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想必聽過我不少傳言,經過一夜思考,你確定還要讓我到府上上工?”他問的冷銳。
她總不能說,就是因為聽過不少關于他的指指點點,想說他一個堂堂大將軍落魄到這種地步,覺得他辛苦,同情心泛濫,才想說幫他一把的。
多一張嘴吃飯,多二兩銀子開銷,她那幾百兩身家,暫時還撐得住,俗話說有飯一起吃……夫,她胡謅些什么,總之,家里的確是缺個幫手,就是這么簡單的事兒。
“梅大哥這幾日也沒少聽過有關我的滿天閑話吧?比起你來,我也不遑多讓,梅大哥如果為著避嫌,小婦人是不勉強的!
當然,無論人和事情都要講求兩廂情愿,不是自己一頭熱就可以,人家如果有他的顧忌還是不愿領這個情,她也不是那種非要別人順她意的人,說開了,大家還是鄰居。
“閑言碎語這種事,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若世上沒有人信你,只要身子正就不怕影子斜,若是有人相信你的清白,哪怕只有一個人,就當是為了他,你也要活得好好的。”
“士為知己者死嗎?”他的意思是說,他相信自己的對吧?
也忒神奇了,明明說話就好像要他命的人,居然一顆螺絲子也沒吃的講了一串,這可以列入紀錄里面了。
起先,她是想安慰他的,怎么最后被安慰的人反而變成自己?
她不是士大夫,也沒那般氣魄豪情,她只是個微末的小女子,對她來說,這世間,除了入土的人不會被人說三道四,只要人活著,要呼吸,要吃飯,不離群索居,都免不了被人說道,何況那些指證歷歷的都不是事實,要她為那些冤枉的話一個個的去解釋,那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又何必!
再說了,那些個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的人居然能把她的事情說得栩栩如生,也太過可笑了!
“謝謝你明白小婦人的清白!彼牡絹恚褪亲詈啙嵡宄谋硎,他也是對那揣測嗤之以鼻的人。
梅天驕的眼里有一抹淡淡的憐惜,這小婦人,出人意外的堅強,難得她看得開,行事豁達……桌上那刺繡,她真的能靠那種技藝經營這一家子?
這白河縣太平久了,他們的來到——一個被皇上厭棄的落魄將軍,加上一個被夫君冷落丟到別院來的婦人,令人爭議的兩人還對門而居,這樣的八卦,這般的機緣巧合,怎么不叫那些縣民歡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偏僻小縣的百姓娛樂本來便少,難得有一件閑話說,哪里不卯足了勁的。
要說就去說吧,就當造福人群了。
吃過了早飯,梅天驕難得主動開口。
“要從哪里著手的好?”長工他生疏,工作內容雖然研究了一下,但是要從哪一件事入手,心里有些打鼓,遂開了尊口。
“廚房的水缸快沒水了,先挑點水回來吧。”在這里挑水也是體力活,對于沒有水井的他們,要水,得去到遠一點的河去挑,這會子天寒地凍的,幸好小溪只要敲破薄薄的冰層,還能擔上水回來。
來了生力軍,用水大事自然得交給他了。
梅天驕聽到這話頷首,前腳踏出門坎時忽然回頭,“你說三餐管飽,午飯或者晚飯也成,我想吃那天有著螺獅兒樣的咸點!
“酥油鮑螺嗎?”這是點菜嗎?就算她說過把自己的家當家,也不必這么快就從善如流吧。
她只能夸獎自己有先見之明,昨日買菜買得好,面粉雞蛋牛奶因為自己嘴饞都給備齊了,想不到便宜了他。
“能嗎?”
“怎么不能,不過快到飯點的時候來灶間打個下手吧,這道點心,挺費勁的!辈皇撬馔瓷岵坏媚屈c面粉和蛋,連做道吃食也要他出力,實在是這道點心不是普通的費工。
見她允了,梅天驕出了堂屋,拿了灶間外掛著的倒勾扁擔,又進灶間拿了空桶擔著出去了。
飯桌上非常安靜的趙鞅一聽見有吃的,本來平坦光滑又白嫩的包子臉忽然皺起來,叉著小肥腰抗議。
“姊姊為什么對他那么好?他一來就給他做吃的!彼谋砬楹苁遣粷M,一雙眼睛水汪汪的,一早發現多了個人一起吃飯,他表現的還算大度,這會子居然覺得沒受到公平對待了。
盛知豫摸摸他的頭,“做了點心,晚上小米團子也有得吃啊!
這一兩天處下來,她倒也略略摸出他一些脾性,雖說耍起性子來的時候不可理喻,大事上卻很容易做出取舍。
“那不一樣!”他嘟嘴。
“可我只給你糖珠子,他可沒有。”
他天真活潑的點點頭,嗯嗯,這倒是,小小心里平衡了些。
“那出去玩吧!”
小人兒呼啦一聲出門去了。
“少奶奶!秉S嬸把飯桌給收拾了,讓春芽把空碗筷放到廚房去,她搓搓手蹭了過來,垂了眼睛看著地,不時覷覷她,像是忍了許多話要說。
“有事?”
“奴婢還是覺得那小哥兒,咱們離他遠一些的好。”
“哦?”
“奴婢多嘴了。”
“他哪里不好?”
“奴婢不會說……家里能添人分擔工作,奴婢有什么好不樂意的,但是對門小哥兒可是一個犯事被皇上厭棄的人,我們要跟他走到一道,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招禍上身?再說,他可個武將,難保哪天發起瘋來會拿刀砍人,昨兒個奴婢翻來翻去翻了一夜,想來還是不妥!
