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宇誠忍住仰天長嘆的沖動,開始進行例行性的巡邏。
之前找到的那包毒品,依照程序要先送往山下的單位進行化驗,這里自然不會有實驗室。這一來一往的送件和化驗時間,加上荒嶺不受重視,等有結(jié)果大概也要好幾天,而這還是最保守的估計。
尤其他找到的量不足以驚動更高層,他們八成以為這只是小混混嘗鮮的小案件,不足為懼,雖然蔣宇誠有不同的意見。
他的每絲直覺都告訴他,這事背后另有文章,但如今龍困淺灘,他能做的也只有等。
那幫飆車族大概是聽說條子最近在查他們了,低調(diào)了一些。這樣也好,大家暫時相安無事,等他掌握更多證據(jù)再說。
通常依照他的巡行路線,抵達橘莊差不多是中午時分,大致巡完一圈之后,他會留在這里吃午餐。
這是另一個挑戰(zhàn)。
他開始找覓食的地點,走了幾步路,終于忍不住回頭。
“榮叔,您一定要這樣一直跟著我嗎?”
五分步外的大特寫稍微退開一步。
“要守法哦!”花白亂發(fā)的老人緊盯著他。
“我是警察,我知道!彼屠先藢磶籽,老人終于點點頭退開兩步。
不過蔣宇誠轉(zhuǎn)身走開時,很清楚他依然跟在自己身后,不只榮叔,他發(fā)誓自己另外聽見了雞爪子細細碎碎的聲音。
算了,不管了。
他走到一間賣廣東粥的小店前停下來——其實走到什么店不重要,他只是要試驗一下而已。
果然,中年的老板娘看到他走了過來,立刻滿臉堆歡。
“啊,警察先生你來吃飯了?”
然后把“休息中”的牌子立刻掛了出來。
“……”蔣宇誠看看牌子,再看看老板娘,最后用很刻意的動作看了手上的腕表。
十二點七分,現(xiàn)在是午餐生意最好的時候。
他甚至側(cè)頭看了一下店里坐了七成滿的客人。所有客人眼光跟他一對上,火速低下來默默喝粥,好像什么都沒看見。
“哈哈哈,不好意思,手痛,手痛!崩习迥镩_始看看天,看看地,甚至哼著歌兒,就是不敢看他。
他默然站了幾分鐘。這時,有一位媽媽牽著小女兒過來買粥了。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板娘依然滿臉堆歡,把那塊“休息中”的牌子收起來。包好粥,算好錢,送媽媽和小女兒離開,然后又把那塊“休息中”的牌子掛出來!肮缓靡馑,不好意思!
繼續(xù)看天、看地、不敢看他。
“……沒關(guān)系!笔Y宇誠笑了笑,完全不意外地走到下一攤?cè)ァ?br />
試過了另外兩攤,得到相同的待遇,于是他決定直搗黃龍。
就這樣,大街上,一個剽悍的警察,一個詭異的老人,和一只大公雞組成了一個奇異的游行隊伍,直直往“老王牛肉面”而去。
“豬頭!”
剁!
一記菜刀狠狠地咬進切肉砧里。
店老板老王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他辛苦鹵好的肉雜。
“女兒,這是牛肚,不是豬頭肉,老爸燉得很爛,你輕輕一劃就開了,不必那么用力……”
“冥頑不靈的豬腦!”
剁!
“那不是豬腦那是豆腐腦!不過你剛剛把它變成豆花了!
“我要是再——”陪你上床。這四個字忍住!拔揖筒恍胀酰
“你不姓王你要姓什么?”怎么在老爸面前講這種話,真?zhèn)恕?br />
老王一抬頭,正好看見店門口的那道身影。
“警察先生,你來吃面了!崩贤趵@出柜臺,開開心心地迎了客人進來!皹s叔,你也來了,坐坐坐!
店里坐了六、七成滿,以山區(qū)的小地方,這樣算生意好了。他眼光和坐在角落的于載陽對上,這位大塊頭對他揮了揮手,臉色有點神秘的樣子。
啄!他的小腿后面痛了一下。蔣宇誠臉色極難看地低下頭,嫌他擋路的咕咕拍拍翅膀,從旁邊擠過去,快樂地沖向它的男主人。
于載陽是帶著一歲半的小鬼頭一起來吃面的,想來是老婆還在診所里忙,沒有跟來。
“乖!彼呐拇蠊u的腦袋,然后就把它推到兒子面前讓兒子凌虐了。
“咕咕——”咕咕凄慘地哀號一聲,不過還是認命地陪吃陪玩。
于載陽對他勾勾手指頭。蔣宇誠左右一看,才確定他叫的是自己。
他點了點頭,不過正事先辦。抽過柜臺上的點菜單,一抬眼,女主角就在柜臺的另一邊。
王雯玲甜蜜地假笑一下,他嘆了口氣,索性點菜單也不填了。
“你想上什么就上什么吧!”
