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孫昭才終于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將軍府內(nèi)外多了許多看得見、看不見的防衛(wèi)。雖然劉總管、慶嬸他們似乎視之尋常,大家的日常生活也沒受到什么影響,但偏偏就是她受到影響了——
自從那位倪姑娘來過將軍府后,樊云大哥出門的次數(shù)和時間變多也變長了,算一算,她這些天竟只匆匆見到他三次面,而且還是在他約人過府,她趁機(jī)端茶去書房,才總算看到他。他好像更忙了,她卻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雖然這種情況以前不是沒有過,但有什么公事可以讓她的將軍大哥忙到不眠不休、幾乎連家都不回,她真的無法理解。可這些事她無法理解也就罷了,她沒想到他同時還增多了府里的護(hù)院人數(shù),還限制她出門。
沒錯,她被禁足了!
本來只專注在菜園和廚房之間的孫昭,除了習(xí)慣性地接受龐樊云常不在家的事實(shí)外,這陣子她倒沒像之前一樣常往照香酒館跑,所以才沒意識到府里的變化,直到昨天她忽然想去找曹師傅問道食材的提味方法,這才發(fā)現(xiàn)她出不了門。
她被下人和護(hù)院阻擋在門前,說什么也不讓她出門——就算她帶著其他人也不行。
她又惱又不解。他們遵從主子的命令,完全不放行,她抗議也無用,最后也只好放棄出門的念頭。就在那時,她才察覺到府里多了些不曾見過的生面孔,以及寵樊云對她做的事。
為什么不讓她出門?難道……他怕她有什么危險嗎?
孫昭并不太喜歡動腦,但生氣了一下,冷靜下來后,她第一個直覺就是這個。
除了龐樊云,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下這道命令,就連劉總管、慶嬸他們也無法給她答案,所以她想知道發(fā)生什么事只有找他,可偏偏她總是遇不到他的人。沒想到就在她決定去他房門前等他回家時,他難得地早回來了,但卻是扶著身受刀傷的官護(hù)衛(wèi)回來。
整個將軍府立刻陷入一陣驚異騷動。
聽到消息的孫昭也心驚膽跳地馬上趕去前廳。
大廳里外,早已聚集了一群人。孫昭還沒進(jìn)到廳里,就有其他人告訴她官護(hù)衛(wèi)的狀況和大夫剛來的事。果然,她一進(jìn)去就看見蕭大夫正俯身在替官祈佑醫(yī)治,其他人則神情緊繃地圍立在四周。
她還未走近,龐樊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她,不過他才轉(zhuǎn)頭蹙眉看向她,一旁的慶嬸馬上伸手拉住了她。
「小姐,等會兒再過去。」慶嬸小聲地對她說道。
孫昭早隱約看見官祈佑背部深及骨的傷,也聞到空氣中的血腥味,所以她明白慶嬸的好意。稍轉(zhuǎn)眸,龐樊云沉肅的眼光令她的呼吸微頓,下意識地朝他搖搖頭,她沒再上前地讓慶嬸拉著她退到另一邊。
蕭大夫仔細(xì)看過官祈佑的傷后,隨即表示他的傷口有毒,必須立刻處理。所以沒一會開始陷入昏迷的官祈佑便被眾人抬到后面房間。
直至乍夜三更,蕭大夫才終于把官祈佑的傷口處理干凈,敷上藥。
而在這段等待蕭大夫醫(yī)治官祈佑的時間里,孫昭也總算從龐樊云口中知道出了什么事。原來,官護(hù)衛(wèi)是為了保護(hù)他才會受傷。而至于他們是在哪里遇襲、被什么人襲擊,他卻不肯多說。
孫昭同龐樊云進(jìn)去看過宮祈佑后,她仍不放棄地纏著他追問意外發(fā)生的真正原因。因?yàn)樗庇X事情不單純——他是聲名顯赫的大將軍耶,而且就在天子腳下的京城內(nèi),有哪個膽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家伙敢對他動手?若不是那些歹徒有眼不識泰山,那就是有計畫地要刺殺他……
