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冰兒背著鳳尾琴走在山林小道上,一雙似醒未醒的星眸里,水霧迷蒙,流露出濃濃的無奈。
她不想下山、不想離開天音宮,可師父非逼她出來找童男。
「童男可以幫我提升琴藝嗎?」她不滿地問師父。
「不能。」師父如此回答:「但有了他,你才有命繼續彈琴!
師父說她是天生的九陰玄脈,注定活不過三歲,是師父耗費了大量靈藥才把她的小命一直維持到現在十八歲,但也至極限了,除非她去找個童男破了童女身,否則不出兩年,她只能去地府彈琴。
「什么是破身?」她問師父。
師父的臉好紅好紅,一句話也沒說,抬腳把她踢出了天音宮。
她還有好多問題沒問,比如童男是什么?姓童的男人嗎?師父啥兒都不解釋就趕她出來,好不負責任。
而且她只有兩年,找不到「姓童的男人」她就會死,再也無法彈琴。
跟師父兩人住在山里時,她以為世界就那么方圓百里大,要找到目標很容易。
但下了山,一路走,轉眼十日過去,她還在太白山里轉,野獸是見了不少,人嘛她沒——咦?前面那坨紅紅白白的東西好像就是個人。
飄然身影踏在草地上,草尖只是微微一彎,她身化流星,來到那人旁邊。
水袖一揮,趴著的人翻了個身,露出一張兩個眼睛、一只鼻子、一張嘴的臉。抱歉,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這個人的樣子,畢竟今生見過的人實在太少。
幸好她還曉得眼前這胸膛被劃開一道大口子的家伙是個男人。
他還會呻吟表示人沒死,她蹲下身,纖指在他身上點了幾下,傷口立刻止血,一道真氣輸入男人體內,他喘著、喘著,睜開了眼。
四只眼對視著,男人的眼里閃著驚訝。救命恩人的穿著打扮很奇怪,衣物非絲非麻,不知是什么植物制成,乍看粗糙,再瞧,料子在發光,還飄著一股清冽的草木香。她滿頭黑發用一條青綠色的藤蔓綁住,腳踩草鞋,腰間系了一圈花環,背后一張鳳尾琴……這張琴是她身上唯一看起來正常的東西。
傳聞太白山中有遺民,離世而獨居,該不會被他碰上一個吧?
駱冰兒有點期待。倘若這個男人姓童,她就直接把人拎回天音宮了。
「你姓什么?」
他愣了一下,眸底掙扎片刻,決定坦白!冈谙履x!
不是姓童的?她很失望,起身走人。
莫離怔愣。她就這么走了?留他一個動彈不得的重傷患在這里,等著喂老虎嗎?
「姑娘!菇K于,他在她身影消失前喊住了她!刚埩舨!」一出聲便扯到傷口,疼得他冒汗。
駱冰兒沒往回走,只轉頭道:「什么事?」
「你這就走了?」
「不然呢?」
「你不救我?」那剛才為何替他止血?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顾芩斓負u頭。
他再度怔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每個江湖人都必須奉行的準則嗎?幾時變了?救人也要分對象?
「你還有事?」駱冰兒問。
「我——」抽痛的胸口讓記憶回到昨日天馬山莊里,那致命的一擊。
「他」是真的要他死。
莫離也以為自己死定了,還能睜開眼,瞧見頂頭的日陽,無疑是個奇跡。
可人的運氣總會用盡,他遇到一位奇怪的姑娘救他一時,然后她離去,他繼續等死。
其實也沒什么,不過多吸了幾口太白山里的空氣,按他的情況,至多半日,還是要過奈何橋的。
「沒事,姑娘請自便!归]上眼,他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黑白無常的到來。
無人牽絆,駱冰兒繼續往前走,大約半個時辰后,腳步頓住,一個念頭浮上心頭。
那個叫莫離的不是她要找的目標,救不救無所謂,但他畢竟是她離開天音宮后,第一個遇見的人,應該會比她更了解外頭的世界,或者能帶她找到姓童的男人也說不定。
她看過野狼捕食,它們總是一擁而上,可見人多勢眾的好處。
轉身,她回到莫離身邊,看見他正瞪大眼,望著天空,非常專注。
她有些好奇,躺下來,跟他一起看,發現眼里除了藍天、只有白云,這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這樣看天空很好玩嗎?」
「白云蒼狗,譬如人生,豈不樂哉?」
「不懂!
