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一片蒼茫,縱使屋內(nèi)燒了爐火,卻還是擋不住寒意。
于皜望著窗外,怔忡出神。
整個房間紅門、紅燈,紅成一片,成親本該滿是歡欣的喜事,他心中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這紅也就紅得刺目,紅得令人厭惡。
「王爺!」
于皜回過神來,看著被魏隆帶進門的衛(wèi)華和卓懷德,果然如他所料的氣宇軒昂。
他目光落在兩人身后,隨即浮上一絲失落,「怎么不見霓兒?」
「她——」卓懷德想編個理由,卻被打斷。
「她一早就一個人跑到山洞里去了!剐l(wèi)華大剌剌的說道:「我們?nèi)フ宜黄疬^來,但她說晚點才來。說也奇怪,最近這幾日她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真不知是誰惹到她了!
卓懷德無奈的瞄了衛(wèi)華一眼,真不知道他做人干么這么老實。
悶悶不樂……于皜的眼睫微斂,如舅父所言,他該以大局為重,不該對她產(chǎn)生任何一絲牽掛,可他的心里就是有她的一席之地,隨著她而牽動。
那雙令他一見傾心的眼睛,晶瑩明亮、靈動活潑,流露的真摯關(guān)懷更是只怕此生難也再得。
「好好照料兩位公子,」于皜交代魏隆,再對兩人道:「你們就把這里當(dāng)自個兒家自在吧!」
「這么大的房子,要不自在也很難!剐l(wèi)華爽朗的大笑,「單單逛上一圈可得花上好些時候。」
「有事就找魏隆!褂诎點頭示意,大步的走了出去,沒費心的叫人備馬,直接從馬房牽出一匹紅駿馬,飛箭般的沖了出去。
卓懷德沉著一張臉看著于皜離開,他沒有像衛(wèi)華一般開心自在,心情反而變得沉重。
死心吧!他暗自對自己說道,這么多年來,宮雪霓的心從來沒有在他的身上,她根本就不可能屬于他。來王府,一方面是因?qū)m斯云的交代,一方面也是因為對宮雪霓的情意,她若想要助于皜一臂之力,為了她,他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而他的真心,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
于皜策馬馳騁,任寒風(fēng)在耳邊呼嘯,直奔城外的小山。
宮雪霓在山洞里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好奇的探頭一看,就見遠(yuǎn)方一匹紅駿馬往這個方向而來。
最后在洞口不遠(yuǎn)處,它前蹄騰空,停了下來。于皜披著黑絲絨披風(fēng),雙眼閃著光亮,俐落的下馬。
她沒料到他竟然有一身好騎術(shù),不由得贊嘆不已,看來她真的還不夠了解他,看著他大步走來,她垂下眼睫,隱藏心底的情感。
「天冷——」她低聲問道:「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箍此撕笠徊,刻意與他保持距離,他的眼神微黯,「怕我?」
她搖頭,退到火堆旁,讓柴火的溫度暖和彼此。
他的目光落在被她放在一旁的嫁裳、首飾,他的雙手從她的身后輕搭在她的肩上。
她渾身一震,才要躲開,但他微微用力的按住她的肩頭,令她無法如愿。
「若你非得本王退了與費府的親事,才愿意換上這身嫁衣,那與費府的這門親事——本王不要了!」
她渾身一震,他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中透露著堅決,不自覺的溫暖了她的心,但她怎能跟著他任性?「這門親事就如同你的出征,全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他輕嘆了口氣,讓她轉(zhuǎn)身面對他,黑色雙瞳閃過幽光,「你懂我的身不由己,但我卻厭惡自己無法左右我的人生!
她眼神一斂,瞧見他手臂上為了護住她而被費竹青所弄傷的傷口,「那么多的仇與恨,放不開也躲不過,這是命!
「命?!所以咱們倆再難過、再失落也得走下去?!」
她深吸了口氣,用力的點頭。
他伸出手緊摟住她。
她沒有躲開,于皜的舉動令她明白他對自己的情深義重,她該感到高興,心頭卻帶著一絲甩不開的愁霧。
朝廷爭斗導(dǎo)致天下大亂,他有機會力挽狂瀾,若是放棄,怎么對天下蒼生交代?
「王爺,該走你該走的路!顾捻娱W過一絲柔光,將手心擱在他的胸口,感覺底下溫?zé)岬奶鴦,「我說過,我會幫你,就一定幫你到底!
他握住她的手,她的諒解十分珍貴,卻讓他的心頭彌漫著無法明說的苦澀不舍。
「聽天由命,順著安排走。」他輕嘆了口氣,「阿年伯說過,欲飛于九天之上,必先藏于九地之下,所以我得吞下迎娶不愛女子為妻之苦,你也得忍下心痛看我另娶她人,我們都讓步,只是我真的無法肯定這是否真是我所要的!
