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佟不怕生的走近,扯了扯他的衣擺,“這位叔叔,你是我娘的朋友嗎?”
雷傾天看著笑得瞇著雙眼的孩子,佟佟的存在,他同感震驚,這孩子……是香君的孩子?
他揉了揉佟佟的頭,勉強露出微笑,“我是!
“那這位大嬸呢?”
佟佟說完就要走向武氏,香君嚇得大喊,“不行!”
雷傾天動作更快,一把撈起佟佟抱在懷里。
突來變故,佟佟一激動便岔了氣,開始咳嗽起來,這時小蝶趕緊跑回房子里,再出來時已端著一碗濃黑的湯藥,香君伸出手由雷傾天懷中抱過佟佟。
小蝶則把藥碗端給佟佟,“佟佟,你今天的藥還沒喝呢!先把藥喝了!
佟佟雖然皺著眉頭,但還是把藥喝下,“好苦!
“乖,佟佟要喝藥,身體才會好。”
“嗯!佟佟會乖,佟佟要養好身體才不用再喝這么貴的藥,讓娘這么辛苦!
這樣的畫面逼出了武氏的眼淚,她想起了自己那短命的孩子,也是這么乖巧,湯藥很苦,但他從來都乖乖喝下,他總是對她說“我乖乖喝藥,以后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護娘,再也不讓娘流一滴眼淚”。
武氏看著香君,香君也戒慎地回視,她看見香君還包扎著的手,問了,“他的藥很貴嗎?”
香君點了點頭。
“你彈琴賺了那么多錢,房里卻一點值錢的東西也沒有,都為孩子治病了?”
香君又點了頭。
武氏此時突然狂笑出聲,那狂笑伴著淚水,眾人看不出她是在笑什么,但雷傾天看出來了,他知道香君的遭遇讓她想到了自己。
“對不住,我會彌補你!蔽涫险f完,轉身離開了。
錢老板看著武氏離開,問著雷傾天,“雷家主不追上去抓住她嗎?”
“不用,她不會再傷害香君了。”
“雷家主這么肯定?”
“我肯定!蔽涫弦廊皇菤⑷朔,但他可不是軒毓城的父母官,要抓兇手讓官府抓去,他只在乎香君,還有……她懷中的那個孩子。
“這孩子多大了?”
“我三歲了!辟≠”攘巳种,用童稚的嗓音回答。
三歲……而蕙蘭離開他將近四年……
“這孩子姓什么?”
“我不記得自己姓什么,自然孩子也沒有姓氏。”
香君把孩子交給小蝶,要小蝶將孩子抱進屋子里,雷傾天搶過小蝶手中的藥碗一聞,藥味異常,可能是偏門藥學。
“這什么藥?”
“你管不著!
“佟佟的父親是誰?”
“與你何干?”
雷傾天扣住香君的雙臂,想起她面臨的困境,他心痛莫名,原來香君會棲身云仙樓是為了孩子的醫藥費,而他當時要帶她離開她不肯,肯定也是因為孩子。
“佟佟是我的孩子?”
“當然不是!”
“你失去記憶,怎么能肯定孩子不是我的?”雷傾天見她還要否認,憤怒不已,對著她大吼。
“我當然記得!那是我失去記憶后顛沛流離,過了好一段流離失所的日子時,在破廟遇到歹人被玷污所生的孩子!
“被……玷污……”這幾個字讓雷傾天悲痛不已,這孩子……不是他的,而她遭遇了這么悲慘的事嗎?
“對,我就是這樣一個殘花敗柳,不但被玷污過,還在云仙樓里接客,你明白了嗎?我就是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跟你在一起!
“香君,你在說什么?”錢老板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說自己,她幾乎要將事實說出口。
沒想到雷傾天聽了并沒有生氣,只是將香君摟住,她瞪大了雙眼,傻傻地被他抱在懷中。
“不要這么說自己,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害得你流離失所,最后還為了孩子得在云仙樓賺錢,錯的是我,不是你!
“你……為什么不生氣?聽到我是這樣的女人,你為什么不生氣?”
她的遭遇只讓雷傾天覺得不舍,如何生得了氣?如果他能早些將冉蕙蘭接到天莊,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蕙蘭……”
“別叫我蕙蘭!”
“我就要這么叫你,從今以后你就是冉蕙蘭不是香君,你已經無法留在云仙樓了,跟了我好不好?”雷傾天無視她的掙扎,只是緊緊的擁著她不愿放開。
“我還有女人最原始的本錢,我能靠自己活下去!
“我說過我不準,過去你發生了什么事我不管,如今我找到你了,絕不會讓你再傷害自己。”
冉蕙蘭的掙扎停止了,盡管她說自己是殘花敗柳,他依然不介意、依然要她?
“你是天莊家主,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
“但我只要你!蕙蘭,讓我照顧你、彌補你,連同你的孩子我都會視如己出,你答應我,留在我身邊好嗎?”
“為什么……”
“我們是青梅竹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認定你了,永遠也不會變!
