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初步出了大門,見弟弟依然緊隨不放,納悶!澳悴蝗タ椩旆,跟著我干么?”
“我陪你去處理這個麻煩!庇兴o著,看誰還敢說姊姊閑話?
水云初搖頭,只嘆這弟弟想不開,人活一世,短短百年,如此在意別人的眼光,還能有片刻的逍遙快活嗎?
她抿抿唇,抬頭望一眼湛藍的天空,白云悠閑,還真有幾分像集市里賣的面線糖,不知味道嘗起來是否也那般香甜?
她伸出舌頭,舔了下紅嫩的唇,想像自己口里含著一塊糖,一顆心甜得流蜜。
“天好,人好,這景致也好,生活如此,還有什么可求的?”
水云錦翻個白眼,真受不了這天真的姊姊,可憐曾輝煌一時的水家,現在只剩他一個正常人了。
“好端端的,你別一天到晚走神、作白日夢好不好?走啦!趕快把這對玉鐲解決了,省得夜長夢多。”
水云初別含深意地瞥了弟弟一眼!霸棋\啊,你何時才能明白知足常樂的道理呢?”搖頭輕嘆,她又抬高了那小巧的下巴,像只驕傲的小孔雀,闊步向前。
“又犯糊涂了!彼闪怂谋秤耙谎,反正也習慣她的莫名其妙了,懶得與她說理。他幾步追上她。“姊,你確定銀樓會接受我們的退貨?”
“一定會。”
“為什么?”
“價值一千二百兩的貨品,讓咱們娘親硬磨到八百兩成交,老板肯定不舍,如今我們自愿取消交易,他還不感恩戴德?”
他倒抽口氣,娘親大人的殺價功夫也太高明了。
“如此說來,這鐲子倒買得值得,就可惜……”水家現在沒錢。
她突然停下腳步,拉長了精致如玉雕般的耳朵,細細聽了半晌街道兩旁的流言碎語,而后,兩片豐潤的粉唇慢慢地揚起,化成一抹微邪帶痞的笑。
水云錦一直走到她身前三步遠才發現她沒跟上,又返身走回來!澳阃O聛砀擅?”
“你聽到了嗎?制臺大人要為香雪樓的花魁詩畫姑娘贖身,納為侍妾!
“那又如何?”
水云初拉過他的耳朵,嘀咕半晌。
水云錦臉色數變!斑@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得你去做了才知道。”她把木盒往他懷里一塞!翱烊ィ业街窬硬铇堑饶阆。”
“可是……”他雖是男兒,畢竟年歲尚輕,要他去青樓做生意,他不好意思啊!
“男人大丈夫,你怕什么?”她用力在他肩上一拍,鼓勵他。“姊姊相信你一定能做成這筆好買賣。”
水云錦猶豫了片刻,還是在現實與姊姊的壓力下低了頭,拖著腳步往前走,還不忘碎碎念:“你相信我,可我不相信你的餿主意!”
★★★
水云初在竹居茶樓要了間包廂,便坐下來,一邊品著香茗,一邊等待弟弟帶回大筆銀兩。
她沒有等太久,也不過半個多時辰,水云錦就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
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她領頭結帳,攜了弟弟離開茶樓。
回家的路上,水云錦已經忍不住滿腔的興奮,喘著氣問:“姊,你怎么知道詩畫姑娘有錢,又肯出大把銀兩買咱們的玉鐲?”
他們的娘用了八百兩買回來的東西,卻以一千兩的價格賣了出去,這一轉手,足足賺了二百兩,讓他如何不開心?
“詩畫姑娘穩坐江寧第一花魁的寶座有五年時光,這期間,追捧她的從王爺貝勒到豪門巨富,不一而足。她手里有些私房也很正常,我估摸著沒有十來萬,也有五、六萬,一千兩于她不過是小意思!
“她就算再有錢,也不一定要買我們的玉鐲!”
“換做平時,她確實不會自己掏錢買鐲子,她想要什么,說一聲,自有無數恩客拱手奉上。但她就要從良嫁人了,往昔那些恩客送的珠寶首飾自然不好公開戴著進入制臺府,而新娘子又得有幾件亮眼的東西來襯托才體面,此時,咱們那對品質一流的龍鳳玉鐲便成為最好的選擇了!
難怪他上香雪樓求見詩畫姑娘,說明來意的時候,會受到那么好的款待,果然女人那彎彎繞繞的心思也只有女人才會明白。
“云錦,你明日別外出了,就在府里等著銀樓老板來收款,付完八百兩后,剩余的二百兩你拿去織造坊。算一算,咱們也有半年沒發足工資了,這錢就當給織工們做補償吧!”
他默然,想到已逝的爺爺說起水家最輝煌時,幾十個織造坊,數千張織機一起開工,那等場景對比今時的冷清,忍不住對滿人的恨意更甚。
早晚要殺盡所有韃子。他在心里想,但知姊姊素來怕事,嘴上只道:“錢都付了工資,可還有余銀收絲?”
“若非收絲花費了太多銀兩,我怎會拖欠織工們的薪資?”
“這樣挖東墻補西墻,何時才是盡頭?姊,你就沒想過干脆把織造坊結束,反正我們家還有田地出租,單靠租金也夠養活我們一家!泵髅嫔系纳馐樟,他才好做些私底下的買賣,也才能更快累積足夠的實力,進行他的反清大業。
“胡說,現今織造坊留下的都是跟了水氏幾十年的老織工,織造坊關了,你讓他們上哪兒謀生去?”
