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絕對承認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華幼凌坐在車子里,緩緩的深吸了一口氣,安撫自己緊繃的神經。她太累了,接連兩天因為身體的不適而難以成眠。
從小生長在一個優渥的環境,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所以總被家人捧在手心當成寶,從懂事開始她就沒工作過,絕大部份的人對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一朵漂亮柔弱的,長在溫室里的花朵。
可是她并沒有那么不堪一擊,從大學時代開始,她就瞞著家人不斷跟著紅十字會的工作團隊,到世界各國需要幫助的地方去當義工,不收取任何的費用,只是單純的付出。
盡管她去的地方有些實在落后得令人難以想象,但她依然在這樣單純的社會服務團體里找到快樂。
反正家里從來不需要她賺錢,當她缺錢的時候,父母甚至弟弟都會滿足她的一切需要,她根本不需為生計所苦,所以她過得很快樂,畢竟有這樣自在的生活,若她還不滿足的話,真的會遭天譴。
原本下個月她也要跟著紅十字會到非洲去,但現在,陪著她的,卻是眼前的一片黑暗。
看不見使她深刻的不安,因為眼盲而不能前往非洲則令她遺憾。
拿起手中的蘋果,她聞著香,稍稍安撫了煩躁的心。眼睛很痛,但她極力克制自己伸手去碰,只要再過幾天──她對自己說道,再過幾天她就可以重見光明,至少醫生是這么告訴她的。
“我們還要多久才到機場?”她柔聲開了口。
趁著大好的假日選擇到瑞士滑雪,沒想到竟遇上了輕微的雪崩。當時她幸運的逃過一劫,卻因為重心不穩跌在雪地里使護目鏡飛離,照在白雪上的陽光直接反射到她的眼睛數小時,造成暫時性失明。
醫生無法肯定的告訴她多久會好,可能幾天也可能幾個月,當然也有永久失明的可能,不過這種機率很低,比中樂透還難,她想自己不會是這千萬分之一。
“大概還要四十分鐘!被卮鹚氖腔┒燃僦行呐蓙硭退C場的司機。
“喔!”聽到這個答案,華幼凌輕靠回椅背。這兩天來,她每遇到一個人就開始分析這個人的聲音,猜想對方的長相,這帶給她在黑暗中的少少的樂趣。
她的手輕觸著門把,然后車窗。
冷──外頭的冰冷幾乎使她打顫,她不發一言的讓車子送她到機場。
她要回臺灣,她從小成長的故鄉。雖然在十幾歲時便到法國定居,但她每年都會回去一、兩趟,她相信回到那個環境會使自己心安,緊張的情緒可以因此得到舒解。
她的雙胞胎弟弟華杰現在也在臺灣,并打算在近期娶他們最好的朋友──胡潁蓁為妻,所以就算是雙眼失明,她也得趕回去。
下著雪的馬路需要專注的開車,但司機卻因為低頭撿一張卡片而沒有注意到前面的路況。
一切發生在一瞬間,當他看到前面的車子突然緊急剎車,他立刻發出咒罵,用力轉動方向盤,但還是擦撞到了前面的車子,他們的車在覆雪的道路上開始打滑。
華幼凌眼睛看不到,根本就搞不清狀況,猛烈的撞擊使她心驚的放聲尖叫,她可以感覺自己的頭撞到了車窗,車子驀地停了下來。
她呻吟著撫著撞到的頭。
“小姐,你沒事吧?”華幼凌聽到司機緊張的問句。
微定了心神,她輕搖了搖頭,“我沒事,現在是怎么一回事?我們撞到了什么嗎?”
“擦撞到了別輛車子,應該沒什么,我去看一下。”司機推開車門時,一陣寒風吹來。
她不禁拉緊自己的圍巾,腦中在此時,才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失明的自己,就這樣獨自回臺灣,似乎不是個好點子。
黑暗緊跟著她,這一路會遇到什么突發狀況都是未知數,失明給她帶來許多不便。
她心驚的坐著,除了外頭的些許風聲,什么都聽不到,這令她感到心煩意亂。
她討厭現在這個情況!手摸索著,很快在自己的腿邊摸到外套和帽子。
她立刻將毛線帽緊緊壓在頭上,然后緩慢且笨拙的穿起外套,接著慢慢的將車門推開。
雖然已經加了件保暖的羽絨大衣,但是車外的冷空氣依然使她發寒。她小心翼翼的站在似乎結霜的馬路上,聽著不遠處的爭執聲。
“我們趕著去機場!”這似乎是司機的聲音。
“我管你們要去哪里,”隨后是一個尖銳的年輕女聲揚起,聽來她正處于盛怒之中,“你給我在這里等警察來,我告訴你,這輛車是我二十歲的生日禮物,你現在把它撞成這樣,我看你怎么賠得起!”