宮雪霓沉默,這個答案,她也不知道。
他的雙手收緊,讓她陷入他的懷抱之中。
「與我成親,好嗎?」
他輕柔的問句幾乎讓她窒息,她該拒絕,然而他低喃的嗓音卻令她說不出口。
他的唇覆到她的唇上,她的心有甜蜜也有一股淡淡的酸苦……她相信他對她的執(zhí)著真心,但等在他們前頭的是許多的無奈。頭一回,她感受到命運的殘酷。
如果他不是皇子,如果她沒有家破人亡的仇恨,或許兩人可以毫無顧忌的拋下一切遠(yuǎn)走高飛,但是他是皇子,她肩上有著她爹爹此生的痛,所以他們倆都不能說走就走……生在皇家,肩負(fù)社稷,他可以妥協(xié)許多事,但他就是舍不得放開她的手,不愿相信與她最后沒有結(jié)果——
他的氣息輕拂過她微涼的臉頰,「答應(yīng)我!這樣一來,若我此次真的戰(zhàn)死沙場,至少此生也沒遺憾!
在他深情的凝視之下,她的心揪緊了,捂住他的嘴,「別說不吉利的話,你會成功,一定會成功,我還等著看你登基,威風(fēng)八面的那一日!
「等到那一日,你會以我妃子的身分站在我身旁嗎?」
他眼中的渴望令她的心動搖了。
「跟我成親,替我生個孩子!顾е,輕搖晃著她,「生個智勇雙全,像我外祖父一樣勇猛,像你爹一樣睿智的小家伙,他是我們的第一個兒子,日后,若我立下戰(zhàn)功,得到帝位,這天下就傳給他,我要讓他成為天子,蒼生就由他去照顧,咱們就可以過著閑云野鶴的生活,不再有無奈也不再任人擺布!
她的眼眶紅了,也忍不住笑了。
她的笑像春風(fēng)襲來,于皜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知道自己說服了她。他更加抱緊了她,察覺她在他懷中柔順的點頭,俯下頭,用吻緘封誓言。
隆冬季節(jié),于皜率兵十萬,深入西方漠地,氣候干寒,此時比的未必是兩軍激戰(zhàn)勝負(fù),而是拼體力、拼后援糧食,縱使局勢嚴(yán)峻,但因用兵得當(dāng),力克敵方精銳,敵人往北逃竄。
最后于皜帶領(lǐng)隨他親征的宮斯云、衛(wèi)華直搗部落,手刃叛亂的可汗,改立新主,并立下契約,永不東擴入侵。
這場戰(zhàn)爭歷時八個月,在涼爽的初秋時節(jié),于皜率軍大勝而歸。
這場仗漂亮精采,一時之間,于皜聲名大噪,從沒沒無名的無能大皇子,成了智勇雙全、四海傳頌的寶親王。
但寂靜的皇城內(nèi),沒有因為這場勝仗而欣喜,反而彌漫著古怪的氣氛。
于光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但就是無法睡得安穩(wěn),雖是皇帝,但他早忘了上一次輕松自在是什么時候,他睡睡醒醒,傳位之事始終縈繞心間。
照理來說,于祺是嫡子,又是方道生的外孫,立他為儲君名正言順,偏偏他驕奢蠻橫,陷害手足,凌辱朝中大臣,就連對他這個父皇有時都不是那么恭敬,這樣的一個人怎可得天下?!
于光嘆了口氣,略微吃力的想要坐起身,一旁的太監(jiān)連忙上前扶著。
他想起了于皜,最疼愛的孩子,卻不能太看重他,因為這是保護他最好的方法,畢竟朝廷財權(quán)在方道生的手中,兵權(quán)在費態(tài)文的手中,他們各有野心,權(quán)勢極大,于皜在朝中可以說是孤立無援。
不過如今情況已然改變,于皜與費態(tài)文之女成了親,費態(tài)文勢必協(xié)助女婿,于皜又爭氣的在此時立下戰(zhàn)功,勢力已能自保。他想,他應(yīng)該可作下一些決定了。
他咳了幾聲,順了口氣之后才開口,「寶親王既已凱旋班師回朝,怎么還未回宮?」
「回皇上,」太監(jiān)連忙送上一杯熱茶,恭敬的回答,「據(jù)報,寶親王先回府去了!
于光有些訝異。
「聽說寶親王側(cè)妃這幾日便會臨盆!
聽到這個,于光忍不住輕笑出聲,沒料到這兒子還是個多情種。
于皜在迎娶費態(tài)文之女前,竟早了幾日娶了個民女,也不顧是否會惹怒了費家一門,這孩子說他柔弱看似也不盡然。
毫無預(yù)警的于光覺得眼前一花,思緒有些混沌,他強打起精神,求老天爺再多給他一些時間,在于皜還未回京之前,他千萬還不能走,事情還沒交代。
他的天下已經(jīng)被皇室與朝廷的爭斗弄得民不聊生,他得留著這口氣,還這天下一個英明的君主﹗
眼角余光瞄到寢殿門口的鬼祟人影,他認(rèn)出那是皇后跟前的心腹太監(jiān),這次于皜大勝而歸,他的出色表現(xiàn)讓很多人開心、歡喜,同時也令很多人擔(dān)心、煩心,尤其是那想要當(dāng)皇帝的人,更會坐立難安。
明明都是他的兒子,卻為了一個位置而骨肉相殘,他心一痛,按捺不住的又咳了起來。
看來隨著于皜的聲勢高漲,那些人急了,若于皜再不回宮,難保哪天他們會狠下心弒君謀位——這個殘酷的想法令于光痛苦不已!
他已派人送了密令給于皜,那孩子一定得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