“難道要養他們到百年?”
“除非你忍心趕他們去流落街頭。”
水云錦低下頭,握緊了拳,趕人和留人兩種方法他都不愿意選,最終,滿腔的憤恨盡數沖向了朝廷。
“咦?”走在前頭的水云初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怎么了?”水云錦快一步沖到姊姊面前護住她。
“別大驚小怪的。”水云初繞過他,拐向右手邊的巷弄里。
巷弄里,臥著一名紅衣紅褲的男子,乍看以為是具尸體,但仔細一瞧,男子的身子微微蠕動,似正掙扎著要起身,卻無能為力。
水云初蹲下身看他,男子的臉色雪白,還帶著一抹灰,像是重傷或重病在身。
“喂,你還好吧?”她伸手想去扶男子。
水云錦一個箭步竄過來,打落她的手!澳信谑诓挥H,你不知道嗎?”既然要保護姊姊的閨譽,自然不許她再有出軌的行為。
水云初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起了錯覺。那個臥倒于地的男人在聽見弟弟的話時,蒼白的雙唇揚出了一彎很淡、卻可愛到不行的笑。
男人?可愛?還穿著大紅衣裳,臥在無人的巷弄里?這還真是一幕詭異到了極點的畫面。
但挺有趣的。她推了下弟弟。“我不碰,你碰總行了吧?”
水云錦又皺眉了,他同樣做不到見死不救,但想到家里的窘境,要再多拖一個包袱總讓他猶豫。
“快點啊!”她催他。
“姊,我們……沒那能力多管閑事的……”他一臉不安。
“如果你忍心看著他死,咱們就回家!狈藗白眼,她也不催弟弟了,逕自扶起男子,這才瞧清了他的面容,圓圓潤潤的!班牛闵刹!
男子似乎聽見了她的話,兩道劍眉抽了抽,很勉強地睜開兩條縫,但等不及他看清水云初的臉,水云錦已經把他搶了過去。
“姊,注意一下你的言行好不好?三從四德都讀哪兒去了?”
“我可不記得有讀過那玩意兒。”她聳聳肩,雙目不離男子微皺著的五官。真是……“越看越像只包子!
“姊!”水云錦快吐血了。
水云初根本不理他,逕向男子道:“公子家居何方?怎會倒臥暗巷?要不要我姊弟二人替你報官?或者送你回家?”做不到不管,那就送佛送到西了。這是她一貫的行事原則。
男子又動了動眉。他是逃家出來的,怎么可能回去?至于報官?免了吧,他哥哥的勢力大過天,一旦他在官府露了面,哥哥的追兵三日內必定趕到。
“喂,你倒是吭一聲!”卻是水云錦沒耐煩地搖晃他。
男子是出聲了,不過是嗆咳,咳得一張臉皺成一團。
“云錦,斯文點,你沒看他身子不舒服嗎?”她白了弟弟一眼,看著男子,又想起臨出門時架在灶上蒸的那籠包子,這都過午了,她還沒吃飯呢,肚子真有些餓。
男子的臉皺得真像是包子,完全是她最喜歡吃的食物,只可惜古人那句“望梅止渴”放在這里一點用都沒有,她現在是越看“包子男”越感肚餓。
水云錦哼了聲,手里的動作卻放溫柔了!澳悄阏f吧?現在怎么辦,送官府?還是醫館?”
是錯覺嗎?她覺得男子的臉皺得更……包子了。
忍不住,她試探性地說:“不如先將他帶回家去,等他恢復一點精神,再問明他的來歷,決定他的去處!
突然,男子臉上的皺折被抹平了,包子變成了一顆饅頭。
水云初有些想笑。這么不會掩飾情緒的人,她還是頭一回碰到。
水云錦大驚!版,你開玩笑吧?將這樣一個陌生人帶回家去,你的閨譽——”
“拜托!”她實在受不了了!澳銊e開口閉口閨譽的好不好?很煩哪!再說,救人的是你,與我何干?”
“我——”他有些轉不過腦袋。
“對,就是你,水大公子,F在人在你懷里,由你抱著,外人看了也只當是你一時好心救了人,牽扯不到我身上的。”她拍拍裙上的泥灰站起身,自往家的方向走。
“但是……”水云錦抱著男子追上她,壓低聲量,不想讓人知道水家已經很窮!八@模樣……大姊,我們得花多少錢請大夫醫治他?”
水云初差點跌個五體投地。
“云錦,人就在你手上,仔細感受一下他身上衣服的料子,這等質材是普通人家穿得起的嗎?”
對耶,那紅衣乍看普通,觸手卻冰滑細致,衣上云紋朵朵,袖口、下擺繡滿祈壽符文,分明是最上等的錦緞,一寸千金。所以說,這個男人家里很有錢?他明白了。
“姊,你是想救了人,再上門去討一大筆賞錢是不?”
水云初很佩服弟弟的想像力,但她更好奇男子聽到這些話的反應,一雙細長鳳目緊盯男子面容,就見他的五官一點一點皺起,又變成包子臉了。
她忍俊不禁,低聲笑了起來。多好玩的長相。【退銚Q不到錢,賺到一份好心情,也算值了。
“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不知道!
“那怎么去討賞錢?”
“如此說來,這家伙一點兒價值也沒有嘛!”
水云初放聲大笑。她看到了,男子的臉從包子皺成了小籠湯包。她突發奇想,不如讓男子上街頭賣藝,有此絕技,還怕賺不到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