這樣的話讓冉蕙蘭迷惘,如今的她在他眼中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他無須對她這么執著,她的身分原就配不上他,成了青樓女子的她更不配!拔业纳矸指静慌洌闶谴蛩阕屛耶旀,然后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嗎?
我雖出身青樓也有自己的骨氣,絕不當妾,這樣你也同意?”
雷傾天笑了,是那么的溫柔,一如四年前一樣!爱斎徊皇擎,我今生從沒想過娶你以外的女人,蕙蘭,跟我回京城去吧,我要讓你見一個人。”那個人是即使失去了記憶的她,都絕對想見的一個人,一直被他秘密安頓在京城里。
雷傾天給她的愿景太美好,美好得讓她幾乎要忘了雷氏及冉氏的仇,冉蕙蘭用力推開了他,這回雷傾天由著她,只是靜靜凝視著她,讓她只能轉過身去不看他。
她被武氏擄走時,曾經想過她若逃過一劫,可以不再復仇,但他們終究是仇敵,不該在一起。
錢老板看出了她的猶豫,知道一切急不得!袄准抑鳎憔ヌm她讓我來勸吧,您給她一點時間!
雷傾天看著錢老板,知道她是真心助他,便依了她,“好,我先走,讓蕙蘭好好考慮。蕙蘭,我認識一位名醫,我可以讓他來看佟佟的病嗎?”
冉蕙蘭終于轉過身,看了他許久,只說了一句,“那孩子叫少佟。”
這是善意吧!雷傾天笑了開,“好,以后就叫他雷少!”
“什么‘雷’少?我還沒同意跟你走!
“你會的。”雷傾天得意的說,然后轉身離開。他上回能讓洛琌玥走一趟軒毓城,是因為事關洛欞罌,洛琌玥自己會想辦法離開,如今要再借一次洛琌玥,只怕得付給九皇子不少代價了。
但洛琌玥醫術高明,對治療佟佟的病定大有助益,蕙蘭會因此而開心,光為了這一點,再大的代價他也得付。
不能再彈琴,冉蕙蘭在云仙樓就成了一個廢人,但盡管她曾對雷傾天說過氣話,也絕對不可能真正去接客陪酒。
可是佟佟的醫藥費怎么辦?她不管做什么樣的工作,都不可能支付得了。
冉蕙蘭走進琴房撫摸著琴桌上的琴,琴,是她自小就學的,她對琴一直沒有特殊的感情,但如今知道自己再彈不出那樣的琴音,還是不免悵然。
此時,外頭傳來喧鬧的聲音,那是想容頤指氣使的叫囂聲。
“把前廂大廳上頭的‘聽風軒’牌匾給我拿掉,換上我取的,中庭這院子太荒涼了,我要四季都能看到不同的花盛開,至于后廂……”
總管不知道該怎么制止,想容是花魁得罪不得,錢老板不喜歡束縛樓里的姑娘,通常執業幾年就會讓姑娘買回賣身契,以想容的本事早就買回了,如今她是自由的姑娘,得罪了她,她轉投其他青樓亦有可能。
錢老板鼓勵樓里的姑娘從良,但可不接受姑娘背叛她改到其他青樓執業,因為這很可能帶走常客,那就是搶生意了。
“后廂就別進了吧,想容姑娘……”
“這么大一個廂房,讓我用也比空著好!
“可、可是香君姑娘她……”
總管的話還沒說完,冉蕙蘭便拉開后廂門,想容不客氣的上前推開她,大刺刺的走進后廂,一入眼的是小廳,她滿意的看了看四周,“這小廳倒還精致,可以不用改了!
“想容,這是我的房,你這樣堂而皇之的闖進來是為哪樁?”冉蕙蘭臉色平靜,如今要煩惱的事太多,她不想理會想容。
以色事人終究色衰愛弛,她知道想容過不了幾年好日子,只是……她似乎比想容更快面臨人情冷暖。
“你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憑什么住在這么大的地方,我才是云仙樓的花魁,你該把這里讓出來!
冉蕙蘭知道這是自己該有的下場,倒也不怨,上天既然還沒折磨夠她,就讓祂來吧!
她臉上的笑容很冷,心更冷!罢f的也是,是該搬出去了!
“所以你識相一點,快離開云仙樓吧。”
這句話讓冉蕙蘭狠厲的望向想容,想容一驚,退了一大步才穩定了心神。
“得饒人處且饒人,你這是連云仙樓都不讓我待嗎?”
想容清了清嗓子,平撫被她眼神嚇退的心驚,“云仙樓可不養吃白食的,你想留下,難道是要開始接客陪酒嗎?”
“我不做接客陪酒的姑娘!
“不接客、不陪酒,你以為你還能賣藝嗎?你廢了,再也不能彈琴了!”
錢老板得知想容引起的騷動,急急忙忙趕來,果然看見想容在為難冉蕙蘭,“云仙樓是我的,我想留誰就留誰!”
