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幻想我能不能有另外一種人生,變成另一個人,頂著不一樣的姓氏,快樂的行走在我所陌生的城市里。
有一回,大概是在病床上躺到昏頭,我居然還為腦海中那幻想出來的人物取名,想像他的人生,讀書、游戲、旅行,和同學研究功課、和家人共度晚餐、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我的心不規則的咚了一下,因為我想起了她。如果……我不是現在這個人,我能跟她在一起嗎……噢,好痛,光是想像我的心就負荷不了,我揮去這個念頭,安靜入眠。
愛一個人不如給他生命。
二十二歲的昀珊看著滂沱雨勢打在別墅外花園里的玫瑰花上。
人究竟能活多久?沒有人知道,可是冥冥之中一定有個奇怪的法則在運轉著。
四年前,癌癥晚期的母親死在廚房里,而耿新白依舊活著。
有時候她會懷疑,是不是上天把母親的生命撥給了耿新白,因為,二十六歲的耿新白不但不因歲月及病痛而形銷骨立,反而變得更加俊美。
蒼白飄逸的他,永遠一身白色襯衫,可以輕易的奪去任何看到他的人的呼吸,也更像一株攀附在他人生命上的柔弱菟絲子,依靠吮吸著他人的付出而生存著。
“顧小姐?”
耿新白摘下了眼鏡,腿上覆著厚厚的毛毯,將一卷園林設計初稿卷攏收進收屜里。
呆愣的昀珊收回視線,關上門走過來,她先是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把窗口開了一個縫隙,讓空氣可以流通,風卻吹不到他身上。
他喝了口茶,任她忙碌著。
四年了,四年來再沒有誰比她還要更靠近他了,他的起居生活都是由她一手包辦,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除了偶爾來看望他的家人和醫生,他的生命里就只有昀珊。
顧昀珊對他來說是什么?他沒有想過,如果非要給一個說法的話,那么她應該是他能活下去的一個工具吧。
顧嫂死后,他從來不曾勉強過自己去改變適應什么,因為昀珊簡直就是她母親的化身,甚至比她做的還好。他喜歡安靜,那么她就比他還要安靜,完全看不出曾經那個愛笑愛鬧的女孩子的影子。
原本想冷眼看她掙扎,這會兒倒是有些失望了。他和她之間總是安靜的,連空氣都安靜得幾乎凝滯。
久了,他也干脆忘記了。身邊的人是誰不重要,所謂的情或許根本不存在,她只是一個很出色的傭人,沒有了她,他的生命也許會減少很多。
他只知道,顧昀珊會一直在他身邊,直到他康復或者死亡。
*
昀珊沉默的為耿新白的茶杯注入新茶后,靜靜的退了出去。
她從來不需要提醒他做什么,他很聰明,知道該怎么做才能從這個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皮囊里壓榨出更多的生命,旁人做的不過是配合他。
他彈琴,因為琴聲可以舒緩情緒。
他自學課程,有了修養可以讓他更平和的面對這枯燥的生活。他有工作,現在是一個很有名的園林設計師,如夢似幻的風格以及注定不多產的作品,讓無數上流人士趨之若騖,別墅能請到耿新白設計庭院,那簡直是莫大的榮幸。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等待,等待一個活下去的希望——適合他的心臟。
而她在他的生命里無足輕重。昀珊苦笑著坐在花園里,前方二樓散發橘紅色的燈光,忙碌一天后坐在花園的椅子上看著他樓上的窗口,一如她以往的習慣。
“珊珊,別盡是呆在那里,趕快過來幫忙……”母親的喚聲猶似在耳邊回響。
只是,現在再也沒有人告誡她不要看著少爺的窗口了。肆無忌憚的看了四年下來,她才終于明白以前母親一直禁止她看窗口的用意,這樣的感情沒有結果,耿新白的生命里沒有力氣去愛別人。
守著一個永遠不可能愛上自己的男人,愛就是折磨。
當初她離開,時空的隔閡并未讓她對他的愛減少,反而讓她嘗到了思念的滋味。母親臨終前,或許早就猜到了她會選擇留下照顧耿新白,努力的游說她離開,不希望她受苦。母親總是愛自己的子女的,不管她是否表現出來。
而六年的光陰無力改變什么,因為感情還停留在六年前,人卻在月光里蒼老。
能改變這一切的只有耿新白。希望他能如眾人所愿的康復吧,在這么多人為他的生存付出后,如果面臨的結果只有死去,那么叫在黃泉之下的母親情何以堪?
可是無論怎么期待怎么小心翼翼的守護,耿新白依舊虛弱了下去,如今他下床的時間越來越少,他的腳開始水腫,即使他盡量不再活動,衰竭的心臟仍是讓他的呼吸急促。
一切都顯示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最后,就算她愿意犧牲一輩子來照顧他,他也沒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拖累她了。想到這點,她總覺得心痛如絞。
如果可能,她希望把自己的心臟給他,可是他的血型是那么的獨特,就像他的人一樣。
昀珊站起來嘆了口氣。
“我該怎么辦呢?”她絕望的喃喃自語。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永遠離開她的人生嗎?
