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政拂袖而去,回太平殿想再將所有軍情細看一遍,推敲出荊軻的下落。
其實他還是有點心喜的,只要她無恙,他就寬心一點,再者她在魏國勸降,自是助他許多。
但她人都已經到安邑了,安邑與咸陽如此的近,她為何不回來?!想到這兒,他惱怒地將竹簡往地面一砸,外室突地傳來擊筑聲。
近幾日,每回他回太平殿時,擊筑聲就會在外室響起。擊筑聲曲婉柔順,頗能安撫人心。
聽了好一會,贏政才低聲喚道:“福隆!
“臣在!备B拈T邊閃出。
“是你讓高漸離在外室擊筑的?”贏政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臣自作主張,但臣以為擊筑聲可以讓大王愁思稍解!备B〈故椎。
“罷了,讓高漸離進來吧。”
“是!
一會高漸離抱筑而入,直走到他的身旁正坐施禮,手執竹片等著他下令。
贏政托著額,擺了擺手,她便以竹片擊筑,刷出一道道婉約曲調,教他不禁閉上眼,想起在燕山山谷,那段與荊軻相守的日子,衣食簡單,心靈卻極為豐富,也是在那當頭他才察覺自己的心意,才發覺原來愛上一個人竟是如此五味雜陳,也才知道他汲汲營營埋首政事,是他心靈太過匱乏、太過孤單,才會拿周邊的事塞滿日子,以為如此才是生活,豈料他竟如此貧瘠,窮困得連一份愛都擁有不了。
不知何時,擊筑聲停了,他壓根未覺,直到唇被什么輕觸,他驀地張大眼,以為是荊軻回來了,豈料竟是——
“放肆!”贏政毫不憐香惜玉地將高漸離推開,壓根不顧手勁之大會傷及她,他用力用手背抹著唇,怒瞪著摔倒在地又盈淚在眶的高漸離。
門外的福隆探頭一看,卻不敢上前護人。
“高漸離,寡人是看在你是荊卿好友才將你留在咸陽,你竟敢輕薄寡人……”
他雙拳緊握,壓抑得快要發顫。
福隆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大王息怒,我只是以為大王需要安慰……”高漸離忍著痛跪伏在地。
“給寡人滾,寡人不需要你安慰!福隆,將她帶下去,無寡人允許,不準她踏出后宮一步!”
“臣遵旨!备B±渲,進內室一把將高漸離拖走。
贏政氣憤難消,用力再抹了抹唇,惱高漸離親了他,覆蓋了荊軻親他的感覺,她如果不是女人,他非要她的命不可!
要是找到荊軻,他定要問她,她到底是在哪兒結交如此愚不可及的蠢女人!
荊轉突地打了個噴嚏,嚇著了身旁的徐夫人。
“阿軻,天候轉涼了,你要記得添衣。”蓋聶從外頭走來,睨了她一眼。
“我好得很。”她扭了扭鼻子,懶懶地躺在床上不想動。
“你哪里好得很?”蓋聶倒了杯水喝下,隨即在她床榻前盤腿坐下!澳銡馍畹靡愠圆怀,要你睡也不睡,就連藥都不肯喝了,你是存心讓人擔心的不成?”
“你別管我!鼻G軻沒好氣地背過身去。
“我不管你誰管你,你要等秦王嗎?別傻了,我剛從山腳鎮上回來,鎮上都說他把高漸離帶回咸陽,日夜相伴,他肯定移情別戀了,你還想著他做什么?!”蓋聶硬是扳過她的身子,逼她正視自己。
“我沒想他!彼淅涞牡芍。
“你沒想他,我把頭剁下來送你!”
“去剁!”
“有本事來剁!”
坐在床尾正忙著縫制冬衣的徐夫人悄悄挪了挪位置,省得待會兩個大打出手,他又遭受池魚之殃。
十天前那場架,他莫名其妙被卸了關節,雖說早就接好了,但到現在還隱隱疼著,他幾乎懷疑阿軻根本就沒幫他接好。不過話說回來,大師兄也真傻,明知道近身搏擊是贏不了阿軻的,干么老要招惹她?
“啊……徐——你這混蛋,你就不知道過來幫忙!”蓋聶沒好氣的吼道。
徐夫人撥空瞅了眼,繼續忙著手上的針線活!拔規筒涣,我又不會接關節!彼麉柡Φ氖鞘苟荆瑒e為難他了。
等到他終于把冬衣的衣襟縫制好,起身活動筋骨,驚見蓋聶還像灘爛泥軟倒在地,不禁望向假寐的荊軻。
太狠,真的是太狠了,他絕不會傻得得罪阿軻。
“阿軻,二師兄去準備你愛吃的晚膳,你要是有空就幫大師兄把關節接好,否則還要喂他吃飯也挺麻煩的。”話落,也不管她聽進去了沒有,他便進灶間準備晚膳。
遺憾的是,待他端著膳食進屋時,蓋聶還癱在那里,他忍不住同情了。
“阿軻,用膳了!彼麥厝釂局。
“不吃!
“阿軻,你一直不用膳會老得更快,要是老得快,就是人家說的色更衰愛更弛,屆時秦王來接你時要是認不出你,那可怎么好?”徐夫人用他最溫柔的語調說著,腳步卻快速移向門口。
荊軻翻坐起身,艷目帶火地瞪去!罢l希罕他來接我!我沒要他來接我,我跟他早就完了!”
