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有一個年邁的奶奶、一個智能不足的弟弟,家庭重擔全靠他扛,肩上的壓力很重很沈,但他是個很上進的青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確信自己的選擇不會錯。
苦,是必然的,但那絕對不會是永遠,他肯拚、肯上進,她又為什么要害怕陪他吃一段苦?
他打過很多工,什么都做過,什么都學了一點,她一直都好崇拜他,覺得他什么都會,她和他嘔氣的時候,他會用草編成蚱蜢哄她開心;情人節時,她不讓他花錢買浪漫,他感動她的體貼,用紙折出朵朵玫瑰,不讓她太委屈;她生病時食欲不佳,會鬧點小脾氣,他會煮她愛吃的食物,偷偷送去給她……
有一回,他們一起逛街,她看到一幅一千片的拼圖,好喜歡它的圖案,因為那幅拼圖里有一片玫瑰園,讓她想起他送她的唯一一朵真實的玫瑰花。
因為是他送的,她會好珍惜,但花的生命總有凋零的時候,怕凋謝了她會舍不得,于是他送了盆栽,是他親手種的,可以延長花的壽命,而且還承諾她,等花謝了,剪下莖枝扦插,可以繁殖更多,延續生命。
任何與他相關的事物,她都會特別關注喜愛,當時的他并不了解她這番心思,笑她好大的胃口,新手還妄想去拼一千片拼圖。
她不服氣,于是他替她拼好了那幅圖片,取走其中一片,再打散,與她約定好,等她拼完再來向他索取這片拼圖。
當時看她拼得那么遜,還取笑她:“給你個十年八年,慢慢拼吧你!”
但她說:“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向你要回那片拼圖!”
躺在小山坡上牽著手看星星,是他們最極致的浪漫,不勞民傷財,卻點滴溫存,她常常枕著他的肩,聽他規劃他們的未來,那時,她覺得人生最幸福的時刻莫過于此時了。
兩人的第一次,就是在小山坡上,情緒來了,一時沖動便自然而然發生了。他是新手,她也是,兩只小菜鳥,不懂得如何使對方愉悅,結果弄得她痛、他也痛,一點快感都沒有,還因為太緊張而草草結束,但是他們的心靈都好滿足,緊緊擁抱對方好久、好久。
那年,他準備考大學,雖然他成績一向優異,但是他的家境不容許他有一絲一毫失常的空間,除非能考上最優秀的學校,申請獎學金,否則他無法去讀。
他壓力很大,她看出來了,只要聽說哪里有香火鼎盛的廟宇就拖著他去拜。
后來,在某間廟宇,她心血來潮,為他們的未來求了一支簽,她永遠記得,解簽人是怎么說的——
有緣,無分。
她不懂,他們很相愛呀,怎會有緣無分。
對方說,也不能算有緣無分,而是過程會災難重重,端看他們心念夠不夠專一,能否堅持到底。
廟門外,有個看面相的,她不服氣,去算了一下,對方說得更玄——
她有筆前世債未清。
前世,他是史上有名的大將軍,她是有夫之婦,原是注定彼此戀慕,情緣不得善終。
姻緣簿上,沒他們的名分。
然而,將軍情癡,硬是要扭轉宿命,因著他的介入,她,弒夫。
她大受驚嚇。前世,她是這種壞女人?
不是壞,你們只是情根深種,面相師說。
就因為,前世的她,注定一世為杜家婦,她卻弒了夫,成為他的妻,十年夫妻恩愛逾常,而后,曾受重創的孱弱身骨,先他而逝,未曾為他育下一兒半女。
之后不到三年,郁結不歡的將軍,日夜思妻,種下病根,年僅四十三,英年早逝。
她無法想象,怎能有人愛至如此境地,生要相依,死也要相隨。
看看身旁的情人,她忽然對這個故事深信無比,因為,她也是用這種心情在愛他,那種感受,她太熟悉了。
她真的相信,那是前世的他們。
可是,就為了前世十年的夫妻歡愛歲月,今世的他們,注定要受苦來償,因為那原是不屬于他們的,他們得用今生命定的情分,來償前世的偷來歡愉,還有她欠前夫的一條命。
前世,她沒有為心愛的男人育下一兒半女,今世,她會以清白之身,償他前世深重情債,為他生兒育女,前世她那早夭的孩兒,與她仍有未盡的母子情緣。
說穿了,今世,她是來還債的,償完了,才能擁有自己的人生。
而前世那男人虧待她的,也終會有還的一天。
但是,那時的他們,是不是還愿牽手相依,就看他們自己了。
所以廟公說,心志夠不夠堅定,原因便在于此。
自從求到那支簽之后,她一直悶悶不樂,擔心他們會真如廟公斷言,情緣不得善終,他察覺了,笑她太迷信,這種前世今生的輪回之說,他從來不信,他只知道,事在人為。
“可是……你不覺得,這件事很巧合嗎?”
“哪里巧?”
她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耳邊偏是那樣一首歌——
胡歌羌笛不絕 聲聲猶響耳邊 千年以前我早與你相戀
夜色月光太美 一樣星辰為鑒 輕揮衣袖這故事重演
然后廟公又說,他是漢代戰功顯赫的大將軍。
那幾天夜里,她常在混亂的夢境中,聽見混亂而穿雜的聲音——
他說:“今生,我不悔。”
她問:“若有來生,你會來尋我嗎?”
“會!彼兄Z她!敖裆,聚少離多,淚過于笑,只戀你一世,怎夠?”
“好,我一定認出你!
所以,她才會在第一眼,便莫名執著地要他,追著他跑。她比他,更早認出對方,這是她答應過他的,就算他不來尋她,她也會去尋他。
很多事,從第一眼見到彼此時早有暗示,她真的相信,千年以前,她便已與他深深相戀。
咱們生相依,死相憶,永世不相忘。
男人溫柔的嗓音,總是一遍遍在她夢中傾訴。
然而,事實證明,無論他們如何堅定地緊緊牽住彼此的手,終究仍是分開了。
整整十年,生死不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