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丁沐兒便接到晴娘派人送來的信,信上寫小陽和小黃一切安好,一人一狗都吃好睡好,無須掛心,京城里見。
她自然是信任晴娘的,見了信,記掛的心也落了地。
跟著,車隊行了數日,一路都很平靜。
他們走的是官道,夜里都在館驛落腳,基本上不會有什么危險。
再說了,信王爺無恙回歸的消息已經傳開來,這是信王要回京的車隊,又有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打從在習州驛開始,丁沐兒便一直和橙香在一塊兒,再也沒見過元嬤嬤。她問橙香,橙香依舊是老話一句——奴婢不知。
她問蕭英盛,他只說他派人先送元嬤嬤回京了,她跟小陽要住進信王府,還有許多細節要打點,元嬤嬤是操辦的不二人選。
不過她總覺得橙香不只在伺候她,還在隔絕她與其他人接觸,這自然是受了蕭英盛的命令,但他卻不承認他授意橙香不讓她跟別人說話。
同行的都是信家軍,難道他的手下里有什么她不能見的人嗎?
到了涼州驛,蕭英盛碰到了舊識,便讓橙香來說一聲,讓她早些歇著,不需等他了。
那舊識好像是過去曾與蕭英盛并肩而戰的生死之交,因傷重退役,如今任了官職,路過涼州,要往安州而去。
有道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們幾個將領一塊對月當歌,把酒言歡,不醉不歡,她就獨守空閨了,偏巧橙香小日子來了,看橙香疼得臉色都發白,她便早早打發橙香去睡。
打發了橙香去睡,她自個兒卻睡不著了,便披了披風,走出了廂房。
難得有獨處的時間,自然就想到了進京后的晦暗不明,還有她的陶瓷大業,雖然如今她不需掙錢了,可那是她的心靈寄托,她唯一不是依靠著原主本能會做的事,她想完成,想燒出比第一個作品更好的作品來,想要為她魂穿來此留下一個定位。
不知不覺,走到了館驛的后花園,丁沐兒抬眸,見星子稀疏,花園的造景也平凡得緊,看來是個不太有錢的館驛啊。
驀然,一道身影閃了出來,嚇了她老大一跳。
“屬下符躍見過夫人。”
她定了定神,抬眸看著這高大的身影,一張削瘦的臉龐,身著信家軍的軍服,從站姿就能看出此人身手不凡。
整個軍隊的人都稱她夫人,是蕭英盛的意思。
他說,她是他在名義上失憶時,明媒正娶的妻,原是可以抬為王府姨娘,可他不要她做他的姨娘,如此一來,她就會受制于王妃,甚至得向王妃下跪,日常還要伺候王妃。
所以了,他給她的名分是救命恩人,他知恩圖報,將生活困難的救命恩人母子接到京城照顧,縱然她住在王府里,王妃也奈何不了她——奈何不了一位“客人”。
從妻子成了住在王府的貴客,盡管心里不是滋味,可他說的沒錯,成了姨娘便矮人一等,她穿越來還沒跪過人呢,可不想成天給王妃下跪。
“呃,免、免禮。”她還不習慣當上位者,故做鎮定的清了清喉嚨,“這里是你巡守的地方嗎?那我……我進去了!
符躍沉聲道:“夫人請留步!
他都開口了,她自然不能裝做沒聽到,遂停了步,轉身看著他,很尋常一般的問道:“有事嗎?”
符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她!皩傧露纺,請夫人不要進京!
丁沐兒一愣,“為什么?”
符躍面色沉靜,但眼中泛著微微的寒光!胺蛉丝芍├镉型蹂拇嬖?”