思及第二個可能,孫昭的心霎時涌上強(qiáng)烈的不安。
「樊云大哥,你有敵人嗎?」定在他身側(cè),她安靜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問。
龐樊云微怔,接著才沉聲道:「妳想知道這些做什么?」
「這跟你不讓我出門,還有你們今天發(fā)生的意外有關(guān)系,是不是?」她嘆口氣。
他倏地鎖眉。
孫昭偏頭盯向他嚴(yán)峻的側(cè)臉,說出想說的話,「樊云大哥,我知道你是愛護(hù)我,不想讓我擔(dān)心受怕,所以很多事你都瞞著我。我完全明白你的用意是為我好,而我能回報你的,也只是盡量不給你添麻煩而已?墒恰(dāng)我清楚你此時可能正陷入某種危險,你卻還是什么都不肯告訴我,我只會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龐樊云沒料到她會有這等心思,驀地停步,轉(zhuǎn)身垂首攫住她的視線!浮瓓叢辉撨@么想!顾拇_是將她當(dāng)易碎的瓷娃娃保護(hù),因?yàn)閷λ麃碚f,她是天底下獨(dú)一無二的。他可以無所懼地面對十萬敵軍、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但他卻害怕再讓她受到一絲絲傷害。
他以為只要讓她過得無憂無慮、沒煩沒惱,就是對她最好的……他錯了嗎?
「是你讓我這么想的。」孫昭嘴一撇,伸手拉住了他衣袖的一角,回視他的眸閃閃發(fā)亮!阜拼蟾,你真的覺得我什么事都不知道比較好嗎?」
炯眸凝望了她一會兒,最后他終于轉(zhuǎn)回身,帶著她往她的房問定去。
「……如果我猜得沒錯,今天在暗巷襲擊我們的,是尚王爺?shù)娜恕顾煽诹恕?br />
自大皇子驟然病逝后,空出的太子之位立刻引起其他皇子的明爭暗奪。二皇子榮靖、三皇子晉德、五皇子玄熙,各代表一方勢力與實(shí)力。當(dāng)然,自古以來只要是關(guān)乎權(quán)位的斗爭,尤其是宮廷之中的,其手段過程往往更慘烈。就像這回皇宮的太子之爭,表面看來各家雖仍維持禮數(shù)、相敬如賓,可底下的暗潮洶涌、血腥廝殺卻一直不曾間斷過。而與玄熙交情頗好,但并未參與奪位之戰(zhàn)的龐樊云,還是被視為玄熙的人馬,并且數(shù)次遭到其他兩派人馬在朝廷上的刁難、或私下的暗算。其實(shí)一開始,龐樊云一心效忠朝廷,立場算是中立,而明白他性情的玄熙也沒有要他加入他的陣營,直到一年半前的那次遇襲——
一年半前,在雁山攻擊龐樊云他們,還使得孫昭中箭落崖失蹤的黑衣蒙面人,就是二皇子榮靖的人馬。也就是自那次孫昭被無辜牽連,忍無可忍的龐樊云終于打破原則,以自己的力量狠狠報復(fù)了榮靖,再加上玄熙的適時出手,榮靖便被摒除在太子名單之外。然后,玄熙如愿登上太子寶座。
不過,一些舊勢力仍在暗中蠢蠢欲動,不愿善罷甘休。即使玄熙已經(jīng)成為太子,其他各擁其主的人還是在一旁虎視眈眈等待時機(jī)要將他拉下。而皇上最近的身體狀況,就是讓他們以為有機(jī)可趁的最佳時機(jī)。
近幾個月來,皇上上朝處理政事的時間愈來愈短,甚至到了這個月,他已經(jīng)不再上朝,而他身邊最常陪伴的,則是他寵愛的蘭妃,也就是二皇子榮靖的母妃?上攵,從未放棄讓自己孩子登上太子大位,甚至九五至尊寶座的藺妃,一定會想盡辦法在病重的皇帝身上下功夫——這也是玄熙費(fèi)心在防的事。至少到目前為止,蘭妃還沒有成功。而一直將他視為眼中釘、玄熙幫手的榮靖一伙人,除了從未放過機(jī)會或明或暗找他麻煩外,近來根據(jù)玄熙的持續(xù)追查,另一個從開始爭奪太子之位至今便隱藏幕后策畫所有計畫、替榮靖鏟除阻礙的大臣,十分有可能就是當(dāng)今圣上的皇弟——尚王爺!
