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亮的彎月高懸于山頭,在山谷里投下陰影,除了巖石和茅草,并沒有多少樹木的山坡上灑滿銀藍色的月光?諝庖蚵端秃L而冰冷,山腳下靜謐的湖水閃動著魚鱗般的光。
神廟依然聳立在神秘的夜色里,但偶爾會閃過幾點火光及晃動的人影。
云珊與黑鷹并肩坐在與神廟隔湖相望的山坡上耐心地守著。這里居高臨下,任何人進出神廟,無論是從湖泊還是后面的山道,都在他們的視線范圍之內。
不久,對岸傳來細微響動,他倆立刻警覺地注視著湖面。不久即見一艘無篷小船從陰影處駛出,船槳劃水的聲音在風聲里依稀可聞。
雖然距離遠,但就他們的目力,在如此月光下不難看出船上的三個人。
“是你放走的小嘍啰……”當船緩緩靠近他們所在的山腳時,云珊說。
黑鷹用手指壓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靜。
她立即住嘴,像他一樣注視著湖中悠然而來的小船。
小六兄弟上了岸,把船系在碼頭上后,便一言不發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湖面重歸平靜。
“他們一定以為我們還在氈房里!痹粕嘿N著他的指頭說。
黑鷹放下蓋在她嘴上的手,看看自己熱辣辣的手指和她蠕動的小嘴,輕聲說:“沒錯,這起碼能讓他們安心點!
“你說他們真的會相信我們還在氈房里嗎?”
“由不得他們不信。但是他們詭計多端,也不會全信,一定會;ㄕ械!焙邡椙穆暬卮稹
而他說的一點都不錯。神廟里,剛問完小六兄弟話的幾煞也在分析著他們頑固又強硬的敵手。
水煞嬌笑著。“真難相信,黑鷹和白嬌娃還守在破氈房里!
“哼,我還以為他們有多神勇呢,不是也沒敢進谷嗎?”云煞譏諷地說。
水煞斜著眼嘲笑她。“才吃了人家一掌緩過勁來就還敢這么狂,妹妹我可是開眼界了!
一聽她們又在斗嘴,月煞面色陰沉,電煞立即插口道:“云娘、水姑都少說幾句,黑鷹若非挨了我一劍,此刻正在療傷的話,今夜咱們絕對難得安寧!”
“那我們不如趁早走吧,那小子功夫了得,如今又多了白嬌娃助陣,恐怕更是難纏!背詨蛄颂澋睦咨芳泵ㄗh。
“怕什么?如今我們都在,還怕那兩個小孩子不成?”從未與之交過手的火煞不以為然地說。
手腕受傷的風煞間月煞!岸,我們七人一起上路嗎?”
“不。”沉默良久的月煞終于開口了,而他的聲音依然帶著讓人不寒而栗的肅殺之氣。“既然黑鷹那小子緊追不放,那就讓他追個夠吧!我們分散走,要留神他陽龔易洲那老賊的人,不得再出任何紕漏!”
他冷芒一掃,眾煞噤聲,他略回頭示意身邊的水煞。“你來安排!
水煞立刻將水仙洞會合、齊往沙州的計畫對大家耳語起來。
。
時間緩慢地移動,山谷內一片寧靜。
朦朧的月光和波光粼粼的湖水像催眠劑似地,讓云珊覺得好困,她強力忍住打哈欠的沖動,看看身邊的黑鷹。
只見他靠著身后的巖石注視著前方的廟宇和湖水,鷹頭劍橫放在他盤起的腿上,受傷的左臂微微彎曲擱在膝上。從在這里坐定后,他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這不能不讓她好奇,如此奔波辛苦,又連著幾個晚上沒有上炕睡覺的他,為何目光依然那么炯炯有神?
“你的手還痛嗎?”為了避免打瞌睡,她得跟他說話。
“不痛了!彼唵蔚鼗卮穑劬σ廊蛔⒁曋胺。
“你說他們會趁夜離開嗎?”
“很有可能!
他的回答總是那么簡略,云珊似乎也習慣了。
“你知道水仙洞在哪兒嗎?”
“不知道。”
“那怎么辦,看來只有跟蹤他們一途了!
她無奈的語氣讓他的目光轉向她!澳堑刮幢亍!
“怎么說?”云珊側身看他,與他目光相接,立即被其中自信的光彩感染,愁眉一解,笑道:“是啊,跟著黑鷹蕭劍鋒有什么可擔心的?”