“這位小姐,如果賠不起的話,你現在找警察也沒用!”華幼凌慢條斯理的接話。
“華小姐,你怎么下車了?”司機一看到她有些驚訝,“外頭很冷,你到車上等著吧!”
“沒關系!彼雌鹞⑿,很清楚嬌小的自己在這些高大男人面前是多么的脆弱而惹人憐愛,但這是外表給人的錯覺,真實的她可不是如外表這般弱不禁風。
“你是誰?”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是要趕去機場的人!比A幼凌在黑暗中試圖踏出一步──安全!她露出個淺淺的微笑,再一步,但這次沒那么好運,她不知踩到了什么,踉蹌了一下。
“小心!”一道男人低沉的聲音出現,一雙厚實的大手同時握住她的手臂。
她驚喘了一口氣。
“你還好嗎?”看著這個東方女孩一臉蒼白與驚恐,瑞奇·華德順口問了一句。
這個聲音──很好聽!
雖然處在驚魂未定之中,但對方手心的溫度卻讓華幼凌不由自主的安定了心神,身體感覺到有股突如其來的溫暖。
這厚實的聲音并不屬于她方才所聽到的任何一個人。
“謝謝!”她緊緊的拉著他,好似他是一塊救命的浮木。
她太用力了。瑞奇可以感覺她不自覺的加重握在他手上的力道。
“瑞奇,”女聲再次發難,這次的聲音揚高了不只八度,“給我立刻離開她!”
華幼凌可以感覺握住她手的男人明顯遲疑了一會兒,但最后還是依言放開了她。
突然失去他的支持,她的心中立刻感到不安,這實在沒有道理呀!
瑞奇──這個男人的名字,聽起來還算不賴,聲音也不錯,但是太聽話了。華幼凌不由得在心中猜測要他放手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妻子?情人?
“你找警察了嗎?”露亞一把勾住了瑞奇的手,對華幼凌揚起下巴,宣告自己的所有權。
“這位小姐趕著去機場。”瑞奇忍不住多看了華幼凌幾眼。
小巧的臉上掛著一副大到擋住半張臉蛋的太陽眼鏡,頭上的毛線帽也大得快要把她的頭給吞噬了,他心中突然有股沖動想要摘下它們。
他想看看藏在大眼鏡下的臉蛋到底是什么模樣?是否真如她的身高般袖珍?
“那不關我的事!”露亞瞄到他打量的眼神,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她對這個眼神并不陌生,這是一個男人欣賞女人的眼神。
在前些日子,瑞奇會用這樣的目光追隨著他的未婚妻──費琳·密特。不過在那婊子跟別的男人搞在一起后,他對她的愛意似乎已消去,雖然他們在公事上依然保有合作關系,但也僅止于此,至少在她眼里看來是如此。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個大好機會,早在她十八歲第一眼看到他時,就被他所吸引,只是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不管從任何角度看來都很完美的未婚妻,所以她可以說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但現在,她可能得到她所想要的,所以她一點都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而這個討厭的東方女人……她像是看蛆似的厭惡眼神瞄了華幼凌一眼,當然不能是威脅。
“她會趕不上飛機!比鹌姹M可能按下脾氣,然后將她環在自己腰際的手給拉開,“這件事就算了吧!
“她趕不上飛機,關我屁事啊!”露亞這次幾乎尖叫,對他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態度感到顏面無光,“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最好別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
瑞奇的藍眸因為她的話而顯得陰沉。難不成這一輩子他都擺脫不了自私又幼稚的女人嗎?費琳是如此,但因為愛她,所以他可以忍受,但露亞呢?一個他根本不想費心,卻被家人硬塞給他的丹麥公爵孫女兒──
“你是我的保鏢,”雖然注意到他臉部的變化,但是露亞仍相當堅持,“一切都要以我為第一優先!
