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梁喆繹轉(zhuǎn)過頭去不看她，但他臉上的嘲諷、眼底的戲譫全消失，換上輕輕的感傷、淺淺的困惑。
“我永遠(yuǎn)記得她嫌惡我窮酸的語氣，所以我一有能力，買的第一輛車子就是法拉利，我買它，不是因為我喜歡，我買它是為了告誡自己，女人不管富裕貧窮，都一樣現(xiàn)實拜金。既然女人愛的只是我的錢，我又何必浪費(fèi)力氣愛女人？你說是不是？”他輕聲問，笑了笑，又感嘆地說下去。
“這么多年過去，我已經(jīng)連對方叫什么、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反而只記住她家企業(yè)名稱。諷刺的是，現(xiàn)在我滿衣柜西裝都是亞曼尼，車庫里有輛法拉利開都沒開過�！�
“……你完全不記得她了？”她問，不知該松口氣，或者感到悲哀，被他記住的不是她的名字、她的面貌，而是她“勢利拜金”的特質(zhì)。
“我該記得嗎？她不值得我記住。后來我聽說她父親在大陸擴(kuò)廠太快，資金周轉(zhuǎn)不靈，中國政府又查到他逃漏稅，大陸廠房、機(jī)器全遭到扣押，情況雪上加霜，沒多久她父母自殺，她家宣告破產(chǎn)，她則不知去向。”
姜舒涵從他口中聽見過去，眼眶一陣紅，她深呼吸，壓住眼淚，不能在他面前落淚，她是已經(jīng)被他遺忘的人，她不想冒任何被他想起的風(fēng)險。
“錯過你，是她的損失。”她調(diào)整呼吸，聲音恢復(fù)到正常狀態(tài)，若無其事地說。
“是嗎？你這樣覺得？”梁喆繹笑開，他迎上她的視線，對她隱約泛紅的眼眶視若無睹。
“當(dāng)然，梁先生條件這么好，女人都喜歡你�！�
“她們喜歡的，是我銀行存款的數(shù)字，不是我這個人�！彼�。
“我覺得不見得。梁先生，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愛錢�！彼ＭまD(zhuǎn)他的觀念。
“算我不幸，至少我還沒遇見過不愛錢的女人。”他又透出諷意。
“梁先生……”她怎么勸他？唉。
“舒涵，你覺得人會改變嗎？原本勢利的人會變得不勢利，可能嗎？”
“我……不知道�！�
“你呢？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緊緊鎖住她的目光，仿佛想看穿。
“我？梁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你……”
“算了，我沒什么意思，只是隨口問問�！彼驍嗨�，“走吧，我們該回公司了�！�
兩人各懷心事，一前一后步出別墅，驅(qū)車離去。
�。�
浸沐在夕陽下的公園，何秀花讓看護(hù)瑪莎推出來透氣有個把鐘頭了。
她的輪椅停在鳳凰樹蔭下，手上織著藏青色圍巾。等冬天來，她的孫女就有新圍巾保暖，這條圍巾已經(jīng)織了三分之二長。
“老奶奶，我們回去，要不要？”瑪莎一口外國腔中文說得還不是很流利，有時沒留心聽，真會聽不懂她的意思。
“太陽還沒下山呢，再等一下，你看我這條圍巾，漂亮嗎？”
“好，漂亮、漂亮。小姐一定喜歡�！�
“小姐不喜歡大紅色，我以前幫她織了件大紅外套，哄她好久她才肯穿，穿過后，每年冬天她都穿那件連帽紅外套，穿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脫線了還舍不得丟。這次我給她織的，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唉，明明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偏愛這種男人顏色，拿她沒辦法……”
何秀花嘟嘟嚷嚷說了一大串，看護(hù)瑪莎有聽卻沒聽太懂。
“老奶奶，我不太懂呀，你說太快了�！�
何秀花笑笑，揮揮手，繼續(xù)織她的圍巾，“不懂就不懂，我也沒要你懂啊……”她笑笑嘆口氣，忽然聽見——
“奶奶、奶奶！”
何秀花抬頭循著聲音，看見孫女提著一個大袋子奔向她。
“我的小寶貝，怎么這時間就回來了？”
“奶奶，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忘啦？”姜舒涵喘了喘氣，彎身對老人家笑。
“我這把年紀(jì)，最討厭過生日了�！焙涡慊ㄌ嫠樍隧樣行﹣y了的頭發(fā)。
“奶奶，今年是你八十歲生日耶！”姜舒涵揚(yáng)起聲�！按髩垡趺纯梢圆贿^？你猜猜看這是什么？”她晃晃手上的袋子。
“是什么？好像還會動��？”何秀花盯著提袋。
“是你最愛吃的七彩大龍蝦，活的唷。晚上我煮大餐請奶奶吃，祝奶奶生日快樂�！�
“大龍蝦啊？”何秀花眼睛亮起來，“很貴吧？”
“不花錢，是老板送的。他說今天晚上要來家里吃飯，幫奶奶慶生�！苯婧χ睦锲鋵嵱行┚o張。
