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公辦民營的慈蓮安養院開幕,慈蓮董事長正是游遠光的干媽,游遠光自然是要大力捧場一番。
他號召了志工朋友三、四十人,個個挽起袖子做事,人人掏出現金來幫忙,現場便又幫慈蓮多募到了許多張病床。
游遠光才到現場,馬上引起安養院老人們的英雄式歡迎。
已經來探望過老人幾次、深受大伙歡迎的他,連忙笑著上去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今天男的俊、女的美喔!庇芜h光左擁右抱,不時地還要揮手跟幾名行動不便,沒法子快速趕到的長輩打招呼。“黑輪伯,你每天有沒有乖乖做舉手運動?”
“我有做啦……”
“游遠光,那個黃美英都沒有像你講的,每天都過來和我打牌……”
“我只有昨天沒去找你而已……”
一時之間,人聲鼎沸,游遠光成了萬人擁戴的巨星,每個人都搶著想和他說話。
“啊……你太太沒有來喔?”有人問道。
“她下午就會過來了,到時再跟你們介紹。”游遠光一提到老婆,更加滿面春風。
他才開口要老婆一塊來參與志工聚會,她二話不說地就同意了。而且她跟他老媽拜師學藝了幾星期之后,今天早上竟然煎出了一個沒燒焦的荷包蛋,他樂到拍照留念,吃得差點感動落淚.
他和老婆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每天都像在天堂。
陸東豪那種三高男算什么東西啊!他們不會有他對她的真心,他們也沒法子引出她的笑容。
家庭煮夫萬歲啦!
游遠光繼續和大家打成一片,笑瞇的雙眼卻有泰半該歸功于還沒到場的老婆。
現場響起一陣廣播,請所有人到大會堂集合準備開幕儀式。游遠光和幾名老人寒喧了幾句之后,便急忙趕到大會堂準備入席。
開幕儀式開始,主持人先請官員們首先上臺致詞,緊接著便是董事長致詞。
游遠光正襟危坐,很想專心地捧他干媽的場,無奈干媽的聲音太柔和又太催眠,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便垂了下來。
“最后……”
游遠光一聽到這兩個字,精神就全來了。他雙眼大睜,雙手也立刻就鼓掌定位。致詞快結束了吧?
“我們今天特別感謝臺榮醫院的外科主任湯明偉先生,他個人獨捐了一百萬給我們慈蓮,我們現在頒發給他榮譽會長的證書!
大伙掌聲熱絡響起。
游遠光一僵,抬頭看著臺上——
是湯思嘉的爸爸。
游遠光和旁人一同鼓掌,深眸里卻盡是沉吟之意。
他之前從沒聽干媽說過湯明偉,代表這人先前是和他們沒有接觸的。
莫非是慈蓮發給臺榮醫院邀請函上頭的顧問名單里有他的名字,所以岳父母特別前來探場或亂場?
“接下來,讓我們請到在慈蓮籌備過程之中,給予我們所有人員和安養院朋友們最多鼓勵與歡樂的顧問——游遠光。”主持人聲音興奮地高了分貝。
游遠光揮揮手,表示不上臺。
只是,臺下阿公阿嬤掌聲連連,就連口哨聲都出來了。一時之間,現場氣氛熱烈得好像在吃拜拜宴席一樣。
游遠光迫不得已,只得上臺向大家鞠了躬。
不過,他才抬頭,便看到舞臺下方的第一排,端坐著他的岳父、岳母——他們衣裝筆挺,臉上表情疏離漠然,像是國王皇后在覲見外國使節一樣。
“大家都是慈蓮的大功臣,希望大家吃得好,睡得飽、健康活到一百二十歲!庇芜h光接過麥克風,豪邁地說完后,便大跨步地走下舞臺。
他的現場支持者,又是一陣歡呼。
游遠光走回他的座位上,目光卻始終停留在思嘉爸媽的背影上。該不該打電話給思嘉呢?
