心疼極了!竸e哭了,我不離開,你要送我禮物,我接受,你別再哭了!
聞言,談昭君跪起,溫柔地捧著他的頰,一雙哭紅的眼專注地望著他不舍的眸。
「你覺得,我送這個禮物,是為了羞辱你嗎?」她輕聲問。
他搖頭,「你不會這樣的。」這點他毫不懷疑。
「你知道我不會這樣,可還是覺得受到羞辱,是嗎?」
輕輕的拉下她的手,握在手中,他低下頭,溫柔地摩挲著。
那是他自己的問題,因為他自慚形穢,坐在普通的椅子上,縱使行動不便,表面上他還是像常人一樣,可一旦坐上那張椅子,就像在向天下人宣告他是個殘廢一樣,將自己最自卑的地方暴露出來……
「尹軾駒,看著我!」
他一頓,緩緩的抬起頭來迎上她的眸。只有她,敢對他這般無禮,而且囂張的這般理直氣壯。
「你給我聽清楚,沒有人能羞辱你,能羞辱你的,只有你自己!拐務丫龂烂C的說:「雙腿殘了又怎樣?很丟臉嗎?就得認命的窩在自個兒房里見不得人嗎?」
「談姑娘……」
她一手搗住他的唇。
「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你給我乖乖的聽著!我告訴你,以后我要怎樣的生活!顾J真的凝視著他。
「以后,我要和你下棋、畫畫;我陪你看帳批摺子、你教我怎么做生意;我教訓你那兩個不成材的弟弟時,你要挺我,和我站在同一陣線;你不能練武,可以教我,我來練,以后由我保護你;我還要你分出大半的公事給你弟弟,多出來的時間要陪我散步、賞花、踏青,還要一起上街,參加節慶,不管是上元燈節、牡丹時節、端午競龍舟、盂蘭盆會、天長節、中秋賞月等等,我都不許你錯過,除非我懶得出門!
尹軾駒心頭酸澀,眼眶有些發熱,她一邊說著,他腦子里便一邊想著那畫面,如果可以做到,那該有多好,如果早些認識她,在自己殘了之前就能識得她,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陪她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可是現在……太遲了。
「不要說你做不到!」她厲聲一喝,站起身,走到那張輪子椅后,將它推到他面前!赣兴,你就辦得到!」
尹軾駒瞪著那張椅子,仿佛它是吃人的怪物似的,身子僵著,無法動彈,連手都無法伸出去。
「軾駒。」她低柔的輕喚他的名。
他渾身一震,抬眼望向她,清楚看見她眼底的溫柔。
「我最希望的,是我們拜堂的時候,你能『自己』和我拜堂!顾斐鲆恢皇,柔聲低語,「為我試試,好不好?」
自己和她拜堂,坐上這張椅子?
瞪著那張怪椅子,再望向她伸至他面前的手,尹軾駒突然眼微瞇,看見她手心及指頭上皆布滿細小的傷痕。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他抓住她的手,急切地問。
她故意坦言不諱!赣行┘毠澒そ巢恢涝趺刺幚恚c子是我想的,圖是我畫的,只有我知道我要的是怎樣的東西,所以我和他們一起研究,思考怎么做,一起動手,這些是不小心讓木頭給劃傷的。」
「為了我……」深吸了口氣,尹軾駒硬是壓下沖上眼眶的熱浪,卻壓抑不了滿心的激動。
他已經猜到她為什么消瘦憔悴,為什么一臉疲倦了,這幾日她是早出晚歸,廢寢忘食的在為他做這張能讓他自由行動的椅子,就連武堂大門的門檻和斜坡,也都是為了讓他坐上這張椅子能自由出入才改建的吧。
「傻瓜,就為了我,這么費盡心思,你真的……好傻……」
「才不是為了你呢!」朝他皺了皺鼻子,她坐上那張輪子椅,轉動著輪子,在他四周繞了幾圈,又用這兩天練習的成果,來個原地轉圈,然后分毫不差的停在他面前。
尹軾駒訝異的看著她流暢的控制那張輪子椅,沒想到這椅子竟能動得這么順暢。
「我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是說要你陪我做很多事嗎?」她笑了,起身將輪子椅推到他旁邊!笧槲以囋,好嗎?」
看了那張椅子一會,他才啞聲說道:「我不知道怎么上去!
「這大概需要練習,不過現在……」她停頓了下,抬眼望著他。「我叫江容進來,可以嗎?」
深吸了幾口氣,尹軾駒才慢慢的點頭。
談昭君欣喜,沖動的張手環抱住他,迎上他驚訝的眼眸之后,才紅著臉放開,跑到大門口叫人去了。
看著她高興的模樣,尹軾駒心里的掙扎突然間消散了,想著她方才靈活控制椅子的樣子,不由自主的,腦海中浮現他陪著她一起散步、賞花、踏青,以及做好多事的景象。
他心中開始有了期待。不是不可能,是吧?
*
碧柳山莊最近大肆修整,日夜趕工,將所有階梯或門檻等障礙鏟除,不是改成平地就是加上平緩的斜坡,好方便莊主的「座駕」四處跑,而首先完工的地方,就是杏院和荷院。
成親的事也同時如火如荼的準備著,據說,等山莊整修完工那日,就是莊主成親的日子。
為此,大夥兒都忙得焦頭爛額,連談昭君也不例外,因為她要走遍山莊,記下所有需要改建的地方,量好尺寸,負責畫改建圖。
很忙,不過總有結束的時候,就像現在。
畫完最后一處,談昭君筆一丟,站起身,整個人往窗邊的軟榻撲了上去——內室的床榻離得比較遠。
「我快累死了,好累好累喔!」她趴在榻上大嚷!盖飾鳎瑤臀胰嗳,我的脖子好像要斷了!