丁沐兒點了點頭,坦然的迎視著他的視線!拔抑。”
她也沒什么好心虛的,不說古人三妻四妾,堂堂皇子身邊,多她一個女人,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就說她的身分好了,名義上是夫人,但蕭英盛開門見山對他的屬下們說過,她是他失憶時娶的妻子,須待她如待他正妻一般的慎重,因此了,她在他的屬下面前,不必抬不起頭來。
符躍沉聲道:“屬下知道夫人是王爺失憶時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一同回京也是情理之中,可是王妃不信王爺投靠敵國,一直苦苦等待王爺出現,如果看到夫人,王妃肯定會非常傷心!
丁沐兒狠狠一愣,“你說,王妃一直在苦等王爺?”
一個都沒圓房,沒感情的女人,怎么會苦等他?
符躍微微垂下他那雙冷目道:“王妃十分柔弱善良,她與王爺自小青梅竹馬一塊長大,一直傾心于王爺,也如愿以償的嫁給王爺;楹螅麄兣e案齊眉,每當王爺離京去打仗,王妃便守著王府,癡癡的等待王爺回京,同時也用她國相之女和皇后娘娘外甥女的身分,為王爺打點宮里的人脈,縱然王爺一年里能留在京城的時日并不多,她也無怨無尤,甚至因為無法生育而深深自責。
“若知道有夫人你的存在,王妃肯定會成全夫人和王爺,寧可自己出家,也不愿為難王爺……所以,屬下才會斗膽在此等候,請夫人不要進京,不要傷害善良的王妃!
丁沐兒窒了窒,一時間有如聽到了天方夜譚,為何這說法與她所知道的都不同?他的王妃竟是那樣知書達禮的一個女子,對他一片癡心……
她覺得好悶,好難受,自己又再度被蕭英盛給騙了嗎?他騙她成親不夠,還讓元嬤嬤把元配妻子說成一個與他沒有感情的人,是因為指婚而不得不娶的女人,讓她以為自己并不是介入他們的第三者……
她正心神大亂,符躍又沉聲道——
“夫人,王爺原先對王妃也是極好的,王爺一直感念王妃為他做的一切,為了讓王妃舒心,王爺成親后未曾納妾,盡管各方權貴一直想往王府里塞人,王爺從不點頭……可如今,王爺在落難時蒙夫人相救,夫人在不知王爺的身分之下對王爺的一片真情深深打動了王爺,王爺的心思都在夫人身上了,眼下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執意將夫人帶回京城,絲毫沒顧慮王妃的感受,屬下實在看不過去!
“你……難道你對王妃……”他隸屬信家軍,照理該站在主子那邊,卻代王妃出頭,不免叫人產生諸多聯想。
“夫人誤會了,屬下斷不會有那非分之想!狈S神情驀沉。“屬下之所以會為王妃抱不平,是因為王妃待我等都極好,且我等不在京城時,王妃都會讓人代為照顧我等的家人,信家軍中,任何有高堂妻小眷屬在京城的,只要有困難去求見王妃,王妃沒有不見的!
丁沐兒有些失神。原來如此,王妃愛屋及烏,想必是極愛她的夫君才會將他屬下的家人都照顧到了……
這個推斷讓她的心緊緊一揪。
有個如此專情的女子在等待他回京,他怎么能若無其事的騙她成親,還要把她帶回京城同住,他置王妃于何地?王妃若是知道她是他后娶的妻子,且在與她成親時已恢復了記憶,該有多傷心?當她知道他有正妻時都很難以接受了,王妃若知道她的存在,知道自己的夫君愛上別的女人,該如何自處?那份心碎……肯定想死的心都有了。
“夫人,”符躍臉上緊繃的線條沒一刻放松!巴蹂羰敲响枧,屬下也不致斗膽來阻止夫人進京,也樂見王爺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可王妃不是,王妃向來不知道自己,只會為別人著想,她見到夫人,又親眼見到王爺待夫人的好,只會退讓,甚至是為了不讓王爺受人指點,王妃可能遁入空門……”
“遁入空門?”丁沐兒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么。
古代男子三妻四妾已是約定俗成,身為王府的當家主母,且又是相府千金出身,受到極好的教養,應是更為大度容人,主動為夫君物色側妃、妾侍,若想獨占夫君,就會被指責是為善妒。
所以,若說因為她的出現,王妃偏激到要遁入空門,實在說不過去,除非王妃與她一般,有個現代魂。
“夫人聽來或許覺得不可思議,但確為事實!狈S神色嚴謹肅穆,眉頭微皺!巴蹂t遲未能懷上王爺的孩子時便說過要遁入空門,讓王爺另行再娶,這全是因為王妃待王爺太過癡情,她怕自己看著王爺和別的女子生育孩子會過度難受,無法自拔之下,她怕自己會做出傷害王爺之事,因此才會忍痛選擇眼不見為凈,寧可先入空門,讓王爺休了她再娶!