不,她并非是怕他死后,她的生活會無以為繼,事實上,她另外有一份工作。
她學了電腦并為出版社畫插圖,偶爾也接一些廣告Case,但要她接下工作的前提是可以在家里畫圖,這樣好方便她照顧耿新白。
看了看表,她該出門了,今天下午約定好要給出版社送畫稿過去。
上到二樓,輕輕推開門,耿新白已經睡下了。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才離開。
天氣很好,她也是難得出門一次,可是交完稿子后,她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打發剩下的時間。
這些年來,她已經閉塞到連玩耍都不會了。
僅剩下還會保持聯絡的幾個朋友,偶爾她會去找她們,補充一點愉悅的心情好回耿家別墅。
去小紗那里好了,現在這個時間,大概也只有她有空吧。
*
那個對動漫小說和睡覺都瘋狂癡迷的席小紗,一從大學畢業就決定寫羅曼史小說,而且還和昀珊在同一家出版社。
很多時候,她都會來小紗這里坐坐,雖然小紗本人可能只是在睡覺,或者忙著趕拖了很久的稿子,可是只要有人陪著,她就不會覺得自己太過脆弱。
小紗的家,不,應該說小紗住的地方是一處外表看起來很不錯的公寓,至少在進入她的套房之前,任何人都會覺得這間公寓看起來很舒服。
只除了小紗的房間。
昀珊站在套房門前,稍微用力,已經壞掉的門鎖悄無聲息的打開,因為主人的健忘,房門鑰匙經常莫名失蹤,所以在一次撬鎖成功后,主人干脆不換鎖,省了找鑰匙和給朋友開門的麻煩。
關上房門,越過地上散落的大堆電玩卡帶和漫畫小說,她逕自走向客廳地毯上一個類似巨大蠶繭的東西。
“蠶繭”聽到聲響,露出了一絲縫隙。
“珊珊……是你呀,有事嗎?”
昀珊看看被單縫隙里睡眼惺忪的眼睛,輕輕搖頭!皼]事,你繼續睡。”
席小紗卻了解的閉上眼,點點頭說:“你說吧,我在聽。”
這是她們兩個女孩的相處模式,傾吐者和聆聽者。
“我開始害怕了,每個早晨看到他,都會發現他更加虛弱,當年你說得沒錯,希望其實微弱到看不見……”
她說出她的惶恐不安、她的絕望不知所措,美麗的眼睛里盛滿哀傷。
“真的會有機會嗎?但無論怎么努力、怎么堅持,現實都不可能改變的,對不對?”
她真的不想只能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無能為力。
低低的呢喃最后被壓抑的哭泣取代,昀珊捂住臉靜靜的流淚。
世上有神靈嗎?如果有的話就睜開眼睛許一個奇跡,她和耿新白都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請施舍一點點兒憐憫吧。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蠶繭里的人兒終于無可奈何的再次探出了頭。
“這些你不是早該明白的嗎?”
是的,她知道,可是她也知道什么都不做的只會等待,奇跡是不會降臨的。
昀珊可憐兮兮的看著好友,抽噎道:“幫幫我!小紗,告訴我該怎么救他?”
席小紗在被窩里翻個白眼。她又不是上帝!
“人各有命,節哀順變……”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想戀愛,我不想要看著心愛的人在我眼前死去,不想我的感情就這么隨著他的死而一切完蛋!”
席小紗從被窩中爬了出來,笨拙的將她擁進懷中,惡聲惡氣的安慰著心傷的好友,“厚,不要每次都來我這邊哭啦,你知道過稿不容易賺錢難,買衛生紙很貴的耶!
昀珊果然被逗笑,但哭慘的一張臉看起來還是令人不舍。
“小紗,我是不是很蠢?所有人都不要我愛上他,為什么我還自投羅網?”
席小紗用袖子幫她擦眼淚,“因為你是我這個絕頂天才的朋友,你不蠢怎么襯托我的聰明……噢……”
飛出來的一拳終結掉她的自戀后,昀珊沉默好一會突然口出驚人之語——
“小紗,我想殺了他!
如果他的生命注定要輸給老天的話,不如讓她親手結束了,即便他會恨她,但是起碼可以讓他免去失敗。
“這招……狠了點兒!倍宜軕校幌氤鲩T去探監。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要做心臟移植手術不僅僅血型要符合,配型也得成功,要不然耿新白也不會等那么久還是等不到適合他的心臟。
“人是不是注定斗不過天?”
席小紗嘆了口氣,“你是真的愛他,對吧?”
唉!珊珊不用回答,答案她心知肚命。
咬咬牙,她像下定決心般,霍地起身走到電腦前,開了電腦叫出好幾個檔案又搜尋了一會,最后復制一段文字到Word上,列印出來。
“拿去!
昀珊愣了愣,接過看到上面是一個住址!斑@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玄學,不過我想這里有個高人可以幫你。”
“高人?”
“我在網絡游戲里認識的朋友極力推薦的,我想你家少爺的病,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去試試看吧,也許,奇跡就在那里。”
。