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首,另一只大手扣上她的后腦杓。
“你可以哭出來,”他微聳了下肩,“有什么難為情的我替你扛。”她似受到指引般,不自覺把臉埋進他的胸口,這動作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但他很快的就釋然。
孤獨的她此時此刻需要的是一個最安心的依靠,當心安時,才能盡情發泄傷痛的情緒。
當楚翌莘觸及溫暖的胸懷時,情緒更為崩潰,再也無法壓抑哭聲。
咖啡館內的客人與服務生詫異的紛紛轉過頭來,朝他們投射好奇的視線,徐風尷尬的一笑,露出請他們多包涵的無奈淺笑。
他雙手環繞纖肩,掌心溫柔的磨蹭楚翌莘的后腦杓,他是專業的便利屋老板,啥事都會,安慰這種事怎可能做不來,然而,當他忍不住低頭親吻她的頭頂時,他心中卻是微駭了。
他怎么……怎么會做出這樣親昵的動作?
這可不在“免費服務”的范圍內呀!
瞪著發絲濃密的頭頂,徐風自嘲地一笑。
承認吧,當她睜著一雙靈動大眼,又羞?法又緊張的問他,她的樣子可以嗎時,他就注意起她來了。
尤其明明在心里打了九十分,卻又故意說她勉強及格,她不僅不介意在心,還開懷朗笑時,他完全被那天真的笑靨給勾了魂去。
要不,他干嘛一直注意她的動向,連她男友……前男友……抱著她時,他心懷妒意地瞇著眼想將那男的長相看得一清二楚,不料卻是看到一張陰沉的臉色,故對他起了疑心。
這名女孩跟他一樣都是孤身一人,都曾失去至親,但若倒楣這種事可以比較的話,那么他的悲慘度與她相比真是不值一提了。
至少他健康平順,他曾經被深深愛過,她唯一可靠的卻只有一條狗。在感情方面她被打擊的體無完膚,說實話,幸虧那條狗救下來了,要不他絲毫不意外哪天會突然發現她的屋子發出惡臭,人死在家里數天都無人聞問。
懷中的女孩未發現他的震驚,更未察覺他剛吻過她的發梢,抓著他胸口的衣衫,眼淚鼻涕全都抹上了。
楚翌莘哭了好一會兒,情緒才漸漸和緩,抽抽噎噎的離開他的懷抱,喃喃道謝與道歉。
“謝謝。”她擤了擤鼻,揉揉哭得紅腫的眼,“一直……給你帶來麻煩,剛剛也是……如果沒有你……我現在不知怎了……謝謝你……”哭過的嗓音沙啞,很是破碎。
他低頭拉開狼藉的衣服,抓起紙巾,趁她不注意時拭凈。
“我說我有算錢的!毙祜L撇了下嘴。
他最討厭“謝謝”、“不好意思”、“對不起”這些讓他覺得矯情的話語了。
它們會讓他渾身過敏、起疹子,做啥都不對勁。
把金錢擺在前面,最好堵人嘴了。
“那是無價的,”紅腫的水眸閃著堅定,“就算你開六萬九,我也還不了這個人情。”一人一狗的性命何止六千九,這真是天大的便宜了。
舅媽從小就教育她,要自立自強,不要麻煩到任何人,她沒有父母可以依靠,所以要學會獨立自主,而她也很努力的不依賴任何人。
但她沒想到她會引狼入室。
程明培并不愛她,他一開始的接近是另有圖謀,一點一點的滲透到她的生活中,了解她的一切,曉得她的現況,全都是想從她這邊“討回”他的“公道”。
一想到他殘忍絕情的話語,她忍不住渾身顫抖。
徐風拿了張濕紙巾給她抹臉,替她順了順被他揉亂的發后,回到對面的位子,動手吃起他已經冷掉的食物。
“那個男的,是為了錢威脅你的嗎?”他好奇的問。
早知那個男的不安好心眼,但他還是希望自己是多心、是因為晚上光線太昏暗看錯,那可能只是路燈在他臉上造成的陰影,所以才讓人看起來特別的陰沉。
但他的觀察從來沒有錯過。
真不知該討厭還是贊賞自己在這方面的能力了。
“他……”一想到程明培,楚翌莘用力咬緊下唇,好一會兒才能說話,“他是來復仇的。”
“復仇?”徐風吃驚瞪眼,“你對他做了什么,讓他恨你恨到想殺死你?”難道他小覷楚翌莘了,這女人看起來單純有點阿呆的外表下,是個陰險毒辣的蛇女?