“正是!”黑鷹看著她淡淡一笑,轉頭望向湖水,心里卻是暖潮激蕩。
真是見鬼了,為何只是聽到她呼喚自己的名字,他一向穩定的心就變得如同這月光下的湖水般閃爍不定了呢?
他暗自責罵著自己,腦子里卻不聽使喚地出現了早先在山崖上吻她的影像。霎時熱血奔涌,山風不再冷,夜氣不再涼,他只覺得身子從里熱到外。他下意識地摩挲著被她親過的面頰,渴望再感受一下那醉心的滋味……
“如果不跟他們正面沖突,要如何報仇呢?”對他的心情一無所知的云珊,滿心想的都是他們的獵物。
她的話讓正熱血沸騰的黑鷹啞然失笑,這個單純的女人果真不一般,居然把他弄得如同未經人世的毛頭小子似的!
他不敢看她,依然注視著對面廟宇,平息著心頭的波瀾說:“正面沖突難以避免,但要選擇時間和地點,最好的辦法是尋找機會奪回寶物,再放手跟他們斗!”
一聽這正與她和師妹以前的想法相同,她立刻點頭贊同。“你說的對!”
黑鷹眉頭一挑,揶揄道:“你終于認可我這個‘混蛋’的想法了?”
想起自己先前罵他的話,云珊有點尷尬!拔夷菚r是說氣話!
黑鷹不語,微笑看著她,她趕緊補充道:“好吧,我道歉,是我說錯了話!
“我沒有要你道歉,只要你明白道理就好。”
“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彼泵樽约恨q護,生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你得承認你有時確實很固執。”
他的話讓云珊一愣,想否認,可想想與他相識后的種種經歷,心里也覺得滿有趣的。她一向被師傅和氓山叔叔認為是最懂事講理的一個人,可是為什么遇到他以后,自己也變得很不講理了呢?
細細回想一下,好像自己的“不講理”都只有針對他。
為什么會這樣呢?她斜眼看他,在心里問自己。也許是因為他有時冷漠得讓人生氣,有時又霸道得讓人想反抗。是的,就是這個原因。
想想他的個性,她相信自己找到了原因。
深夜,氣溫驟降,湖邊的風很大。雖然他們選擇坐在巖石下,巨大的石頭遮擋了不少風力,但還是冷嗖嗖的。
“很冷嗎?”
黑鷹乍然一問讓昏昏欲睡的云珊猛醒,發現自己抱著雙臂蜷縮著身體時,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安唬焕,別忘記,我是在雪嶺長大的,不怕冷!
說著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意識到失態時,又趕緊用手捂住嘴巴。
“累了吧?”黑鷹用下巴比比自己的肩膀!翱恐,閉上眼睛睡一會兒!
“不要,我要盯著那些家伙!
“有我就行,你睡會兒!敝浪诔褟,黑鷹往她身邊靠過來。
“不用,我不累,你受了傷才該好好休息,這幾夜你就……”
“不要跟我爭!”黑鷹低聲一喝。
她立刻瞪起了眼睛斥責道:“不識好歹的男人!我是關心你,你才不講理!”
黑鷹知道這女人與他一樣,都是吃軟不吃硬的角色,于是口氣微緩!笆俏覒B度不好,謝謝你的關心,可是我不想睡,而你確實累了,既然這樣何必硬撐呢?”
他的神情與往日都不一樣,似乎柔和了許多,云珊知道他同樣是在關心自己,不覺心里暖乎乎的,便不再言語。
黑鷹再指指她身上!澳惆だ锏亩放瘢〕鰜泶┥。”
“用不著。”
“用得著!天亮前會更冷!焙邡椛駪B依然溫柔,但口氣堅決。
原以為她還會跟他爭執一番的,沒想到她只是很不滿地瞅了他一眼,就解下背上的包袱,照他說的取出了那件斗篷。
“啊,這是雪豹皮?”她撫摸著雪白皮毛上一圈圈美麗的棕色花斑問。
“沒錯,是雪豹皮!焙邡椏闯鏊矚g,心里自然十分歡喜。
“哪兒來的?”久居雪嶺的她知道機敏兇悍的雪豹和可愛美麗的雪雞都生活在氣候嚴寒的雪線之上,是極難尋覓的獵物。
“別人送的!彼卮,沒有說那是他在雪山救了一個被困雪洞中的獵人后,那人送給他的禮物。
“這是你的嗎?”云珊抖開斗篷,立即否決了自己的說法!疤×,不會是你的!彼壑橐晦D!笆悄惴蛉说?”