這就是那日玄熙匆匆派倪秋水來將軍府告知他的訊息。玄熙長久以來的懷疑果然成真。原本他就覺得奇怪,以榮靖那幫人的腦袋和勢力,竟可以做出幾件連他也不得不佩服的高明算計,于是他便懷疑榮靖的背后還有人在操控著。一直到最近,他才終于循線逮到那只老狐貍的尾巴。
尚王爺,的確是只有極少數(shù)人才能看透其真面目的老狐貍。
尚尊為人海派、出手闊綽,滿朝文武百官幾乎全與他有相當(dāng)?shù)慕磺,而他更喜結(jié)交文人詩畫家。在他的王爺府里,時常舉辦雅士文人的吟詩會,就連他府里收藏最多的珍寶,也全是世上最有價值的書畫,所有人都知道,他可以為了得到一幅名家的真跡一擲千金。就因?yàn)樗o予世人這番不逐權(quán)奪利的強(qiáng)烈印象,所以即使在之前的太子爭奪戰(zhàn)中,幾乎大部分的臣子都選邊站了,他依然像不受影響地浸淫在他的詩畫之間,沒有人會懷疑他,很少人將他當(dāng)威脅,只有玄熙……
玄熙向來不輕易相信眼睛看到的事,他要證據(jù)。而尚尊的圓融與和善本來就讓他看不順眼;加上他發(fā)現(xiàn)尚尊多年以前曾被他父皇奪去所愛,而他至今都未再列正妃,所以他不認(rèn)為他這皇叔真如他表面看來這么簡單。于是他盯上了尚尊,然后一層又一層地剝開他真實(shí)的身分——一個野心勃勃的尚王爺。
到現(xiàn)在,玄熙總算弄清楚他真正的威脅和對手是誰了。
當(dāng)然,龐樊云也明白該提防的對象是誰了。
一次聽完太子之爭的秘辛,孫昭一時瞠目結(jié)舌。
好……好復(fù)雜!這些人整天忙著斗來斗去、要心機(jī)、搞暗算的,都不累?
原來,這就是她會被禁足、他會忙得不見人影、官護(hù)衛(wèi)會受傷的背后真相。
「……樊云大哥,是不是只要太子殿下一天沒當(dāng)上皇帝,我們就一天不得安寧?」回過神,她問得很實(shí)際。
此時兩人已經(jīng)來到她的房門前。龐樊云既然讓她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不打算再隱瞞她!笇Σ黄穑瑢O昭,妳讓我連累了。」對于她,他有著深深的傀歉。
孫昭忙不迭搖頭!阜拼蟾,你若把我當(dāng)家人就別說這種話!顾洪_一抹直丫心的微笑,「而且我很高興你終于肯將所有事情告訴我,至少我不會再埋怨你不讓我出門了,不是嗎?」
龐樊云看著她全心信賴的笑,心卻一緊,但又很快試著放松!笂呉菬o聊想找人說話,我可以派人邀請曲老板到府里來……」提供折衷的辦法。
孫昭又搖頭了!覆挥寐闊┝耍习逵兴约旱氖乱,而且我在府里也不怕無聊……」神色一下子嚴(yán)肅了起來!阜拼蟾,你不是快回邊關(guān)了?他們總不會追去邊關(guān)找你麻煩吧?」
龐樊云微微牽動嘴角,眼底凌厲的光芒一閃!肝也慌滤麄冋椅衣闊,倒是妳……」
「好、好,我明白了,我一定聽你的話盡量待在家里,不讓他們有機(jī)會對我下手!顾R上知道他的意思?赏A艘幌,她還是忍不住輕松道:「樊云大哥,你有我這義妹的事外面不是很少人知道嗎?而且就算那些人知道了,他們也不會以為我有什么重要,所以我想你也不必太擔(dān)心我!