瑞奇深吸了口氣,要自己克制住脾氣。
露亞是他祖父多年好友──丹麥公爵馬克的孫女兒,昨天才歡度她二十歲的生日,馬克送給寶貝孫女的生日禮物就是現在被擦撞的名貴跑車,而他本人則是壓根忘了她的生日。這一點其實也不該令人意外,畢竟這女人根本不值得他費心,更別提準備什么生日禮物了。
但是他不在乎,卻不代表自己那對高貴的外交官父母也這么想。在父母的傳統觀念里,他兩手空空便是最大的無禮,所以他只好在露亞的生日派對中不得已的要她自己開口決定生日禮物。
只是他沒想到這小丫頭竟會異想天開要自己當她的私人保鏢一天,且在這二十四小時內,他都要像個仆人似的守護著她。
她既然開口,他當然沒有出爾反爾的余地,這就是他得要忍氣吞聲站這里的原因。
雖然所有人都不介意他與露亞相差了近十歲的年紀,但是他對她根本沒有任何男女之情。
一年前,他與相戀多年的未婚妻分開,原因很簡單,她與另一個男人睡在一起讓他撞見,還在三個月前結了婚,他大醉一場之后,絕口不再提及此事,對于感情,他不認為自己會再有憧憬。
他瞄了一下手表,再六分鐘就十二點,然后他的噩夢就會結束了!
“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彼肆艘徊,拉開與露亞之間的距離,“但是警察等會兒就來了!彼聪蛉A幼凌,“小姐,若你趕時間的話可以先走,畢竟不是你開的車,跟你本人無關!
“是!小姐!彼緳C也在一旁點頭,“我替你叫車,不然你會趕不上飛機!
“可是……”華幼凌遲疑著,雖然開車的人不是自己,但若她就這么走了,好像也不太講義氣,而且她看不見,隨便搭另一輛車離開……她不知道這是否是個好主意。
“沒關系的,小姐。”司機打開后車箱,替她拿出行李,“等警察來,寫完保險卡就沒事了,我會替你找合格的計程車司機!彼噲D安撫這可愛的中國娃娃。
“喔,好吧!彼@才點頭同意,手摸索著想要將行李箱的拉桿拉起來。
瑞奇沒有理會又開始跟司機爭吵責任歸屬的露亞,反而注意到這嬌小女孩的遲緩動作。
“在這里!彼斐鍪,替她拉起拉桿。
華幼凌如釋重負的呼了一口氣,“再次謝謝你!彼斎恢郎斐鲈值娜耸侨鹌,他一靠近,空氣中就飄著一股屬于男性的麝香味。
瑞奇困惑的看著她,盡可能不著痕跡的在她眼前揮揮手,驚訝于她的無動于衷。
“不好意思!彼雷约簯撧D身離開,就當與她的碰面是人生中一件小小的意外插曲,但他沒有,反而停在她面前,“可以冒昧的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華幼凌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發現自己很喜歡聽他講話時的溫厚語調,“什么事?”
“你看不見?”
華幼凌一愣,沒料到對方會這么直接,她的嘴角微微揚起一道弧度,直言不諱的說:“對!
她的回答令他感到驚訝,忍不住公然審視著她。這個東方女人有著細致的骨架和纖弱的身段,看起來年輕得像未成年少女,如此柔美的女人柔美竟然看不見,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因不舍而干澀。
“你要自己搭飛機?”他不禁蹙眉,“沒人陪嗎?”
聽到來自一個陌生人的關心,她露出一個微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想,我應該可以自己來吧!”
她的想法很單純,反正回到臺灣之后,可以直接去找弟弟華杰,有他在,她相信任何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你要去哪里?”他不想與任何女人有所牽扯,畢竟對于一年前才結束一段感情的男人來說,現在就要他開始認真經營一段穩定的關系似乎還太早了點。
他的家人對此抱持不同的觀感,雖然他的家庭觀念也很重,但是家人的想法卻還沒有大到可以左右他。
“回家。”她的笑容很燦爛。
他不由得揚起了唇,她的笑容使四周的寒冷一掃而空。
“我送你去機場。”瞄了在不遠處張牙舞爪的女人一眼,他很快的下了決定。
他當然無法放任這么個落難女子獨自去機場,這可有違紳士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