黑鷹搖搖頭!拔覜]有成親。”
“真的嗎?”云珊雙手抱著皮裘瞪大眼睛看著他!澳氵沒成親?”
她毫不掩飾的驚訝表情讓黑鷹很好笑!拔覜]成親你覺得難以相信嗎?”
云珊雖然為人冷靜,但畢竟年輕單純,便誠實地說:“是啊,你這個年紀不是都該成家,兒女成群了嗎?”
“我很老嗎?”黑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并且也不介意跟她說這些他通常絕不跟人討論的話題。
云珊仔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評估似的上下把他掃遍后,皺著眉頭說:“嗯,反正不年輕就是了。”
在她的注視下,黑鷹情不自禁地抬起沒有受傷的胳膊,用手摸摸自己的臉,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胡子該刮了,臉也該好好洗洗了……
“胡子不算長,五官也很俊朗,如果經常笑,你看起來會比較年輕。”她認真地評價著,并給他個良心建議。“你是該找個好女人成家了!
云珊率真的評語讓他開心,可她的建議也提醒他今夜流露了太多的私人情緒,他立刻沉著臉放下手,低聲訓斥她!昂f八道什么?快穿上斗篷睡覺!”
這個男人變臉的速度真是比小孩子還快!云珊忿忿不平地想,頓時很不滿地瞪著他說:“你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既然說好話不愿聽,那我就說壞話好了。你是個丑八怪,比八煞更丑,比九頭鳥更怪,這樣可以了吧?”
說完她一甩斗篷披在身上,再把帽兜拉下將自己連頭帶臉地蓋住,然后雙手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臂彎里,不再理睬這個難懂的男人!
而穿上柔軟溫暖的斗篷,閉上眼睛,她很快就忘記生氣,沉入了夢鄉。
確定她睡著了,黑鷹終于舒了口氣,并發現自己正在微笑,不是他慣有的冷酷的微笑,而是溫柔的笑。
看著身邊蜷縮成一團的白色身影,他悄悄伸出沒受傷的右臂,將她攬靠在自己身上,讓她睡得舒服一點。
一接觸到散發著熱力的身體,睡著的人兒立刻自動轉著頭顱,在他胸前找到更溫暖舒適的位置,然后繼續沉睡。
等她安靜后,黑鷹小心地拉嚴斗篷,摟著她纖細柔軟的身體,感嘆這真是個無處不讓他驚奇的女人。她不僅能以輕輕一瞥打動他冰封的心,更能用無偽的純情引出他深埋在心底的各種情緒,讓他做或說些連他自己都驚訝的事情來。
再次想起湖邊山崖上的親吻,他明白自己除掉八煞后就遠離她的打算是絕對行不通的,因為他已經沒有把握能控制住越來越渴望她的心。
不管怎樣,等事情結束后,他一定要跟她好好談談她與他的未來。
想到未來,他的心思轉到了眼前棘手的情形。是的,要想與珊兒有未來,他得先除八煞,把龔易洲的寶物找到。
水仙洞?他望著湖水沉思,他非常熟悉這一帶,可是無論怎么努力在記憶里搜索以往去過或聽說過的地方,他都想不起有這么一個地方。
云珊提出先到水仙洞尋找玉璽的想法很合他意,但他懷疑是否真有“水仙洞”存在。萬一那根本就是八煞用來迷惑人的幌子呢?
現在時間緊,被動的跟蹤并非好辦法,探明“水仙洞”的虛實很重要。
他在心里玩味著「水仙洞”三個字,從字面判斷,這應該是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而且,既然他們三日后會合此地,那么,這個地方應該不會很遠。
他反復思考著,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也許他該去趟丁堡城?
丁堡城是北庭都護府所轄的一個鎮,如今那里管事的靜塞軍參軍郝干佑,曾是他多年前的下屬,兩人交情不淺。干佑是土生土長的北庭人,又駐守此地多年,應該更熟悉情況,從他那里或許能打聽到水仙洞。
然而就在這時,他眼前不經意出現了一雙帶著乞求與負罪的淚眼。
“真見鬼!”他皺著眉頭將腦子里的影像驅散,并搖頭否定了這個剛起的念頭!八懔,還是安心守在這里等著跟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