樊云大哥的目標(biāo)這么明顯,要說有危險也是他吧?應(yīng)該是她得擔(dān)心他的安危才對吧。
龐樊云看了看她,接著默不作聲地替她打開了房門。
孫昭沒有移動腳步!肝沂遣皇悄睦镎f錯了?」捉到他臉上那一絲生硬的表情了。
「……很晚了,快進(jìn)去休息!挂凰灿只謴(fù)平常的龐樊云,大有要親自將她拎進(jìn)去的態(tài)勢。
怔了怔,聳聳肩。好吧,反正她今天知道的也已經(jīng)夠多、夠她今晚作惡夢的了。
「樊云大哥,你明天又要出門了嗎?」及時在他替她關(guān)上門前快問。
他頷首!该魈鞂m里要舉辦一場狩獵賽,我得參加。」輕輕地為她關(guān)好房門!竿戆!」將兩人阻隔在門里門外。
他退后一步,幾乎可以聽見門后孫昭不滿的嘟囔聲,他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而他一直等到里面的人兒踩著重重的腳步往屋內(nèi)走去,他的笑容才稍稍收斂。接著他又等到屋里的燈亮了又滅,里頭終于沒有了她活動的聲響,他才轉(zhuǎn)身慢慢踱開。
「妳不重要?這世上大概只有妳這傻瓜才會以為自己不重要……」無奈的低嘆飄散在沁涼如水的夜空中。
。
第二日一早,孫昭送了龐樊云出門后,立刻去看昨天受傷的官祈佑。而經(jīng)過一夜的休息,官祈佑的臉色和精神已經(jīng)恢復(fù)許多,不過他的傷還必須經(jīng)過幾天的照料才能痊愈。
孫昭忍不住問起他意外發(fā)生時的事,沒想到他只是搖搖頭,并不多說什么。「小姐,這些打殺的事妳還是別聽。方才將軍也叮囑過小的,該說的他會告訴妳——」
「好吧、好吧,我知道,他做什么都是為了我好!勾驍嗨,并沒有怪他們。她朝他笑了笑,轉(zhuǎn)頭要何力把藥和粥端上去喂他吃!腹僮o(hù)衛(wèi),你好好休息,我晚一點(diǎn)再來看你。」
看來樊云大哥早就想到她的好奇心還沒完全滿足,肯定會再去找其他人問!
離開官祈佑那里,孫昭怕自己閑下來會想更多——就像昨夜她為了樊云大哥告訴她的事幾乎失眠——所以她決定去廚房找老尤。
龐樊云進(jìn)宮一直到隔天傍晚才回府,不過回來時,身上卻多了幾道傷。
已經(jīng)在宮里換了件衣服、做了傷口處理的他,外表看來毫無異狀。孫昭原本也不知道他受傷的事,是要找他一起吃晚飯時,忘了敲門便闖進(jìn)他的房,這才意外發(fā)現(xiàn)的——
她想也沒想地推門進(jìn)去,正要喚他,忽地躍入眼中的一個裸背令她愕住,接著臉頰燒紅。
「啊……對……對不起……」心怦怦狂跳,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畫面,她慌忙地跳轉(zhuǎn)過身,一邊結(jié)巴地道歉,一邊掩著自己的眼睛。
龐樊云也怔了怔,穿衣的動作一頓,回頭便看到了孫昭背對著他的身影。蹙眉,但隨即又繼續(xù)動手穿衣。
「怎么了?什么事這么急?」語氣尋常。
孫昭臉上的紅潮未退,更羞人的是,此刻她腦中仍浮現(xiàn)著剛才她不小心瞄到的影像……
她趕忙搖搖頭,偷偷深呼吸一口!肝摇沂莵碚夷愠燥垺姑偷刈】。等等,她是不是……還看到什么了?
她強(qiáng)逼自己冷靜地把方才的畫面再想過一遍,胸口不禁一顫。她咬了咬下唇,轉(zhuǎn)過身,不管他更衣完畢了沒,一步步朝他走去!阜拼蟾,你身上……什么時候受的傷?昨天嗎?」聲音微微發(fā)抖。
如果不是她眼花、閃神了,那么他左肩胛上多出的繃帶是怎么回事?