他們結婚以來,她的家人沒打過一通電話給她,而她打電話回家,也總是沒得到回家的邀請,他知道她心里多少有些悶悶不樂……
但是,他現在打給她會不會只是讓她多操心呢?他不想她開車分心,還是等她來了再說吧。
就在游遠光的忖想間,開幕儀式已經告了一個段落,司儀宣布即將開始進行安養院巡禮。
來賓們紛紛起身,湯明偉、杜明珠的目光則是立刻看向游遠光。
游遠光大跨步地主動走到他們面前,不是示弱,而是因為他們是思嘉的父母。
湯明偉、杜明珠面無表情地迎視著他。
他們在看到邀請函上游遠光的名字之后,便決定要特別捐款出席。他們要讓游遠光難堪,讓他知道他這種上不了臺面的小志工和他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你們好!庇芜h光有禮地說道。
“原來你整天不好好上班,就是在搞這些!睖鱾ダ淅湔f道。
“你們既然捐了款,就代表認同了這個慈善團體,不必特別輕蔑地以‘這些’、‘那些”來稱呼。”游遠光面不改色地說道。
“一百萬對我們來說,不是什么難事,我們可以協助慈蓮很快地走上軌道!倍琶髦榘寥坏卣f道。
“鈔票沒有人執行,自己會運作嗎?老人的心情,不需要有人去關心嗎?”游遠光反問道,濃眉開始緊皺。
“不用說得這么冠冕堂皇,你不過就是個沽名釣譽的家伙,利用做志工這種假象欺騙思嘉,好順理成章地賴在家里不工作!倍琶髦閴旱吐曇簦瑲鈶嵉卣f道。
“你有空可以去問她,我拿過她的錢花在自己身上過嗎?”游遠光黑色眼眸里的和善盡斂,面頰緊繃著,極力壓抑著自己大聲咆哮的沖動。
“放長線釣大魚,居心叵測。”杜明珠又是一聲冷哼。
“知道佛印和蘇東坡那個大便與佛祖的故事吧,心里想的是什么,看別人就是什么樣子。我們話不投機,今日談話就此結束!
游遠光知道他們此行只是來示威,給人難堪,他既沒法改變他們,也不想委屈自己,所以不待他們接話,轉身就走人了。
“阿光,廚房要開始忙了!贝┲竟ぶ品膸讉人,大聲喚著游遠光。
“馬上來!庇芜h光加快腳步,向前跑去。
此時,幾名和游遠光熟識的官員一看到他,馬上上前跟他稱兄道弟地勾肩搭背了起來。
游遠光擠出笑容和他們都說了些話——至少這些人對他沒有惡意。
湯明偉與杜明珠互看了一眼,雖然有些訝異于他與那些官員的熱絡,卻依然沒有改變對他的看法。
他們知道游遠光在料理圈里甚有名氣,但那又怎樣,畢竟還是個上不了臺面的總鋪師。
一個醫生世家的醫生女兒,總之就是不該下嫁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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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兩點,湯思嘉趕到了慈蓮安養院。
志工和院內老人的聯歡慶祝會才正要開始,游遠光拉著湯思嘉的手,將她介紹給大家。
“你黑柑仔裝醬油,居然娶到這么漂亮的老婆喔!”
“唉唷,怎么這么有氣質啊,游遠光這下子真的賺到了!”
這些話聽多了,湯思嘉不免抬頭看了游遠光一眼,見他臉上神色仍然自在,她這才放下了心。
游遠光和大伙嘻笑著怒罵著,因為大家平時就愛這么亂開玩笑,所以他自然不會認為他們是在惡意中傷,況且,站在他這邊的言論也不少啊。
“思嘉啊,我們阿光仔有很多女人喜歡,你可要好好把握!
“這么有愛心的男人、體格又好,又會做菜,你要好好疼惜他,快點生個孩子啦!
婆婆媽媽們拉著湯思嘉的手仔仔細細地叮嚀著,游遠光頓時覺得自己有著摩洛哥國王的身價。
只不過,游遠光的人緣實在太好,這么一陣介紹竟也耗了將近一小時,湯思嘉的笑容已經僵在臉上。
她其實還……滿不習慣的。
她知道大家都喜歡游遠光,所以很自然地便會愛屋及烏地對著她又拉又扯又碰的,可她有著輕微潔癖,工作上的碰觸是不能避免,但私底下的她并不是很喜歡和陌生人有這么多接觸。
當初乍見他的家人時,她并沒有這么不自在,因為他的家人也是她的家人,她愿意慢慢習慣,可是這些人——她還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和他們熱絡啊。
湯思嘉朝游遠光偎緊了些,揪住他的手臂。
游遠光低頭看她一眼,馬上殺出重圍,大聲宣布道:“我老婆還沒吃飯,先放我們一馬啦!”
