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那……這一位該做何處置?”福隆肅顏問著還趴在地上不醒的秦舞陽。
嬴政對于這個昏迷不醒的失禁小子一點好感都沒有,正打算隨意處置,余光瞥見荊軻噙著殺意的冷眸,不知怎地,他的心頭顫了下,跟著疑惑了,他這是怎么了?思忖了一下,他得到了結論,想是太久沒接收這等殺氣騰騰的目光,才會引發他如此渴望悸動。
不過要是太激發荊軻的刺殺心意,萬一他真的不慎被殺,那就太不值了,最終,他出聲道:“一并押到清平榭臺!
“謹遵大王旨意。”
荊軻瞧也不瞧嬴政一眼,被押著起身,在經過秦舞陽身邊時,她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腳。
在場有人聽見那近乎斷骨的聲響,但沒人在意,只因一票人的眼光直盯著荊軻,哪怕只有背影,都能教他們癡傻個一時半刻。
“給寡人聽著,對外皆說荊軻已死在寡人劍下!辟x開前,淡淡撂下這句話,看似平淡無害,卻教在場文武立刻回神。
“謹遵大王旨意。”
眾人面面相覷,在彼此眼中找到了共識—— 大王看上荊軻了。
原來大王也愛女色呀,還特地安排人住進清平榭臺,宮中誰不知道大王日常所居的雍門宮就在清平榭臺上,這意圖實在太太太明顯,讓人太太太羨慕了。
清平榭臺位在翼闕東側回廊銜接的高臺上,榭臺上的建筑為雍門宮,側殿太平殿為嬴政的寢殿,而前殿議事的廣平殿前有大片廣場,憑欄眺望遠方,可以瞧見大半個咸陽城。
和太平殿隔了一座小園子的便是暫時關押荊軻的慶平閣,可以想見將她留在此地的用意為何。荊軻環顧四周后,目光落在窗架外。
燕太子丹那個小人,說什么刺殺不成再行美人計,分明打從一開始就盤算著要她使出美人計,否則二師兄的魚腸劍怎會變成那啥玩意的巧匕!
荊軻憤憤然地想著,不耐地踢向面前的矮幾,那刮過地面的聲響,驚醒了被扔在地的秦舞陽。
“嗄嗄嗄?”秦舞陽嚇得彈坐起身,狼狽地以跪姿快速往后退。
其動作之敏捷,教荊軻莫不感嘆這家伙當人太可惜了,當四只腳的去吧,爬得這般俐落,她托著腮,懶懶的看他一屁股撞在門板上。
外頭看守的侍衛被驚動,進門劈頭就怒斥道:“大王有令,擅出者,立斬!”
秦舞陽嚇得手腳并用地爬回荊軻腳邊,像只受驚的犬兒,只差沒嗥嗚兩聲,翻開肚皮示弱投誠,直到侍衛退了出去關上門,他還瑟縮著,身子隱隱發顫。
可惜,他這副可憐模樣沒能激起荊軻短少的惻隱之心,反倒逼出她天生的暴戾之氣,她很不客氣地將他踹去親吻墻壁。
“唉唷……”秦舞陽抱著頭痛苦呻吟,一會兒又暴跳而起,指著荊軻大罵道:“荊軻,你以為別人都當你是第一勇士我就怕你了嗎?我告訴你,我爺爺、我爺爺……”
爺爺什么?誰呀?重要的是眼前這位,烏發如緞傾落,游戲坐姿慵懶帶媚,尤其是那張玉白小臉,精雕玉琢的美,一整個教他驚心動魄起來,二話不說收起痞子樣。
“姑娘莫怕,小生秦舞陽乃是燕國大將秦開之孫,有小生在,姑娘—— 唉唷……”他話都還沒說完,又被踹到墻邊。
秦舞陽甩了甩頭奮力站起,佯裝出的斯文書卷味轉眼一變,他惡狠狠地走到她面前,這一次他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她一記橫踢,他頓時仰躺在地,眼前彷佛有繁星亂舞。
荊軻本想就這樣放過他,偏偏忍不住又多想了點,火氣冒了上來,她干脆起身再踹他個兩腳,而且不偏不倚就落在他命根子左右,要是偏斜了毫厘,往后在咸陽城里當個未凈的宮人也能安度此生。
沒辦法,她這是新仇舊恨,不消解她吞不下。
想當初她要燕太子丹再緩緩,只因她已托了書信要大師兄蓋聶趕來,與她共赴大業,豈料燕太子丹等不及,非但以好友高漸離的生命威脅她,還把這個所謂的燕國第一勇士發派在她身邊,結果咧……
“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我讓你尿褲子,丟臉丟到咸陽城!”怒如火竄,荊軻又再補上幾腳,當然,同樣的是在命根子左右,依舊不失毫厘。
“救命啊……殺人了!殺……”秦舞陽嚇得臉色蒼白,狼狽抵擋間,突地發現什么的問:“等等,你是荊軻?!”