在他身前停住,她仰頭緊緊盯著他!竸e騙我,我已經(jīng)看到了!」忍不住攀著他的臂,不讓他將她唬弄過去。
龐樊云知道瞞不過,垂眉,握住了她的手,平靜地帶著她向外走。
「這不過是在昨天狩獵時受的一點(diǎn)小傷,不礙事!拐f得輕描淡寫。
孫昭仍半信半疑!缸屛铱纯茨愕膫!垢静环判摹
因?yàn)橐呀?jīng)明白他的處境隨時會有危險,所以他此時受傷絕對不單純。哼哼,狩獵就狩獵,他怎么會受傷?說不定是「某個人」手滑了,不小心砍到他的吧?
龐樊云牢牢握著她的手,穩(wěn)定的步伐不變!竿硪稽c(diǎn)妳想看再看,我餓了,妳不是要找我一起吃飯嗎?」
他的受傷,確實(shí)不是一件意外。
玄熙早警告他,榮靖有可能趁狩獵時的混亂生事端,而玄熙的情報果然沒錯。的確是有人對他和玄熙下手了,而且還高明得將暗算弄得像是狩獵時會不小心出現(xiàn)的意外。
玄熙雖然機(jī)警地避過發(fā)狂獵物的攻擊,但要保護(hù)玄熙的他卻被密林中射出的暗箭擦傷。
一群侍衛(wèi)沖進(jìn)去捉人,一臉怒意的二皇子榮靖囂張地承認(rèn)是他放的箭,但反駁他要射的是只大鳥。他以為他們就算知道他是在說鬼話又能奈他何?不過他沒想到,玄熙竟以東宮太子的身分,將他以意圖謀害王儲的罪名捉起來。
榮靖大驚,其他人也全被玄熙悍然鐵腕震懾。而護(hù)主心切的一些將臣也急著替榮靖皇子說情,甚至還有他的貼身侍衛(wèi)跳出來要為他扛罪,可存心給他一個下馬威的玄熙硬是讓眾禁衛(wèi)將駭?shù)妹鏌o血色的榮靖押回宮里。在聞風(fēng)趕至的蘭妃不顧屈辱的下跪?yàn)樽忧笄楹螅醪沤K于勉強(qiáng)似地不再予以追究,赦放了榮靖。
榮靖和蘭妃的氣焰頓時收斂了不少。不過可想而知,他們對玄熙和他的恨意更是深了。
玄熙就是故意要挫挫他的凌人盛氣。
龐樊云本來就不打算讓孫昭知道他受傷的事,可沒想到會被她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傷。
到了偏廳,下人早已擺上了一桌飯菜等著他們。
孫昭慢吞吞地吃著飯,一邊仔細(xì)打量著神色如常的龐樊云。
「樊云大哥,你曾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嗎?」憋了一會兒,她忍不住放下筷子,眉眼含憂。
龐樊云當(dāng)然沒錯過她的眼光,但他不動如山!复蛘虝r,受傷是家常便飯的事!箳读瞬说剿肜铩!负臀乙郧霸苓^的傷比較起來,我昨天的傷就像被蚊子叮到一樣,這樣妳可以安心了嗎?快吃飯,妳還得吃藥!
以前她很少想到,身為軍人的他,其實(shí)每回到邊關(guān)、每回上戰(zhàn)場所面臨的危險程度并不亞于他現(xiàn)在所要應(yīng)付的危機(jī),只不過因?yàn)檫@次就在她身邊發(fā)生,她才會特別有感覺。
所以,每次他放假回京,身上可能都有著大小傷,只是他從不說罷了?
她忽然有些慚愧和沮喪。和他對她的關(guān)心相較起來,她還真是個不合格的妹妹。
嘆了口氣,她聽話地拿起筷子繼續(xù)吃飯。
她出乎意料的溫順,讓龐樊云愣了下,不過他沒多說什么。
飯后,龐樊云去前廳見來訪的客人,孫昭則自己回后院去。
直到月西斜,龐樊云送走了客人,其他人立刻讓他知道孫昭的行蹤。沒多想,他邁步向后院,很快地,他找到獨(dú)自在亭子里喝茶、吃小菜的孫昭。
「我以為妳已經(jīng)吃飽了!挂惶ど贤ぷ,他便笑盯著她桌上的幾碟小菜,挑眉道。
孫昭笑咪咪地把小吃了一口的小菜推開,再換另一碟!肝抑皇窃谠?yán)嫌刃伦龅牟松奈兜馈K蛩阋谀闶占倩剡呹P(guān)的前一天,為你煮一桌特別的佳肴!