「小姐,您畫了整整一夜耶,連覺也沒睡,不累才怪呢!骨飾鞴緡佒,走到軟楊前替主子按摩。
「我想要快點結束!」
秋楓取笑。「快點結束好去找尹莊主,是嗎?」
「對!」她很老實的承認。
「小姐,您真的要這樣偷偷摸摸的嫁人?老爺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骨飾鲊@氣。
「有什么辦法,爹現在人在大牢里。 顾絿D著回話,按摩的力道剛剛好,讓她舒服得眼睛都閉上了。
「那可以等救出老爺之后再成親嘛!有必要這么急,一定要馬上成親嗎?」她實在搞不懂,怎么會決定得這么倉卒,一點也不像三小姐。
閉著眼,她語調轉沉!盖飾,這件事你不用多嘴。」
「可是小姐,秋楓很擔心!自從來到碧柳山莊之后,您變得都不像秋楓認識的三小姐了!
談昭君疑惑,「有嗎?」除了在尹軾駒面前,她偶爾會故意展現自己的美貌之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樣啊!還嚴重到不像以前的自己,太夸張了吧?
「當然有,以前三小姐對男人總是不屑一顧,可是現在卻天天往杏院跑,主動去纏著尹莊主,還替他做了那么多事,以前的三小姐根本不可能為一個男人付出這么多的。」
「那是因為我喜歡他呀!」她理所當然的回道。雖然纏著尹軾駒是因為獵夫計畫所需,但是其他事,完全是出自她的真心,還是在她對自己承認喜歡上他之前就已經開始做的了。
「小姐,你真不害臊!」說的人沒臉紅,聽的人倒是紅了臉。
「這是事實啊,有什么好害臊的?」談昭君打了個呵欠。「好啦,我睡一下,你不用留在這兒了!
「那秋楓下去了。」拿來棉被替小姐蓋上,她才悄悄的退出臥房。
空氣飄來淡淡的花香,談昭君睡意漸濃……
「喂!丫頭!」突然,一聲沙啞的叫喚傳來。
聞聲,談昭君猛地睜開眼,睡意全消,忙不迭的從榻上爬了起來,就看見窗臺上坐著一個……老頭子。
「鬼頭子!你怎么會在這里?」她驚訝地喊!竿!你今天這張臉皮好可愛喔!這些皺紋皺得好均勻,整張臉找不到一個地方是不皺的耶!」嘖嘖稱奇的端詳著那張臉皮。
鬼頭子其實是她替他取的綽號,誰要他當初問他怎么稱呼,他要說不記得了,反正不管是真的不記得,還是不想告訴她都沒關系,就是一個稱呼嘛,再取一個就是了。
而她之所以會叫他鬼頭子,和他年紀無關,而是因為他總是鬼頭鬼腦的,盡想些鬼主意。
「你是怎么進來的?碧柳山莊的守衛還算不錯耶!你沒被人攔下嗎?」
「拜托,我鬼頭子是何方神圣,那些個小鬼連我的影子也瞧不見!构眍^子冷哼地說,很是神氣。
「是喔是喔,您神功蓋世,天下第一,行了吧!」談昭君敷衍的很,一點也不相信,因為除了輕功之外,她從沒見過鬼頭子使過什么武功,倒是易容術一流就是了!改銇碚椅?」
鬼頭子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笍U話,我人不是在這里嗎?」
「很痛耶!」談昭君搗著額頭抗議!改阏椅腋擅蠢!」
「聽說你要嫁人啦?」
「你消息還真靈通,怎么知道是我?」她還以為外面的人只知道尹軾駒要成親而已。
「本來不知道,外頭只傳說碧柳山莊莊主要成親了,不過我現在知道了!顾荒樇樾。
談昭君翻了一個白眼!杆赃郑俊
「既然你都要成為莊主夫人了,那欠我的一斤云頂茶快快還來吧!」
「原來是來討債的!」她嘆氣。「好啦,晚上你再過來拿!箍磥磉是要和尹軾駒要茶了。
「欵!丫頭,你成親是為了還債嗎?」鬼頭子突然問。
「一開始是,不過現下不是了啦!」她也不隱瞞,她和鬼頭子是忘年之交,偶爾互相要陰謀玩玩,不過很少隱瞞對方。
鬼頭子嘻嘻笑!甘青福绢^喜歡上人家了。」
「是啊,不行。俊
「行啊,當然行,再行也不過了,倒是你未來相公到底行不行啊?」說到最后,他竟開起黃腔來了。
「聽說是行啦,不過還是要等洞房花燭夜過后才知道。」混久了,她早就對這種話題無動于衷!改阋谙剃柎嗑冒?要不要我叫人準備客房讓你住下?」
「不用準備客房了,我習慣以天為蓋,等拿到云頂茶,喝完你的喜酒就走!构眍^子忙搖手拒絕。
「好吧!拐務丫膊幻銖娝。「我這邊沒有親人在,有你在,我也覺得安心些。」
「哎!臭丫頭,你不要存心害我哭啦!」鬼頭子裝模作樣的揉了揉鼻子!杆懔怂懔,招呼打過了,我走啦!」話一說完,人已經一溜煙不見了。
眨了眨眼,談昭君吁口氣,重新趴到榻上,可是睡意卻早跑光了。
「算了,去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