想容回頭看見錢老板匆匆趕來,就知道偏心的錢老板是來為冉蕙蘭解圍的,但她手上也有王牌,她今天非把香君趕出聽風軒才滿意。
想容的打扮滴粉搓酥,聲音也嬌聲嫩語,但出口的話卻像糖衣裹著利刃,把人殺得體無完膚,“手廢了,粗重活也是可以做的,錢老板當然可以把香君留在云仙樓,看是要做服侍的丫鬟還是廚娘……香君剛來云仙樓不也是個廚娘嗎?再不然,我這里也有個缺,我還缺個浣衣、倒恭桶的丫鬟,這個活兒,即使是手廢了也做得來!
冉蕙蘭圓睜的眼眸里滿是憤恨,整個云仙樓都流傳著是想容將武氏引向她,她都無心與她計較了,想容竟還想將她逼入絕境。
“想容,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是你不知好歹吧!你已經廢了,快把聽風軒讓給我,你不配住在這樣的好地方!毕肴莶⒎且欢ㄒ÷狅L軒,可她就是想把香君往絕處逼,以消心頭之恨。
“我到底哪里惹了你?只因為我搶了你花魁的名氣?”自從她有了名氣后,想容就開始針對她。
“還不是因為她本來有希望攀上陳少爺,結果陳少爺后來成了你的?。”錢老板大怒,也不為想容留面子,直接說了。
冉蕙蘭笑了,是那種帶著寒意,令人覺得氣溫驟降的笑!跋肴,別擔心我搶了你心愛的男人,我根本不記得誰是陳少爺!
“你!”自己在乎的男人被香君棄如敝屣,想容更怒了,“總之我才是云仙樓的花魁,我要住聽風軒,不然我就離開云仙樓,我相信我能找到愿意給我更大院落的老板!
罷了,讓就讓吧,反正她已不能表演了,何需占著這么大的院落,還讓錢老板為難,錢老板是她的恩人,是她收留了她,冉蕙蘭不想讓錢老板為難!爸懒,我搬,勞煩總管為我安排一間廂房!
“廂房?住柴房就可以了吧!毕肴葸不放過她。
“香君只會住在聽風軒,她不能賣藝,總能租吧!這聽風軒是她跟我租的!
錢老板可是云仙樓的主人,她不會放任想容撒野。
“租?被武氏洗劫過,哪有錢可租!”
“因為武氏忙著洗劫你的錢,沒洗劫香君的。”
冉蕙蘭拍了拍錢老板的手,要她別再說了,她轉身要回寢房收拾衣物,沒想到一繞過屏風進了寢房,竟在寢房桌上看見一只大木箱。
她剛剛離開寢房還沒有這只木箱,什么時候又是什么人放在這里了?
錢老板跟著入內,看見她楞住,便問:“怎么了?”
“我剛剛離開時,沒有這只木箱!
“木箱裝著什么?”
冉蕙蘭搖了搖頭,上前打開木箱,一打開,她瞪大了雙眼,里頭是無數的珠寶首飾,還有厚厚的一大迭銀票。
想容本是跟著進來看她落魄收拾的模樣,不意卻看見她收到的大禮。
錢老板不明白是誰送了這只箱子來,“是雷家主送的嗎?”
“傾天不會這樣偷偷摸摸的!
錢老板及冉蕙蘭沒有一點頭緒,倒是眼尖的想容立刻看出那堆珠寶首飾中有她的物品。
“那是我的!
想容沖上前想搶回首飾,冉蕙蘭卻無情的蓋上箱蓋,想容痛得縮回手。
“香君,你做什么?很痛耶!”
“痛?原來你還知道什么叫痛?”冉蕙蘭舉起雙手,讓想容看著自己還包扎著的傷口。
“那是我的,還給我!
“不,現在是我的了,武氏發現她捉錯人,說會彌補我,我想這就是她說的彌補!
“我要去報官,說你跟青樓殺手勾結!”
“好呀,你可能必須先跟官府解釋,為什么青樓殺手放過你找上我?官府的人可不像云仙樓里的人這么好打發!
錢老板當下覺得大快人心,一點也不覺得冉蕙蘭把木箱占為己有有什么不對。
“現在香君租得起聽風軒了吧!你快給我滾出聽風軒。”
“我離開云仙樓,你也不在乎嗎?”
“不在乎,我還會把你陷害香君的事給散播出去,你這樣的麻煩精,離開了最好!
想容氣得蹬腳卻無計可施,最后果真扭頭就走,她下定了決心,她要離開云仙樓,要去跟云仙樓的頭號對手談條件,還要把她的常客全都帶離云仙樓!
看著想容離開,冉蕙蘭露出了愁容,“錢老板,想容走了不是好事!
“生意多少會受影響,但你放心,云仙樓這么大,少一個想容不會倒,我還有三大金釵,想容之下也還有幾個姑娘生意不錯,別想太多了。”
“這些錢我用了真不道德,可是……我不能不管侈佟。”
“佟佟是雷家主的兒子吧?”
冉蕙蘭不想騙錢老板,只能點頭。
“那為什么不讓雷家主幫你?”
“雷家與冉家是仇人,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不能接受他的幫助!
“可雷家主真的愛你!
“我明白……但我不能……不能……”
錢老板看著她落下為難的淚水,又怎不知她也愛著雷傾天,可是……天意弄人!
她只能把冉蕙蘭摟入懷里,默默地給予安慰以及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