“我是你祖太婆!”踩、踏、踹……收工,呼,歡暢!氨,稍微踩偏了點,煩你擔待了!
他癱在地上,面上淚兩行,身下濕一灘。
荊軻撥了撥長發,慵懶地席地而坐,倚幾托腮,垂目不語。
秦舞陽偷覷著她,玉面如月,風華自成,如此嫻靜安然,讓他不禁懷疑剛剛的狂風暴雨只是他未醒的夢,可偏偏身上痛得這般真實,他再狐疑,也不會期盼她再來一次。
痛到不能起身的他只能卑微地在地上爬,如龜般移動到她身邊,顫巍巍地輕喚道:“姊姊。”那嗓音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一整個委曲求全,有點同情心的都應該動容。
可惜,荊軻認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他此舉等同再次掀起了她內心的滔天怒火,想起他的可恨,她目光一斜——
“不要、不要再踩我了!”秦舞陽把自己圈抱起來,不讓她再有下毒腳的機會。
阿娘喂,方才不是還一副溫良恭儉讓的端莊模樣,怎么眨眼功夫就成了羅剎金剛了?
“滾遠一點,臭死了!”荊軻把他當球踢,腳上功夫堪稱一絕。
“唉唷……”倒霉的是,秦舞陽又把門給撞開,門外侍衛的瞪視教他眼淚打滾,瑟縮得猶如可憐小動物,只盼他們有些惻隱之心,可惜他們好像沒有,眼見刀就要落下,他扯開喉嚨大喊,“救命!”
殺雞般的哀號聲響起,秦舞陽以為自己即將走上黃泉路,幾乎是同時,他感覺到自己被股蠻力一扯,隨即被拋撞得七葷八素,但止住滾勢,朝門口望去,就見侍衛落下的刀砍在他剛才躺的位置,差那么一點點,他的命就沒了,而更教他不敢置信的是,解救他的人竟是剛剛把他踩得半死的人。
“喂,想個辦法,他臭成那樣,是打算臭死我不成?難不成這是秦王對待使節的禮儀?”荊軻懶懶地倚在門邊,微瞇起眸斥問道。
本是渾身赤紅戾氣的勇猛侍衛,在她那勾人的眸光之下,竟一個個囁嚅的說不出話,其中一個還雙眼發直臉色漲紅,恐有風疾之虞。
“把這家伙帶出去弄干凈,還有,我要沐浴,動作快!”
“是!”侍衛們應了聲,一個進門把秦舞陽給拎走,一個立刻著手室內整理,一點尿騷味都沒殘留。
不消一時半刻,又有兩名侍衛搬來了青銅鑒,就擱放在內外室中間的夾房里,快手快腳地注入熱水后,還備上干凈的新衣,隨即斂衽離去。
荊軻瞧了眼曲裾素衣,心想這些人的動作可真快,肯定先請示過嬴政了,然后再備上衣物和熱水浴具。
泡在熱水里時,她忍不住想,嬴政之所以能夠以霸王之姿進逼六國,確實是底下人訓練有素。
宮中侍衛都這般敏捷迅速了,更何況是駐扎國外的兵馬軍士。
滅韓除趙,如今四十萬大軍駐扎中山,對燕國虎視眈眈,如此暴風之姿橫掃天下,任誰都不能折損半分,除非……嬴政死。
“死生利若,一無擇也。殺一人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荊軻用低滑柔和的嗓音吟誦著,這話她奉為圭臬,也勢在必行。
待秦舞陽換上一席素衣曲裾后便乖得像只貓兒,在離荊軻一步之外正坐著,連大氣都不敢吭上一聲,只要她稍有動作,他就會快速把自己合抱成一顆球。
見狀,荊軻撇了撇唇,努力地壓抑著想嘲諷他幾句的沖動,好歹人家是秦家大將之后,再渣也得給他祖上一些面子。
方才沐浴時,他就聽外頭的侍衛們提起他“不小心”睡著時發生的事,對荊軻這般沒啥出身的家伙,突然敬重了起來,尤其當他還是個她,有張花容月貌,傾天下之姿,混世魔王之兇殘……再怎么樣,都是得敬重的。
不過,哪怕嬴政迷上了她的美色,這美色又能撐多久?要是她這般兇殘,還企圖行刺又失敗,到時候他不是得陪著上路?但話又說回來,他現在還能窩在一角,她是功不可沒,把命賠給她也不是不成,至少黃泉底下和爺爺相逢時,他勉強還算是個英雄好漢吧。
眼前是沒逃跑的機會了,但人家大姑娘都沒放在心上了,他要是驚駭形于色,這不是要丟死人了嗎?