「姑娘以為人生中什么最重要?」他一生忠義重情,但到頭來發現自己什么也沒有,這紅塵一遭,究竟所為何來?
「活下去。」她才能夠繼續彈琴。
莫離錯愕不已。他以為會聽到美貌、感情、名利、良緣之類的答案,但活下去……似乎也有那么一點道理,可又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走吧!」駱冰兒在他胸前補了幾指,拎起他的前襟,好像提貨物一樣直接把人帶走。
「姑娘——」她也太粗魯了吧?!他疼得全身冒汗。
「什么事?」她走得很快,而且專挑蔓草叢生的捷徑走。
一根樹枝打到他的頭,另一根劃破臉頰,手上也擦出了好幾道血痕,繼續走下去,恐怕不出半個時辰,他小命要玩完了。
「姑娘……可否放我下來?」他不怕死,但不想死得如此窩囊。
「不行!
「為什么?」
「我要趕快下山!顾皇赡昕梢匀フ夷切胀哪腥,必須加緊腳步!敢阅悻F在的情況,怕走不了幾步就要昏倒,還是我帶著你走比較快!
「可你正往山里走……」
「啊?」她停在一塊山石上,右手自然一擺,當然,手里抓握著的他也跟著一起搖晃。
問題是山石下有一大叢荊棘,利刺森然,所以他搖晃過一回,身體就在尖刺上擦過幾下,一來二往,背后衣衫寸裂,皮膚也劃出道道血痕。
他已經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救他,還是折磨他?
「你確定我走錯方向?」右手用力甩了下。
莫離悶哼。好痛。
「怎么不說話?」
他喘氣,咬牙忍痛!腹媚铩确盼蚁聛怼
駱冰兒納悶地看著他!改愫孟褡儑乐亓。」她的手擺得更大力。
「只要姑娘放我下來,我便沒事了……」作夢都想不到,他會有如此氣弱的一天。
「是嗎?」她松手。
砰,莫離就摔在荊棘叢里,劇痛抽離了神智,他昏迷過去。
「喂!」駱冰兒蹲下身,喊了兩聲,沒聽到回應,她袍袖輕卷,將人再度帶上來,發現他已暈厥。
她撇撇嘴!蛤_人!沽嗥鹑耍^續走。
走了約一刻鐘,來到一汪水潭邊,她把莫離放下,伸手捧水,澆了他一臉。
他一個哆嗦,睜開雙眼,看她雙手插腰,正瞪著自己。
「我最討厭人說謊話了,再有下回,我親手殺了你!
他幾時撒謊了?腦子轉了片刻才想起,他請她松手前說過,她放他下來,他便沒事了,但事實是他痛暈過去。
可這能怪他嗎?是誰摔昏他的?
「好了,你現在告訴我,往哪里走才能下山?」
他左右張望一會兒!腹媚,我們現在比剛才更接近山下了!
所以說她走對嘍!那繼續走吧!
拎起人,她大步流星地在森林里飛掠。
「姑娘、姑娘……」他急喊。
「做什么?我不會再松手了!
「不是。我是想告訴姑娘,你又走錯方向了,該朝北才對!
這個姑娘很奇怪、很不講理、很蠻橫,恐怕武后都不是她的對手,莫離已經放棄和她溝通。
「北方!拐{轉身子,繼續飛。
他哭笑不得!改阕叩氖悄戏健!
「喔!」再轉身,這回飛向了東方。
莫離終于知道,他遇上了一個超級大路盲。
「你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走。」
「好。」她很開心,救他果然是正確的,有人指路,還怕找不到目標嗎?
莫離覺得被救是錯誤的,這姑娘居然不走大路,反而直直地逢山開山、遇水涉水,直直地往他指的方向去。
可以想見這一路顛簸下來,嗯……他可以準備去地府找閻王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