她不是家中作主的人,但是主子年輕不懂事,事情沒有往深處想,她總得提點提點,這可是引狼入室啊。
她吃過的鹽比主子走過的路要多,相由心生這種事,哎喲喂,那張臉,生生能把人凍進土里,分明不是善類。
“雖然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被皇上厭了就厭了唄,我相信他是好人!”丟官又不是他愿意的,難道要把他當過街老鼠,還是落水狗打?
“少奶奶,奴婢可沒敢說他是壞人,可是防著點總沒錯!你瞧瞧這入山口就我們兩戶人家,他要起一個歹心,把我們都給……喀嚓了也沒人知道!秉S嬸生動的用手刀在脖子上劃過去,活靈活現。
盛知豫噴笑,“我們這破別院,有財還是有色可劫?梅公子是什么人,堂堂的驃騎將軍,他要不是落難,看得上我們這些人嗎?黃嬸,當今圣上雖然剛即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看似也不是那種臣子一犯錯就追殺到底的人,你是怕我一個有夫之婦和他走得太近,別人會說話難聽是吧?”
黃嬸十分著急,小姐這是執迷不悟,她又是個不會說話的,這可怎么辦才好!
“奴婢是不知道什么將軍不將軍的,少奶奶總得顧著自己的名節,哪天指不定大少爺就來把你帶回府去,要是多生這些枝節,到時候豈不是有理說不清了?女人一輩子的倚仗就是男人,我瞧著少奶奶看似有在這山腳落地生根的趨勢,少奶奶為什么不多費點心思在大少爺身上,讓他快快來把少奶奶接回去,這才是正理,老婆子我心里急!”
縣城的市集她也沒少去過,這位遭遇同流放差不多的將軍已經是白河縣近幾個月來最熱門的話題對象,加上少奶奶如今被傳開的名聲……兩個風尖浪頭上的人物擺在一塊,就算當事人光明正大,那些好事的人哪會不往歪處想?
小姐自己的麻煩還不夠多嗎?麻煩加麻煩,這種事要讓府里的人得知,豈不是火上加油?
黃嬸勸戒的這些話,盛知豫自然沒有聽進去。
要是以前的盛知豫,男人是女人的天,她一定會把黃嬸的話奉為圭臬,可惜黃嬸不知道的是,她已經不是以前肅寧伯府的長媳了。
她干笑了兩聲,為了那一顆心記掛在別人身上的嵇家大少,她就要把自己捆成粽子,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房間里哭哭啼啼,三天兩頭差人回肅寧伯府哭鬧嗎?
她是不管府里的人心里舒不舒坦,她出府,是她想讓自己舒坦,想伸腳就伸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擔心哪天飯菜里被誰加了料,不必擔心睡醒,就得擔上自己去害了某人,被扣上莫名其妙的罪名,不必用爹娘辛苦賺來給她的嫁妝養一群廢物,自己掙錢雖然辛苦,好吧,她一文錢也還沒賺到,但是,她還是覺得前途有希望,生活覺得踏實。
最重要的,待在那個府里,冷不妨就會沒命,這里,有安心的覺可以睡,單是這點就很值了。
重生前,她不愛惜自己的命,只是不甘心。咬著這不甘心,到頭來,丈夫還是不愛她,一輩子的青春人生就浪費在幾個女人的你爭我奪里。
那種人生空蕩蕩的空虛感,她不要再重來一遍。
她也知道自己這一走,府里的大權又回到周氏手中,她這婆母向來不喜歡她,其實婆母也不喜歡香姨娘,應該說嵇子君娶進門的女子都不是周氏想要的媳婦模樣,周氏想要的兒媳婦一定要出身名門,要有背景,能給兒子添助力。
至于周氏能不能如愿,已經不需要她去關心注意。
自然她也不會天真的以為那位婆母大人會突然良心發現,想到在別院的兒媳婦,然后好心的給她送月銀來。
那個府邸,怕是沒有一個人會想要她回去。
“黃嬸說得好,這入山口就我們兩戶人家,我只是想他一個大男人有苦說不出,其它,并無別的心思,怎么說他還借了炭給我們應急,于情于理我們還欠他人情,至于我能不能回得去伯府,也不是我說了算……”她看見黃嬸眼巴巴的目光,很自然的轉彎,彎到黃嬸想聽的那個地方去!熬吐犔煊擅桑
在盛知豫的心里,并不以為梅天驕是個好人,畢竟活了兩輩子,她也不是真是十八歲的女孩,還懷抱這世間一切美好的純真夢想,但是她卻以為他也不會是個壞人……好吧,他那冰塊臉,雷打不動的冷淡性子,還有那龐大的氣場常常令旁人驚悚了點。
再說,但凡一個能當上保家衛國的大將軍,胸腔總會流淌著一股捍衛國土,保護人民的正義熱血,這樣的人就算受人冷待,難道就會性情大變,成為十惡不赦的惡徒?
她以為并不會,能分得清大非大是的人,又豈會計較起小是小非?
她的直覺告訴她,梅天驕不是惡人,也不是什么老好人,別以為他愿意來上工是看他們一家老弱婦孺,同情心泛濫,他不是誰都可以隨意擺布的棋子,她唯一猜得出來的理由,可能就是對她給的薪資很滿意——
“奴婢也不是那種現實、不近人情的人……”黃嬸搖搖頭,知道自己沒辦法說服小姐,只能灰溜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