撐住啊秦舞陽,反正巴著荊軻就對了!
晚上吃了頓頗為精致的膳食后,門外侍衛像是銅鑄的,壓根沒動地繼續守著,沒有半點要傳喚荊軻的動靜,于是她吃飽喝足后,就直接到內室休息去了。
“姊姊,我睡哪兒?”秦舞陽小貓似的極為乖順的問。
“誰是你姊姊?”別,她一生坎坷不幸,再添個他,那是老天要滅她了。
“敢問荊大俠,我睡哪兒?”他紅著眼眶問,可憐兮兮到不行。
“能在哪兒窩就窩哪兒,你要是膽敢爬上我的床,睡夢中發生什么事,也只能請你擔待了!
秦舞陽明白了,和衣席地窩著,慶幸這內室是鋪著氈毯的,還挺暖的,只是有點硬,但他還能要求什么?至少外頭那票侍衛半夜殺進來,他想翻上床應該還有余裕。
翌早,荊軻睡飽,起身時精神奕奕,反觀秦舞陽像是折騰了一夜沒睡,眼下一片青黑,起身時還不住撫著腰。
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你確定你是秦開的孫子?”那位名震東胡的大將軍之孫?
他倏地漲紅了臉!盃敔斢譀]教我武底子!睕r且他是名門之后,自小可是被嬌生慣養著,哪里睡過地板,自是渾身酸痛。
“事事都要人教?”荊軻受不了的搖了搖頭,連嘆氣都省了。
他出身名家,想學個什么的還怕難嗎?她長這么大,哪一次是旁人替她張羅的,還不是一切得靠自己,想學就得用偷的,還要偷個精,把想學的都偷來,最終幸得鉅子收留,拜在墨家門下,讓她終于有了個家,還能盡情習文學武。
沒再搭理一臉不滿又委屈不能言的秦舞陽,她靜靜地坐在床榻上,望著窗架外那被北風刮起的陣陣滾動黃沙。
橫豎這當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嬴政召見她。
比荊軻想像中的慢了三天,福盛前來告知大王特地為她設宴。
沐浴過后,她身著素衣,將一頭檀發隨意拿了條帕子扎在腦后,乍看之下像是穿著喪服。
“你……你要小心點。”臨行前,秦舞陽囁嚅道。
這話他說得心虛不過。小心什么啊?嬴政那頭是搞什么名堂,大伙都心知肚明,不讓她侍寢,難不成是找她閑話家常?呿。
荊軻看他一眼,若有似無地應了聲。
跟著福盛走進雍門宮里的另一座殿宇,那兒四扇殿門皆開,掛在門邊的織幔被風給刮得如云似霧飄動,一轉過,就見嬴政一身玄色常服盤坐在主席位上,垂著眼翻閱著竹簡。
“大王,燕國使節到。”福盛停步朗聲喊道。
嬴政略抬眼,擺了擺手,身后兩名宮人一個上前引荊軻入席,另一個則是走到殿外催促著御膳房上菜。
“在這兒待了幾天可還習慣?”嬴政收起矮幾上的竹簡抬眼問。
“賓至如歸!鼻G軻不卑不亢的回道。
她說的可是實話,這幾天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睡的是錦衾繡褥,守門的侍衛比她家鄉的狗還好使,對一個暗殺失敗的刺客來說,嬴政招待的規格沒得挑剔。
“果真如此!辟寺暋
“嗯?”聽出他話中的鄙夷,她正要追問,宮人已經逐一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