「所以這是老尤的秘密?」他坐了下來,打趣道。
她把食指放在唇前,故作神秘地道;「噓!別讓他知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了!
笑了笑,他自己倒了茶喝!负,我不說。」配合她。
凝視著她嘗了嘗一碟碟的小菜,小臉出現(xiàn)或笑或吐舌的各種豐富表情,龐樊云不禁有些出神了。
專心地把所有小菜都嘗過一遍后,孫昭這才吐了口氣!笟G,被曹師傅刺激到,老尤的手藝好像又進(jìn)步了……」撐著下巴燦笑望向眼前的男人。「樊云大哥,你有口福了!」
又是曹師傅?
龐樊云不動聲色地問道:「之前妳曾說過,妳喜歡他?」
「喜歡他?誰?」一會兒才會意過來!高祝磕阏f曹師傅嗎?」
他頷首,眸心稍緊繃。「妳喜歡他,是喜歡他的廚藝……還是他?」連聲音也硬了三分。
眨眨眼,孫昭這時才忽然覺得有些古怪。她立刻直直看住他,懷疑道;「樊云大哥,你怎么了?我喜歡他的廚藝或喜歡他,這有什么差別嗎?你……」搞不懂。「剛才沒喝酒吧?你醉了?」
曹師傅為人風(fēng)趣,又毫不吝嗇和人分享他的成果,所以應(yīng)該沒有不喜歡他的人……她還真喜歡他!嗯,樊云大哥想的該不會是……
她倏地滿臉通紅、大眼圓睜低嚷:「你……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喜歡他……我喜歡他只是那種喜歡,樊云大哥,你別亂想啦!」
那種喜歡?
看著她的臉紅,仿佛小女兒被說中心事的羞態(tài),龐樊云的胸口像被人用力捶了一記。黑眸瞬了瞬,他很快冷靜下來,整理腦中一時混亂的思緒。
「說清楚,孫昭,妳對曹槐是朋友那種喜歡,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沒有含糊的空間,他定定地問。
原來……原來樊云大哥真的誤會了——終于確定這一點(diǎn)的孫昭,錯愕過后反而鎮(zhèn)定多了,也忽然敏感了起來!阜拼蟾,你好像……不喜歡我喜歡他?」仔細(xì)想想,之前似乎也有這種情況出現(xiàn),她只要一提到曹師傅,他的表情就不怎么好看。她不由傾前看著他,努力要在他硬邦邦的臉上找出什么蛛絲馬跡!鸽y道是他以前曾經(jīng)得罪過你?還是他做了什么讓你不喜歡的事?」愈發(fā)感到興致勃勃。
她這副滿足好奇心比較要緊的反應(yīng),倒令龐樊云意外地眉結(jié)一松,就連嘴角也微微上揚(yáng),現(xiàn)出一抹輕淺笑意。
「不,他什么事都沒做,他只是讓我以為妳對他有特別的感情。既然沒有,很好!」莫測高深似地說道,接著他動手為她倒上茶。
緊瞪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好一會兒,孫昭這才自以為明白地笑瞇了眼。
「我懂了,原來你是擔(dān)心我被人拐走!」做人家大哥的總會把接近妹妹身邊的男人都當(dāng)成是要拐走她的壞蛋提防!忽然想起曲老板曾對她說過這句話,她更是恍然大悟!缚墒悄愀静槐?fù)?dān)心曹師傅,我對他就像對你一樣,你想太多了啦!」曹師傅也像兄長,但當(dāng)然,她對樊云大哥的深切依賴、和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
龐樊云喝茶的動作一頓,又繼續(xù)啜飲了幾口,才將杯子放下。
「我跟他一樣?我很驚訝妳把我和他放在同等位置!共粷M的微哼。
怪了!今晚的樊云大哥怎么變得這么挑剔?孫昭搖搖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
「孫昭!」打斷她,他放松了面部的肌肉。「我早就不把妳當(dāng)妹妹了!购龅剌p淡說道。
出人意外的一句,立刻令她嚇了一跳!甘病裁?什么意思?」不把她當(dāng)妹妹……為什么?難道……難道他要趕她走?
