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穆容華病況大好,體力亦將養回來。
至于游石珍,曾在關外那場飛漩沙暴中受創的筋骨也徹底活絡疏通,他不再費心“扮柔弱”,遂拉著穆大少再次啟程。
老仆順伯留也留不住私奔的男女,見一向疼愛入心的年輕主子被“仇家”拐了去,老人家實在既喜且憂,憂喜交雜間,還是在一雙男女即將離去前,私下尋了個好時機,將自家二爺好好托付出去——
“穆大少,呃,咱是說那個穆、穆……大姑娘……”很難難地改口。
“咱們家二爺雖說生得高大精壯,一張飽受日陽將養的黝臉常是笑口常開,他、他……外人瞧他,總以為他瀟灑落拓、豪邁不羈,他是那樣沒錯,但他……他
心里是有些結的,心思太過細膩,慣把事往深處壓……”
“。≡瓉矶敻徇^……啥?!還領您訪過‘芝蘭別苑’,見過夫人了……
那好、那好,那他是把穆大少呃,穆大姑娘……二爺是真把您瞧作自家人了,那當真好啊。”老人家終于朝她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咱們家珍二爺,就請大姑娘多費心了。”
直到馬車上路,游石珍控著韁繩引吭高歌,他自編胡唱的曲子總能逗她發笑,卻見她沉吟不語。
他騰出手去揉她鬢邊一縷細發,低柔問:“順伯為難你了?”
原來他知曉老人家找她“密談”。
穆容華搖搖頭,趕緊抓下那只亂搔她面頰的粗獷巨掌,握在自己偏薄的手心中!绊槻撕芎谩!
他咧嘴笑了笑,頓了會兒再問:“所以……在想什么?”
她眸光飄開,眉宇間滲出幾絲迷離,而后又凝回他臉上。
她皺起鼻子、微鼓雙頰的模樣流露出難得的俏皮。
“就想著,游家珍二很得人疼呢,連順伯也偏疼你!
游石珍慕地一愣,眨眨眼便暢笑了,還很認同地頻頻頷首!澳鞘悄鞘,我這性情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走遍大江南北,相處過的都得翹起大拇指贊聲好,疼我的人確實不少。”
她忍不住哼了聲,眼里盡是笑意。
“穆大少哼哼地從鼻孔里出氣,聽起來是有那么一點不以為然的意味嗎?”勁節分明的大掌反握她的手,不等她答話,他瞥著她亦哼哼噴氣道:“疼我的人多了去,那表示天理該當如此,穆大少最好也是其中的一個,千萬別想逆天而行。你疼我,哥哥我重情重義,必然要將你倒疼回去,如此疼來疼去,你疼我十倍,我還你百倍、千倍,總不教你吃虧!
男人此時望住她的眼神,令她憶起他曾在她母喪失意之時、緊緊與她相擁,低嗄且虔誠對她道出的那句話——
穆容華,我疼你……
心緒驟然掀浪,一波波起伏激蕩,狂潮以情為名,萬般盡緣其中……自與他相識,她還是她,卻也不是原來的那個她。
若猛虎撲羊,她很惡霸地飛撲過去,舉止像足當街輕薄姑娘家的流氓惡少,嘴一張便堵了姑娘家……呃,不,是堵了精壯漢子的薄寬峻唇,舌尖還乘機鉆了空,靈活勾引,兩排貝齒亦不遑多讓,或重或輕地啃咬。
韁繩一扯,就聽馬蹄踩踏兩聲,馬車便穩穩頓在土道上。
游石珍單臂露了這么一手控馬絕技,另一只鐵臂則順勢摟住滿懷素馨。
穆大少這般對他耍流氓,他心悅得很,若不是嘴正忙碌、舌頭也忙,他都要仰天暢笑了。
.拋開韁繩,他抱著人瞬間滾進身后車簾內,這塊天鵝肉太香,還自個兒送上門來,他若客氣了那是有愧天地與良心!
等穆容華察覺不對勁,情勢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等等!你、你等等!”腰帶沒能護住,衣襟和褲頭全散了。
“等什么?”