“我沒有!彼琶u頭否認道,“是我小時候……我小時候發生車禍,肇事的是一名打瞌唾的貨車司機,我爸媽在那場車禍中喪生,我也受了重傷住院……”這段過往徐風已經聽鄰居說起,但他仍有耐性的聽她敘述,未打斷。
“明培……程明培他是那位貨車司機的兒子!
“咦?”徐風吃驚的低喊了聲。
“他怪我當年沒死透,所以法官判定他父親得支付高價的賠償,害他父親不僅坐牢還賣了房子償債,他母親離婚,而他則成了孤兒!
“等等,這個……”
“我知道不是我的錯!彼痤^道,“但他覺得我拿著賠償金過得很開心,他看得很忌妒,覺得我是靠毀了他們家才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他有病吧!”徐風不以為然的道,“怎不說他父親毀了你的家?”根本是本末倒置。
“我知道他不應該把人生的錯怪到我頭上,誰要那幾百萬的賠償金?若是再加個零能將我的爸媽換回來,我什么都愿意給他!”她低頭嗚咽。
“但這是……”
徐風蹙著眉,“你知道不是你的錯就好!彼团滤@入死胡同,鉆牛角尖爬不出來。
“嗯!彼c點頭,擦擦鼻子,將眼眶的淚抹凈!澳愠酝炅?”徐風盤中的食物已經全部用罄,正把刀叉排放在瓷盤上。
“嗯!
“你還有想要吃什么嗎?”楚翌莘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冷掉的咖啡略苦,她推到了一旁。
心境已經夠苦澀了,實在喝不下更苦的東西。
“不了,你不喝我們就走吧!比ネ忸^吹吹風,心情可能會好些。
出了咖啡館,徐風指著便利商店,“我去買包煙,你要不先回家吧!惫⒕驮谇胺,走路一分鐘就可到。
“好!背钶伏c點頭,往另一頭前進。
雖然天色已暗,仍能看見天空中雨云逐漸聚攏,據說有中臺已經到了臺灣附近,大概明早就要發布陸上臺風警報了。
大雨過沒多久就要下了吧?
今晚就只剩她一個人,與她最親近的小狗球球受著重傷,亦孤零零的待在寵物醫院里……都是她的錯!
是她識人不清,害得球球也跟著她一塊兒受罪!
她真是太傻太傻了,還以為終于遇到人生中唯一一次真愛,還以為真有個男人對她情人眼里出西施,還以為他的甜言蜜語都是真……其實他每次望著她時,心中都是對她的滿滿仇恨;當他抱著她時,必是恨不得直接掐死她;當他吻了她,轉過身是否狂吐不止……他的家庭破碎不是她的錯,他的憤世嫉俗與人性扭曲,更不是她的錯,但她卻因此受到了莫大的傷害。
當他對她泄憤的辱罵,就好像他親手從她的胸口處直接剜下血肉來,更令她痛不欲生。
她真的……很喜歡他……
真的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啊……
徐風走出便利商店,立刻點了根煙。
吸了一口,在肺里頭滾了一圈,呼出,強勁的風勢立刻將煙霧給吹散。他抬頭,一手插于口袋,下了階梯,不期然看見某個熟悉的身影杵在街道中央。
這女人干嘛待在路中央不走?