游遠光在樹蔭下替她找來一個位置,跑去用一個超大陶制碗公裝了他親自監制的大鹵面。
“快點吃!彼踔,怕她餓昏頭。
“我先去洗個手!睖技坞x開又回來后,便挨在他身邊坐下。
她伸手想接過面,他卻不放手。
“快點吃啊,湯頭是用大骨和雞胸熬成的,加了瘦肉羹、蘿卜、白菜、香菇等一堆東西,保證香味十足,口口都有好料。”游遠光催促著。
“你不把面給我,我怎么吃?”她好笑地說道。
“這個碗太重了,我幫你拿!庇芜h光很堅持,大掌捧得牢牢的。
陽光透過樹蔭灑在他剛硬的輪廓上,他麥色肌膚發亮地像黃金,呵護寵愛神態卻是千金難買。湯思嘉瞧得目不轉睛,一顆心都被曬軟了。
他怎能對她這么好?
“你不要太寵我!睖技稳崧暤卣f道,竟有些哽咽了。
“我高興!庇芜h光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大聲命令。“吃面。”
湯思嘉俯身在他手臂上印下一吻,柔軟發梢輕搔過他的手臂。
游遠光的心一緊,好想一把將她摟在懷里,但他不能——因為他手里捧著一大碗面。
湯思嘉專心地吃著面,好半天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吃嗎?”游遠光問。
她點頭,整個腮幫子塞得滿滿的,根本沒空說話。
游遠光咧著嘴笑。
她吃完面,喝光了羹湯,滿足地長嘆一聲。
“真快樂!彼f。
游遠光仔細打量著她,想知道她的話是不是敷衍。
湯思嘉對他一笑,抱著雙膝,背倚著他的手臂,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身側,仰頭看著藍天白云。
能夠感覺這般自在,便是粗茶淡飯也香了。她的臉龐很松懈,唇邊也自然浮出一抹笑意。
游遠光凝望著她愉悅的臉龐,一早便被壓抑在心里的煩亂,卻是再也隱藏不住了。
“你爸媽早上來捐了一百萬。”他嗄聲說道。
“他們還在嗎?”湯思嘉彈坐起身,滿臉錯愕地看著他。
“你認為他們會愿意和我們這些平民小老百姓同歡嗎?”游遠光管不住嘴,譏諷地說道。
“他們給你氣受了。”她緊握住他的大掌,內疚地看著他。
“辛苦你了,嫁了一個要多奮斗十年,才有法子退休的丈夫。”想到那兩人四只勢利眼,他先前沒有發出口的怒吼,此時全都一股腦兒地直涌到他的語氣里。
“我不在乎那些!
“你不是被指責的那一個,當然不用在乎!”他不想遷怒,但火氣一來,就是會燒得連他是誰都記不得。
游遠光一躍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烈日灑在他身后,他激動的肩臂看起來像是有熊熊火焰在燃燒一樣。
湯思嘉仰望著他,知道他很憤怒,但這個問題實在不是一時半刻所能解決的,他們的生活不能永遠都隔著那層阻礙啊。
“難道要我放棄工作,待在家里?”如果這樣能得到改善的話,她愿意暫時休息一陣子。
“醫生是救人的工作,不能放。”才聽到她這么說,他的氣就消了一大半。知道老婆確實有把他放在心上,這樣就夠感人了,他還能要求什么呢?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呢?”她朝他伸出手。
“不用管我。”他粗聲說道,上前一步擁住她的身子。
“不用管你?”
“我很容易情緒一來就氣得哇哇大叫,氣過之后就沒事了,所以,不要管我。”游遠光悶聲說道,把臉埋在她的肩頸處。
“但是,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啊!彼軐嶋H地說道。
“可能要等到我煮飯煮到得諾貝爾獎的時候,他們才會愿意接受我吧!
“諾貝爾獎沒有煮飯這一項。”她小聲地說道,怕傷了他的心。
游遠光驀抬頭,哭笑不得地癟著嘴,雙頰肌肉顫抖,一臉想開罵卻又不得不憋住的痛苦便秘樣。
“我知道諾貝爾沒有煮飯獎,我程度沒那么差,我是在開玩笑啦!庇芜h光這回沒有火冒三丈,他垮下雙肩,覺得自己很悲哀。
“你也知道我一向沒什么幽默感嘛。”湯思嘉指尖觸著他硬邦邦的臉頰,柔聲說道:“笑一個嘛!