丁沐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原來如此……”
這分明是愛戀一個人到極致才會有的做法啊,也是現代人的思維,愛不是占有,是祝他幸福,愿他快樂……
那位柔弱心善的王妃,一心一意為蕭英盛著想的王妃,他怎么能丟下對他如此情深的王妃執意要她隨他上京?他當真是被她的不計較他身分給吸引,因此將王妃拋諸腦后了嗎?
她實在難以相信他是如此薄涼之人,是自己看走眼了嗎?還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錯?事實究竟是元嬤嬤說的那樣,還是眼前這人說的這樣,她能向誰求證?
“王爺失蹤之后,王妃可說是操碎了心,沒日沒夜的在佛堂里念佛,為王爺祈福,只盼王爺無恙歸來!狈S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丁沐兒,目光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深沉!斑有一事夫人必須知道,便是王爺失蹤后流言四起,許多證據指向王爺通敵賣國,是王妃脫簪跪于宮門前六日六夜,力保王爺的清白,王妃一心一意地相信王爺,若將夫人帶到眼前,王妃在京城還能有立足之地嗎?豈不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笑柄!”
面對符躍舉證歷歷又鏗鏘有力的說詞,由不得丁沐兒不信,她心中已掀起了巨浪波濤,一片冰冰涼涼。
然而,她還是不愿相信自己信錯了人、愛錯了人,她想再給蕭英盛一次機會,讓他親口對她解釋,若是要和他結束,也結束得明明白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你與元嬤嬤的說法相去甚遠,我得多方求證才能做判斷!彼m然面色還算冷靜,但目光卻已變得幽深冷寒。
她已經在害怕面對真相了,怕真相是符躍說的那樣,那對她來說是萬箭穿心,雖然他辜負的是王妃,但對她而言,揭穿他的真面目她也是心如刀割!
“夫人,屬下敢對天發誓,句句屬實!”符躍又擲地有聲地道:“夫人只要仔細想想,便知事有蹊蹺,是王爺在瞞著夫人,千里迢迢請來元嬤嬤說好話,等夫人相信了,又忽然把元嬤嬤先遣回京,這是其一,這是怕元嬤嬤人老了失言,在夫人面前說不該說的話,還派了寡言木訥的橙香伺候夫人,就是怕服侍的下人說溜了嘴,又讓橙香看著夫人,不讓夫人與其他人接觸,若非有鬼,又何須提防至此?”
丁沐兒頓時如被當頭一棒,想著元嬤嬤走得倉卒,頗為古怪,橙香在看著她也是事實,打從離開安然村開始,她確實沒能與橙香之外的人說上話。
“夫人!”符躍雙目肅穆凌厲!皩傧碌弥婚_始夫人并不愿進京,想來也是深明事理的女子,才會前來進言,若夫人向王爺求證,王爺如今愛夫人如命,肯定不會承認,又會另有一番說詞來說服夫人,然而夫人可知道王爺的性子、王爺向來的手段是如何嗎?起了戒心的王爺,能做到滴水不漏,夫人走不出王爺的視線,也逃不開王爺的手掌心,到時若想離開,絕對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