一輛重型機車急速駿來,引擎聲轟轟作響,他都聽到了,離機車最近的她也應該聽到了,大燈閃爍,但她恍若未聞,一臉傻愣愣的頭低垂,雙眸直視著地上。
該不會……
他心一凜,迅速丟下香煙,邁步急奔過去。
重型機車狂按喇叭,但她仍不為所動。
“楚翌莘!”徐風大吼,腳一蹬用力往前撲,抱起楚翌莘往路邊滾,重機騎士為閃避也摔倒在一旁。
“混蛋!”他一拉起楚翌莘便忙不迭罵,“你搞什么鬼?你想死嗎?你想死嗎?”
“我沒有……”她驚慌的雙眼空洞,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馬的咧,想自殺也別在我面前!馬的咧!”他氣得頻罵臟話。
該死的家伙,她竟然差點死在他面前!
該死的家伙!混球混球!
“我沒有……”楚翌莘連連搖頭。
“干什么啊?”重機騎士拔下安全帽,拖著扭傷的腿,怒氣沖沖走來,“停在路中央是想害死人嗎?”
“你他媽的在小巷中你騎那么快,一有突發事故,你根本閃避不及!”徐風跳起來回罵重機騎士。
“她擋在路中央耶!”重機騎士火大指著楚翌莘。
“她只是要過馬路!如果你車速沒那么快,最好你煞不住!
“她擋在路中央耶!”重機騎士跳針了似的指控。“看!我摔車了,這女人要賠修理費!”
“我叫警察。 毙祜L拿出手機,“檢驗剎車痕就可以知道你車速超過限速,你不僅得自付修理費還得吃罰金!
“王八蛋,遇到瘋子!”一聽到要叫警察,重機騎士就變烏龜了,但仍在嘴里不饒人的狂罵。“倒楣,出門遇到瘋子!”他邊拉起重機邊碎碎念。
“再罵啊,我全錄音下來,告你侮辱!”徐風可不是吃素的。
重機騎士收了音,嘴巴仍是動個不停。
他自認倒霉的戴上安全帽,跨上重機騎走了。
呆坐在路上的楚翌莘一臉茫然的看著扭曲著憤怒的五官,大踏步走過來的徐風。
“你給我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死?”他氣沖斗牛的吼著,頂上的毛發都要豎起來了。
還以為那條狗救下來也形同把她的命也救下來了,怎知她還是心灰意冷的連狗都不想顧了,只想求著解脫、求個痛快。
真心想死的人若沒死成,將來還會再尋途徑解決自己的生命,到時他若不在場怎么辦?
他可不想等到對門發出惡臭,才知道她已經死在里頭,體都腐爛了。腦子躍入那般可怕的情景,他的怒氣更是無法遏止。
那個男的有那么重要,值得她連命都賠上?!
“我沒有!”楚翌莘搖頭,“我剛在想事情!彼娴臎]有想過要自殺,即便她再痛苦、再難過,她也不曾想過這一塊。
不說別的,球球還得靠她養,萬一她死了,球球怎辦?
當流浪狗?
被送進收容所安樂死?
不!她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所以不管她再怎么心灰意冷,再怎么對世界絕望,球球就是唯一抓住她的曙光。
“最好你是在想事情,下次你敢再亂來,我就掐死你!彼翥躲兜目粗
徐風瞟了她一眼,“你是腦子秀逗了嗎?干嘛一臉呆滯的看著我?”
“呃……因為我不清楚剛到底發生什么事……”她只覺得忽然一個天旋地轉,人就被他拉到地上去,接著就看到有人摔車,摔車的人一起身就朝著她破口大罵。
她慢慢的才明白,她差點被撞了。
但因為當下她在心里上沒有經歷,所以不曉得怕。
她的反應的確平靜的很詭異,但徐風認為這不代表她就真的不是蓄意停在路中央,等人家來撞的。
他提起她兩邊胳膊,將人拉起來。
“走,回家!”
怕被責罵,楚翌莘急忙跟上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