龐樊云凝視她驚訝又怔茫的神色,黑眸一瞬,驀地起身。在踱步離開前,他丟給她一道難解的謎題——
「妳自己去想,想通了再來告訴我!
她傻眼地看著他昂藏的背影漸漸消失。
怎么會這樣?
收回視線,她忍不住伸手揉揉自己開始打結(jié)的眉。
不把她當(dāng)妹妹?那她是什么?除了是他的妹妹,她還能是什么?打從認(rèn)識他起,她就以他「妹妹」的身分存在,他之前也從沒透露出一點(diǎn)不滿意她這妹妹的征兆?現(xiàn)在怎會突然……
孫昭想得頭快炸了,卻還是猜不出他這話的真正含意,而且她愈想愈沮喪,愈想愈覺得他是厭煩她了,否則怎會莫名其妙地丟來這一句?
猛地站起來,她決定去找他問個清楚,可只沖動地踏出兩步,就因?yàn)樗缸约喝ハ搿苟s回了腳步。
深吸口氣,她望向半空上的朦朧圓月,努力讓自己混亂的腦袋冷靜一點(diǎn)。
好、好,沒事、沒事,也許他只是隨口說說,事情并沒有她想的這么嚴(yán)重……
雖然她不斷這樣安慰自己,不過為了他這句話,她還是失眠了一夜。
直到兩天后龐樊云要啟程回邊關(guān),困住她兩日的謎題依然無解——不顧她的頭痛求饒,他繼續(xù)把問題留給她。
一如以往的送別,難過和不舍的情緒又讓她眼淚潰堤,但和之前不同的是,這回她的心多了忐忑不安。
那些人,不可能膽大妄為追殺他到邊關(guān)去吧?
看著他在馬背上頭也不回的離去,她抹抹淚水,用力搖頭,信心升起。他不會有事的!既然之前他都平平安安地從邊關(guān)回來,下次當(dāng)然也會!
「小姐,已經(jīng)看不見將軍了啦!外頭風(fēng)大,妳快些進(jìn)去吧!」慶嬸心疼她滿臉的淚,也怕她禁不起外面風(fēng)大,趕忙要將她往屋里拉。
等孫昭心情平復(fù)了些,她才終于注意到她身后多了個人?辞迨遣辉撨留在府里的沈繁城,她驚楞住了。
「沈護(hù)衛(wèi)……你不會是落單了吧……」她立刻著急地拉著他要往外跑!冈趺磿@樣?快一點(diǎn)快一點(diǎn)!他們才走沒多久……」邊嚷。
沈繁城沒讓她拖著走,還不著痕跡后退一步脫開她的手!感〗,是將軍要小的留下。」
孫昭一時不明白!缚墒悄悴皇窃摳谒磉叀
「小的現(xiàn)在是小姐的護(hù)衛(wèi)!
「。课摇业摹鼓X中靈光一閃,忽然明白了。她皺皺眉道:「是樊云大哥的意思嗎?我待在家里他還不放心?」這種情況以前不曾發(fā)生過,這次為什么要這樣謹(jǐn)慎?
沈繁城的表情似乎很輕松。「我想將軍是希望讓妳的安全更有保障!
她緊盯著他,很難不起疑心!改憷蠈(shí)告訴我,是不是最近那些皇子王爺又做了什么事,所以樊云大哥才會不放心地留下你來『保障我的安全』?」這兩天她的精神跟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他出的那個怪問題上,因此沒去留心他自外面回來有沒有什么異常狀況。
他不會是故意要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才丟給她一個讓人腦袋打結(jié)的問題吧?