“如果沒要他來接你,你干么留在燕山?”徐夫人幽幽地說。
天下如此之大,秦王要上哪兒找她?自然是往他相熟之處嘛,可也不知道怎地,打他回咸陽至今都一個月了,卻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再說!”話落,她又打了個噴嚏。
“依我看,應該是有人罵你。”徐夫人替她診過脈,她的身子大抵上沒什么問題,就是氣虛了點,稍加調養便成,可她偏是連藥都不肯喝,就不知道折磨自己到底是要給誰看,讓誰難過。
荊軻光火地跳下床,快速地將蓋聶的手腳關節接妥,又補踹了他一腳!俺鋈,誰都別吵我!”
蓋聶悻悻然地瞪她!澳憔透纱喈斘业钠拮硬痪偷昧,想那混蛋做什么?人家有新人了,不在乎你了!”
“師兄!”徐夫人冒著生命危險沖入房內,一把將他拖走,省得他又變成一灘無法動彈的爛泥。
荊軻滿腹怒火無處發泄,要她砸物那是絕不可能,徹底違反她遵守的節儉之道,所以只能拿兩位師兄發泄,可偏偏她餓到頭暈,懶得追。
她雖是餓了,但就是不想吃,而她絕不承認是因為贏政。
在她離營時,她早就知道兩人并沒有所謂的將來,她等同毀諾,但她只能如此,否則他日再因她身邊的人牽累他,豈不是教她更痛苦。
她的抉擇是正確的,哪怕痛著苦著也甘愿。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當她在魏國親眼瞧見他牽著高漸離上馬車,當她聽人說他將高漸離帶回咸陽,她的體內就燒起了熊熊烈火,怎么也澆不熄,哪怕人都回到燕山了,她卻只是愈待愈苦,只因這里到處都有他的回憶。
但要她走……他如果找不到她呢?
可是說穿了,他其實沒打算找她,不過是她自作多情,一廂情愿罷了。
師兄說的對,贏政不要她了,在她舍下他時,他也舍棄了她。
眸底突然一陣燒熱,荊軻難受地往床榻一躺。她只想好好睡一覺,什么都不要想,可是她愈是躺著,心思愈是清晰,她甚至有股沖動想回咸陽,想再見他一面,問他是否真舍下她了。
多可笑,舍下的人明明是她,她憑什么質問他?
她疲憊地闔上眼,強迫不再想,可腦海里滿滿的都是他喊著卿卿時的深情眉眼,不想承認思念,她卻早已被思念焚灼得遍體鱗傷。
就在懷抱著思念幾欲入睡的當下,她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因認定是大師兄又想捉弄她而懶得反應,直到門板被打開,來人迅疾接近,她察覺不對勁時已來不及,才剛起身,后頸遭受一擊,餓暈的她就這般順理成章地厥了過去。
來者動作飛快,扛著她就直朝屋外而去,幾乎同時,隔壁的蓋聶察覺不對勁,追出屋外,卻見她已遭人擄走,他想追,但對方縱馬急馳,他想追也追不上。
“糟了!”他趕緊回頭,重聲啦哮著,“徐二,阿軻被擄走了!”
十幾日后,秋濃風強,北風刮起了陣陣黃沙。
贏政上朝前,就站在慶平閣前望著遠處黃沙滾滾,已經五更天了,他還是動也不動,內侍守在身后不敢催促。
直到天色都大亮了,福盛急步趕到慶平閣。“大王。”
“嗯?”
“燕太子丹求見!
贏政愣了下,緩緩側過眼!把嗵拥ぃ俊
“是!
“寡人昭告天下緝捕他,誰都沒找到他,他倒是自個兒找上門來了。”贏政笑得溫柔,眸底有種說不出的滿足,也摻雜著幾分殘虐的噬血。
“大王怎么好似開心極了?”福盛眨了眨眼,懷疑風沙入眼,引起幻覺。
贏政撇唇冷哼了聲!肮讶俗匀皇情_心!睂е滤c荊軻分離的始作俑者自投羅網,他怎能不開心。
他腦袋里早出現了多種酷刑,準備好生伺候這位貴客。
“但燕太子丹帶了一份大禮欲向大王求和!
“好呀,讓寡人瞧瞧他到底帶了什么大禮,足以和寡人議和!壁A政移步往朝殿,邊道:“讓他進朝殿,寡人要會會他!
“大王,臣擔心有詐。”福盛急步跟著。
“在咱們的地盤上,他能使什么詐?”
“可是他沒道理自投羅網!
“可不是嗎?”贏政也想知道燕太子丹這么做的原因,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走向朝殿,等著答案揭曉。
福盛急步跟上,路上遇見同行的宮女和內侍,不禁愣了下,回頭多看了一眼,疑惑宮里何時多了如此秀色如畫的宮女和如此高大的內侍,但眼前事態緊急,他過眼就忘。
待贏政進了朝殿,省去了議事,差了福隆守在殿下,便讓人差停在東門外的燕太子丹等人入殿。
等了好一會兒,就見燕太子丹一身華衣走了進來,后頭跟著兩名侍衛,其中一名扛著用黑布包起之物,贏政不禁微瞇起眼。
“秦王,許久不見!毖嗵拥ど袂鍤馑,笑容可掏地施禮,壓根沒有逃亡的狼狽感。
“確實是許久不見!壁A政沒看他,目光緊盯著他身后侍衛扛著的物品!暗降资菐Я耸裁创蠖Y來見寡人?”
“是一份會教秦王極為欣喜的大禮。”
“喔?”
“但在揭曉之前,在下希望秦王可以答應一件事!
“什么事?”
“永不攻打燕國。”
贏政低低笑開,隨即揚聲大笑,彷佛聽見多么可笑的笑話!肮讶丝梢源饝悖硪稽c再攻打燕國。”
燕太子丹彈了彈指,侍衛隨即將所扛之物丟在燕太子丹面前。
“秦王若不答應……”燕太子丹伸出一腳輕踢黑布所裹之物,就見那翻了兩圈之后,顯露的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