“你親我一下,我就笑一個!彼R上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硬漢神色,但語氣中要老婆哄人的耍賴意味卻是甚濃。
“才不要,這里是公……”
“……讓我們歡迎正在和老婆相親相愛的游遠光,帶著他的阿娜答上臺為大家合唱一首‘雙人枕頭’!”不遠處,臺上司儀大聲地說道。
“我不會唱歌!睖技蔚谋砬楫攬瞿Y,驚慌地看著游遠光。
“沒那么恐怖啦!”游遠光笑出聲來,拍拍她的頭。
“歡迎游遠光和他美麗的太太上臺,為大家合唱一首‘雙人枕頭’!”司儀再度宣布。
“我不要唱歌!睖技卧俣戎厣辍
“沒關系,我可以一人分飾兩角,你只要站在我旁邊就行了。”游遠光挺直身軀,朝著臺上揮了揮手。
他的伙伴們大聲地招呼著他,游遠光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那個讓他覺得自在的地方。況且,他也想讓她快點跟大家打成一片,上臺表演是最快讓人認識她的方法。
他拉著湯思嘉的手,飛快地往前跑。
湯思嘉咬著唇,柳眉微蹙,手心冒著冷汗。她不喜歡上臺,更不愛唱歌,他向來那么在意她的一舉一動,怎么就沒注意她現在是多么地百般不愿呢?
跑不掉的她,跟在游遠光身邊,在眾人的歡呼聲中站上舞臺。
震耳欲聾的音樂響起,湯思嘉拿著麥克風,低著頭,耳朵、脖子全難堪地紅了。
“雙人枕頭若無你,也會孤單……”游遠光以為她害羞,當場演出得更加賣力了。
湯思嘉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能有個地洞鉆。
“你是我性命的溫泉,也是我靈魂的一半……”游遠光忽而屈膝跪在她的面前,引起臺下一陣如雷掌聲。
湯思嘉勉強勾起唇角,覺得自己像個表演拙劣的小丑,手足無措地站在臺上任大家訕笑著。
“為著你千斤萬斤,我嘛敢當,誰人會得代替你的形影,愛你的心愛你的心,你敢會知影……”
游遠光慷慨激昂地起身,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臺上轉了個圈,引來現場一陣歡呼與口哨聲。
游遠光唱畢,笑著低頭看向她——
心,一涼。
她此時的難堪神情若是再冷凝些、驕傲些,活脫脫便是她媽媽的翻版了。
“謝謝大家!”游遠光高高舉起湯思嘉的手,用他的大嗓門掩飾此時心里的難受。
難道她也對于這樣的場合不以為然嗎?她完全不想參與他的世界嗎?她對他好,只是因為他出現在對的時機?只是因為他把她捧在手心里?
游遠光心里的無數疑問,逼得他快瘋狂。
他不想張牙舞爪,只得在掌聲中,飛快地拉著湯思嘉的手下臺,心情落寞地像個自以為很紅,但演唱會售票卻只有一成的歌手。
“我們回家吧!彼f。
湯思嘉聞言,眼睛一亮,明顯松了口氣。“可是我才來沒多久。”
“我累了!彼麚е蟛酵白,怕自己會忍不住難過而當著她的面大吼大叫,或是——
大哭大鬧。
“但是,我們還要回你家啊!睖技闻ο敫纤牟椒,走得氣喘吁吁的。
游遠光打停腳步,鎖住她的眼,沉聲問道:“你真的想回去嗎?”
“對啊,媽說今天要教我包水餃!彼矚g婆婆教她烹飪,比較沒壓力,她也可以學得專心些。
游遠光點頭又點頭,整個人都神采奕奕了起來。
對啊,他干么那么悲觀呢?她是真心喜歡他媽媽的,經常跟他媽媽聊天聊到忘了吃飯。而且,每次回到他老家,她就如魚得水一樣,最愛搬著小板凳和他媽媽一起坐在曬谷場里聊天了。
他們之間處處是光明。
“怎么在發呆?”她柔聲問道。
“我累了!庇芜h光仍然拉著她的手往前走,但這回的步伐卻緩慢了許多。“我們走吧,我今天是搭別人貨車來的,麻煩你當司機載我回去嘍!
“樂意之至。”她挽著他的手臂,笑著走到車子旁邊。
游遠光看著她的笑容,雖然覺得是自己多心了,但一股愴然味卻已經被薰入他的心里了。
他很樂意為她做許多事,但她如果有些在意他,就應該要主動一些啊.否則,他當然會忍不住猜測,如果他不再那么照顧得她無微不至的話,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否會冷淡下來呢?
游遠光張開口想問,卻又懊惱地閉上嘴。
香蕉你個芭樂——他居然會害怕知道真實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