“大白天的還在車廂內——”她改而抓緊他腰帶,為防他自個兒扯衣脫褲,邊努力板起臉瞪人!榜R車還大剌剌停在道央上呢!”
“你要我把馬車靠邊停嗎?”
這男人……穆容華暗暗磨牙,見他挑眉裝無辜,膚上熱氣不減反增!霸谕恋肋吘、就這樣又那樣,有人路過怎么辦?”
“沒有人路過!
他說得斬釘截鐵,顯然已發內勁、用絕佳耳力探聽了四周動靜。隨即,他將抓緊他腰帶的素手往下一扯,按在鼓得高高的胯間,目底的光如星似火。
聽到她低聲抽氣,他咧開兩道白牙——
“穆大少,是你先吃我豆腐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將你就地正法,哥哥我還是好漢一條嗎?”
這叫玩火自焚……吧?
穆容華無奈想笑,但心是軟乎乎的。
太在意一個人、太喜愛一個人,用情的最后似乎只有緊密相融,彼此含入血肉里,才能紆解內心那股因感情太過洶涌而起的疼痛。
心這般疼,明明疼著,偏覺疼著好,覺得很真實,因被某人牢牢牽絆。
還有什么力量和意志去抵拒男人執著的求歡?
當自己對他已用情用心,這樣的在意與喜歡,如何能不沉醉?
她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許是珍二帶壞她。,又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向來持身甚正的她其實老早長歪了,跟這男人正巧湊作一對,因為此時此境,
她忽覺大白天的土道上、跟個漢子在馬車內胡天胡地廝混……欸,其實也……挺好啊挺好。
她無聲笑,眸子黑亮潮濕,手再次攀上男人腰際,卻不再緊抓不放,而是十指并用,豪放且略嫌粗暴地扯松對方褲頭。
既是吃他豆腐,那便吃個徹底。
這一路上,私奔的馬車走過大城小鎮、越嶺涉溪。
遇人情與景致風流之處,他們便留下幾日,悠閑盤桓。
遇上什么稀奇事物,更得湊向前弄個明明白白,此舉讓穆容華留意到不少商機,她身為“廣豐號”大當家,大商本性早融進骨血里,這就叫私奔不忘營生,兩不耽誤。
進入江南地界時,夏季已末,日陽收斂炎威,漫山遍野的蔥綠間有清風拂來。抵達“浣清小筑”的這一天,游石珍永難忘懷入眼的景象。
以往聰穆容華輕描淡寫所述,以為姥姥退隱避居,既是“退”與“避”,所住之地定然清幽靜謐,結果這“浣清小筑”的所在處,與他所想根本天差地遠。
瞧來瞧去,怎么看都似一座小小聚落。
他們的馬車先是過了建在溪涇上的木板橋,溪水清澈見底,蜿蜒地淌開了去,馬車再行,經過大片、大片已然垂穗的稻田,田中有農忙的人手、有覓食的大小鴨群,和著稀泥的水沼里“滾”著好幾頭灰撲撲大水牛,白鷺低飛徘徊,乏了便歇在牛背上,而阡陌間有嬉戲追逐的孩童。
孩子們陡見陌生馬車,好奇地佇足觀望。
大人們從田里直起腰、瞇眼瞧來,待認出前頭車座上的素袍佳公子,歡叫聲頓起,不少人迎向前來說話寒暄,更有人已拔腿往老人家那兒通報。
珍二到底是珍二,盡管初來乍到,眼下還是眾目睽睽兼七嘴八舌的陣仗,然與人交往本是他強項中之強項,馬車與馬匹甫被安置妥當,他已與三、四名老漢混熟,交換了不少養馬、馴馬的技巧,就連豬只配種的事也能談上。
穆大少帶他南下見長輩。游刃有余。他想。
然,事總要異軍突起才夠教人警惕!