然后自動走到于載陽那桌坐定。
榮叔被王伯伯拉到旁邊喝啤酒聊天,出于警察的習(xí)慣,他先環(huán)顧四周一圈,確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才坐了下來。
都在掌握之中?他在騙誰?
有這個女人在同一間屋子里,他就不可能“完全”在掌握之中。
“兄弟,你和那只‘虎豹母’鬧僵了?”于載陽低聲湊近了問。
蔣宇誠不確定他知不知道自己和王雯玲的事,又是怎么知道的;谥斏鞯奶煨,他決定避重就輕。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
“放心,你們的事目前為止只有我和我老婆知道!庇谳d陽感慨拍拍他!靶值,你真是好膽識!
蔣宇誠無語。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如果只有你們夫妻倆知道,那整個村子的人是在湊什么熱鬧?”
于載陽又拍拍他,一臉過來人的感慨。
“沒辦法,得罪這女人你就沒好日子過了。幸運的是,她的脾氣來的快去的快,咬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
為什么這話聽起來很像老鴇逼良為娼的臺詞?
“你好像很了解?”蔣宇誠不禁側(cè)目。
“我被整過!”于載陽慘然嘆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把他當成自己共患難的兄弟了。
王雯玲不是個路上隨便看到什么人就整的女人,蔣宇誠的心里怪異感更甚。
“海帶!”砰!“牛肚!”砰!
兩碟小菜甩到他們桌上,掉出來的比待在盤里的多。
兩個男人逆來順受,等那嬌娜的身影款擺而去,他們一同盯著那兩碟小菜,仿佛它們會暴起傷人。
最后,蔣宇誠從筷筒里抽出筷子,把掉出來的小菜夾回碟子里,然后夾了一筷牛肚——
“喂,你想干嘛?”于載陽飛快按住他的手。
“吃飯!彼痪褪菫榱诉@件事來的嗎?
“你要吃?”
“嗯!
“英雄!”于載陽感慨地松開手。
蔣宇誠有了點想笑的沖動。慢條斯理地把那口海帶放進嘴里,他停了片刻,于載陽緊盯著他,仿佛隨時等他一倒下,他就要跳起來出門求救。
蔣宇誠的下顎慢慢移動,咀嚼,咕嘟,吞咽下去。
停頓幾秒鐘。
“我不會中毒的!彼蝗怀雎,于載陽冷不防被他嚇了一跳。
“吼!兄弟,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蔣宇誠不禁好笑!坝谙壬,你比她高一顆頭,壯了一倍有余,怎么就這么怕她?”
“那是因為你不曉得她有多險惡!”于載陽想起以前被陷害的往事,深惡痛絕!叭绻皇撬脑挘椰F(xiàn)在早就坐在臺北的大公司吹冷氣,喝涼水,輕輕松松寫程式賺大錢了,哪會困在這里?”
蔣宇誠雖然不懂他在說什么,不過他對于氏夫婦的故事倒是聽說了幾分。
“若是如此,你就不會遇見陸醫(yī)生了吧?”
于載陽頓了一下!爱斎贿@么說是沒錯!
“而且你現(xiàn)在也一樣在寫程式賺錢不是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這整件事對你似乎好處多過于壞處!
于載陽往后一坐,盤手瞪著他許久。
末了,橘莊的天才技師兼電腦高手不爽地把筷子一拋,收起對他的所有革命情感。
“早知道你會和她一鼻子出氣,虧我還好心想幫你,嘖!”于載陽不爽地丟下一張紙鈔,撈起兒子往外走。走到一半,不忘回頭嗆:“你要是被她毒死的話,別怪我老婆救不了你!哼!
面攤后的王雯玲聽到這句話,錯愕地瞪著那個走掉的大個兒。
她沒聽錯吧?
剁!菜刀又狠狠地切進砧板里,她殺氣騰騰地飆到桌前來,一手指著他鼻子大叫。
“你告訴別人我會毒死你?”
“我告訴他,你‘不會’毒死我!彼麖娬{(diào)。
“所以你還是想過我下毒的可能性?”她怒問。
這下不得了,整間餐館嘩的一聲議論開來。
“喂,警察先生你這樣講不對哦,人家雯玲是好人家的女孩!我們山上的人很純樸,是不會下毒的!”
“對啊,人家女孩子的名聲你也不能隨便這樣亂傳!
“不,我是說……”他想插嘴。
“要守法哦。守法很重要!”
“什么下毒?喂喂喂,警察先生,你這樣講我女兒,我聽了很不開心耶!我女兒連只蒼蠅都舍不得打,都用殺蟲劑的,她怎么會下毒?”
“不是……”
突然間,蔣宇誠發(fā)現(xiàn)自己又成了眾矢之的。
他站起來,努力想解釋清楚。
刷!刷!他桌上的兩盤小菜立刻被收走。火大的店老板女兒拿起菜刀,指著他的鼻子遙遙大喊。
“蔣宇誠,你給我聽仔細了,我要是再被你睡一次,我就不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