一切是很突然的，昨天她提前請今天下午的假，希望能早退兩個小時，老板看到電子假單立刻簽準(zhǔn)，但今天中午，他卻突然問她為什么要提早兩小時下班？他想邀她到基隆看昨天剛完工的“孩子”。她只好告訴他，今天是奶奶八十歲生日。
沒想到他立刻帶她出發(fā)到基隆，看一幢三層樓的面海別墅，看完后，在車上他問奶奶喜歡吃什么，接著二話不說載她到漁市場買活跳跳的生鮮大龍蝦，還說晚上要來家里吃飯，幫八十歲的奶奶過壽，多點(diǎn)人熱鬧。
她能拒絕嗎？
梁喆繹說，私底下他們已經(jīng)是好朋友了，她沒道理拒絕好朋友的心意。
何況，奶奶的外籍看護(hù)是他請的，錢也是他幫忙支付的，自從請了瑪莎后，奶奶身體好上許多，沒再那樣頻繁進(jìn)出醫(yī)院，他想看看奶奶，她要是拒絕，就太不近人情。
何秀花的笑容驟斂，那袋活跳跳的七彩大龍蝦惹出她的凝重嘆息。
“我的小寶貝，奶奶說過好幾次，不花錢的東西最貴。這只大龍蝦，還有瑪莎……”何秀花指了指大眼睛、做事勤快、脾氣溫和的外籍看護(hù)，“都不花錢，你要拿什么還�。俊�
“奶奶！我工作很認(rèn)真，老板說這樣就夠了，我一個人的工作位可以抵他請三個助理�！�
“你這孩子，相信男人的鬼話？你那個老板真像你說的，年紀(jì)輕、長得俊？不是個肥肚禿頭的老男人？”
“奶奶呀，”她用撒嬌的語氣說：“晚上吃飯時，你可以看看，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男人有錢帥一千倍，我怕你這個傻丫頭把丑男當(dāng)帥哥以身相報了。你沒跟你老板怎么樣吧？”何秀花擔(dān)心的問。
“沒有！奶奶，等晚上你看到我老板就知道，搞不好我想對他怎樣，人家還不肯呢！他的女朋友一個比一個漂亮，我比不上的。我工作真的很認(rèn)真，老板才對我好，奶奶，你相信我嘛�！�
“他有很多女朋友�。俊焙涡慊ú[著眼，日頭又偏斜一些，刺得她眼睛有點(diǎn)發(fā)痛。
姜舒涵把龍蝦交給瑪莎，推著奶奶的輪椅往回家方向走。
“是啊，他長得帥，又有才華，喜歡他的女人可以從地球排到月亮上�！�
“地球有這么多女人？”何秀花嗤聲，不以為然。
“我的好奶奶，別這么計較，只是夸飾法嘛。不過喜歡他的女人，真的很多很多，什么企業(yè)家千金、歌星、名模的……”
“唉，我的小寶貝。也曾經(jīng)是個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千金小姐……”何秀花感嘆，拍拍孫女在輪椅扶把上的手，頓了頓又說：“你爸爸媽媽對不起你，把我這個老太婆留給你，害得你……”
“奶奶，你干么說這個，要是你沒留下來，我一個人……怎么活……”姜舒涵瞬間紅了眼眶，想起父母自殺，就是一陣痛。
“傻孩子、你這個傻孩子！”何秀花嘆氣，“好了，不說那些傷心事，我晚上要好好看看你的老板，你別看奶奶年紀(jì)大，看人可準(zhǔn)了。”好歹活了八十年，拼搏過，也風(fēng)光過，想當(dāng)年，她和丈夫胼手胝足遭遇過各樣困難，終于建立南興實業(yè)……唉，可惜，兒子太過急躁，落得一敗涂地，還賠上性命，留下她這個老太婆。
這是命，她不怨。要說她老太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只�，F(xiàn)在身后幫忙推輪椅的乖孫女，她希望她活得夠久，能看見孫女有個好歸宿。
“奶奶，除了花心這點(diǎn)外，我老板真的是個大好人�！�
“是不是好人？等奶奶看過才算數(shù)�！焙涡慊ū硎�。
“好，奶奶看過才算數(shù)�！�
夕陽拉長影子，姜舒涵推著輪椅，心緒有些迷惘困惑。
眼前的生活對她來說已經(jīng)算得上是無憂無慮，有份安穩(wěn)的工作、有看護(hù)照應(yīng)奶奶，老板人好、同事也好，算算時間，她進(jìn)喆方都快滿兩年了……
今天下午在基隆，梁喆繹問她，每個月的薪水究竟夠不夠用？
她說夠了。他卻說下個月她進(jìn)公司滿兩年了，他會幫她加薪，是合理的加薪，年資滿一年的員工，都會調(diào)整3％至8％的薪水，調(diào)整幅度視表現(xiàn)而定。
夕陽余暉籠罩著她，偶爾在私人時間想起那個人，她的心會仿佛要脫軌似地不受控制，她越來越看得清楚，她和梁喆繹在某種曖昧危險的模糊地帶上行走，已經(jīng)走得太近、太危險……
自從梁喆繹在安東送給湘菱的屋子問她：你覺得你改變了嗎？他們之間，就莫名有了一點(diǎn)不同。
她一直想不明白，梁喆繹明明說他早忘了“千金小姐”的長相、姓名，但當(dāng)他問：你覺得你改變了嗎？那時的神情，仿佛是看著他說早已忘了的人。
他究竟記不記得她？已經(jīng)好一陣子了，她怎么都想不透這個問題。
無論如何，自從那次之后，他對待她更像朋友了……
然而朋友的親昵距離卻又時常讓她心慌，害怕他們走得太過親近、害怕會不會哪天她的心真控制不住，脫離了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