被一小群人簇擁著踏進“浣清小筑”,只覺鼻端盡是漢藥香氣,他尚不及定睛看清,亦不及登堂入室,“浣清小筑”的主人已施施然而來。
那是一位瞧得出年歲已近古稀的瘦小老婦,雖滿頭銀絲,面上布著皺紋,身板卻絲毫無佝僂之態。
老人家五官仍端著細致韻味,猶見年輕時候定然是位南方美人。
這位白發蒼蒼的南方美人打量起他時,唇弧淡淡,面色和照,連陣光都溫如暖陽,但游石珍精壯的虎背卻無端端竄起寒顫,直至天靈,一顆心似發了毛般渾不對勁,鬧得他都想搓頸搔耳。
潤物無聲。殺人無形。綿里藏針。用晦而明。
他……姥姥的,大抵是遇上高手了!
穆容華一見長輩,喊了聲便要拜下大禮,被老人家拉住一袖制止。
“好孩子,這回來能待多久?”那令錚錚鐵血的漢子心發毛的目光,在轉向自家外孫女臉上時,寵愛與歡喜之情自然涌現。
“唔……能待上一段時候吧。”久別重逢,一向知她、心疼她的長輩即在眼前,穆容華清朗眸心微微泛潮,俊頰似繡。
老人家微笑頷首,探出一臂要穆容華持扶。
老人家不再多問,似這小小聚落外的一切與她毫不相干,連外孫女兒從外頭領回來的男子亦沒啥好值得探究,終究是個外來客,如此而已。
這一方,穆容華聽話順意,一個小箭步上前虛扶姥姥。
穆大少沒多想的,只覺姥姥不問,一些事也不必急著提,即便有些要事確實需稟告,待進了小廳堂再細細說來亦不遲。
于是乎,被干晾在一旁的某人滿嘴不是滋味了。
珍二爺不痛快,臉上瞧不出的。
他濃眉依舊飛揚,長目朗如晴空萬里,峻唇寬笑,孩子氣的酒渦漾開,著實無害得很——
“姥姥!
自來熟朗聲一喚,在眾人面前朝老人家深深作揖。
待直起身子,他發亮的兩眼直盯穆容華,后者被他強烈示意的目光一鎖,這才察覺到自個兒的疏忽,忙道——
“姥姥,我帶了人來訪‘浣清小筑’,他姓游,雙名石珍,石頭里藏珍寶的石
珍,在家行二,他家里也是經營百貨糧油行,但他在關外草原有個馬場,他、他對養馬馴獸很有一套,他是……是我的江湖友人!痹秸f越輕,卻也不能怪她,實是四周圍著太多男女老少,她雖沒打算繼續隱瞞女兒家的身分,但,倘若突如其來爆開,宣稱自己帶了男人回來,似乎不太妥當啊。
……江湖友人?
……江湖友人?!
他珍二走南闖北,五湖四海盡是江湖友人,她、她姓穆的湊什么熱鬧他陰晦地聚攏雙眉,瞳色深沉,打算將穆大少瞪出滿臉愧疚。
無奈的是,他似乎打錯算盤了。
穆容華微蹙眉心,回望他時的表情竟帶無辜,仿佛這般望啊望,他便能知她心意,懂得配合她的步調先遮掩過去。
人都給她,心也掛在她身上,她還想遮掩什么?!
不等他端出更凌厲的狠瞪,亦不給他扭轉現況之機,只聽得姥姥徐聲道——“來到家中便是客。這位游爺若不嫌棄,且將就些住下吧。”
能賴進“浣清小筑”,游石珍哪可能嫌棄,他根本是求之不得!
卻未想到老人家留有后招——“浣清小筑”的主人吩咐仆婦理出一間廂房,房中擺設雖簡樸,但整潔清幽,推開整大面的竹制格窗,入眼即是藍天青山、綠水田野,竹榻上的被褥薰過舒寧藥香,竹桌上還備著降火氣的菊花茶——
然而他猛灌幾大杯,整大壺茶幾已見底,火氣依舊噗噗噗直騰,因為之后終于發現,他的廂房被安排在“浣清小筑”的最西側,穆大少則被留在主人家所住的東翼,他被迫跟自家那口子“分房睡”!
腳下所踩是老人家的地盤,穆容華又打從心底跟她家姥姥要好,若非如此,游石珍真會把天翻了過去,殺進東翼主臥,向某位欺人太甚的大少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