不是這樣吧……
「小姐真是多慮了!」沈繁城笑了笑,四兩撥千金地道:「若將軍有事,小姐一定第一個看出來吧?可妳瞧將軍人不是好好的嗎?」將軍有交代,能說的事,他自然會讓她知道。所以,他絕不會多嘴。
實(shí)在從他的笑臉上捉不出把柄,最后孫昭只好放過他?删驮诨睾笤旱穆飞,她忽地想到什么地停住腳。
沈繁城靜靜地立在兩步外。
孫昭眉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正在天人交戰(zhàn)中。掙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還是咬了咬牙,不管會被暗地里笑笨了,很快瞄了瞄回廊下,一看剛好沒有其他人經(jīng)過,便趕緊對身后的沈繁城招招手。
沈繁城立即無言地上前。
孫昭一等他過來,便頭也不回、小小聲地開口道:「沈護(hù)衛(wèi),你跟了將軍這么久,應(yīng)該很了解他在想什么,所以我問你一件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頓住。本來樊云大哥要她自己想,而她也不信自己想下出來,所以才一直沒去問其他人;可現(xiàn)在,她真的有股想知道答案的沖動,再加上此刻又有個最佳解答人選在這兒,她要是不把握機(jī)會簡直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深吸一口氣,她把兩天前龐樊云說的那句話照念一遍給沈繁城聽。
「就這句,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懂嗎?他不會是在說什么雙關(guān)密語吧?」忍不住嘆口氣,直想抓頭!肝乙呀(jīng)想了兩天了,為什么就是想不透這意思?樊云大哥不是在整我吧?」
沈繁城一聽,表情立刻閃過一絲古怪,一抹可疑的暗紅也同時爬上他的耳根。
孫昭回過頭,以一副求知若渴的眼光看向他。「沈護(hù)衛(wèi)……」
他自然明白將軍那句話的意思。事實(shí)上,只要清楚將軍對她的心意,就什么都懂了——沈繁城的神色已完全看不出異樣了。他略垂下眸,可沒忘了將軍的吩咐!笇Σ黄穑〉囊膊恢缹④姷囊馑。」既然將軍要她自己去想,他當(dāng)然不敢?guī)退鞅住?br />
「什么?連你也猜不到?」孫昭失望地垂下雙肩。
瞥了她一眼,沈繁城默然地跟在她身后又走了一會兒后,忽地開口道;「小姐有沒有想過……別把將軍當(dāng)兄長看?」稍微提示一下不算違規(guī)吧?
本來心情仍悶著的孫昭,沒想到沈繁城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隨即一呆。
「別把他當(dāng)兄長?沈護(hù)衛(wèi),你怎么會……」跟樊云大哥那話的意思很相似——她的心跳了跳。
她是不是真的一直沒想通什么?她是不是錯過了什么?
沈繁城卻搖搖頭,閉嘴不再多話。
接下來幾天,孫昭的生活雖然看來如往常的平靜、忙碌,不過因?yàn)樗呀?jīng)想通了一些事,因而心情上正經(jīng)歷一場天翻地覆的大變化,可是沒想到連外面的世界也發(fā)生了大變動——
當(dāng)今皇帝駕崩,整個朝廷一陣巨震,玄熙太子繼位為王。至于接獲消息的龐樊云則正火速趕回京城。
樊云大哥要回來了!
才離開不過半個月的龐樊云,因?yàn)榛实垴{崩必須回京。知道可以很快再見到他的孫昭,是既高興又緊張。
老實(shí)說,是沈繁城的話點(diǎn)醒了她。當(dāng)她想通了他那句話,又聯(lián)想到他曾回應(yīng)她關(guān)于「沒有其他人」會成為她大嫂、曲老板的弦外之音等等,這些事全結(jié)合在一起后,竟成了一個令她想也沒想過,心跳加快的驚人結(jié)論,這叫她怎么可能不呆茫上三天!
她從來沒想過,如果他不是她的大哥、她不是他的妹妹,他們會有怎樣的關(guān)系;她更沒想過,他們兩人之間除了兄妹之情,還會有什么。但是現(xiàn)在……
自她想通之后,只要一想到樊云大哥,她的腦袋就變得亂七八糟,情緒很難鎮(zhèn)定下來。原本她以為在他回來前,她會有足夠的時間好好弄清楚這一切是怎么發(fā)生的,又或者這可能只是她的胡思亂想,可沒想到,因?yàn)榛实垴{崩,樊云大哥就要提前回來了。
所以,她好像沒時間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